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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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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时,濋章殿外苑的梧桐树旁,烟色缭绕,隐见火光。

福印惶然由偏殿奔出,待到了眼前,当即惊作了木人。

只见那莲歌正吩咐殿中的小厮们,大箱小箱地搬着东西。

他家殿下的衣裳、书册……,不少已化作了灰烬。

福印瞠目结舌,心疼的唇齿挂凉。

“今日满七,但凡你家殿下……喜欢的……且去寻了……,烧于他……,他便可以圆满往生了!”

说着,诸葛合墒珍藏的字画一卷卷被投入了火盆。

福印咽了口吐沫,那手颤颤伸了伸,眼见那帝姬拿起一明黄折子,那手又收了回来。

“公主……,这休书……,殿下言做不得数……,还是小的来!”福印躬身道。

“去取笔墨!”夜凉如水,少女深吸了口气,摇了摇首。

小太监应声,忙奔回殿中,低声吩咐小厮们将珍贵的物件收了收,自取了文房四宝出来。

“福印——,你家殿下……实则与本殿一样……,谎话连连,说话做不得数……,这休书,我书了名姓,此际烧于他,吾二人便两清了!”

莲歌叹息着书罢,取了杯酒,自饮了一杯,喃喃读着那句子,神色悲伤地笑了下。

“公主您入了这宫,入了这濋章殿,便是殿下的家眷!殿下曾说他与公主是前世的债,因算不清,所以就来来回回攒着!”福印取过,替她烧了。

“你家殿下……算账的本事……连阎罗王也头痛呢!本殿昔日也怕……,如今不怕了……,过了今日,他不是他,可我还是我!”

“娘娘来可又说了什么?”福印一旁察言观色地问了句。

“皇后娘娘好啰嗦,今日未有顶撞,本殿只是不懂这活着的人干嘛要守着那一个空荡荡的影子过活?”少女微醺,神情郁悒。

“公主殿下,小的愚钝,难道……不该……不该如此吗?”

福印有些不解,又有些骇然,当即低声叮咛了句“若被皇后娘娘听到,会遭殃的!”

“你……你认为该么?他诸葛合墒……这般待我……,值得么?”莲歌有些难过。

“公主……”福印一时语塞。

“当然不该!太容易离去的人,不值得!”

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是那般不屑地冷斥了句。

福印吓的站起,蓦地回首,一位女子,立在火光的映照下,神若秋水,仙姿照人,晃的人眼睛都晕了。

“原以为男人见了你魂飞魄散,未想到福公公也是如此!”喝着小酒的少女未回头,鼻翼吸了吸笑道。

福印搔了搔头,尴尬之余,只剩下好奇。

“福印,本殿身边不仅有一位落第的书生范进,还有一只赛过凤凰的美人,她是流月,如今是膳房的排风娘娘!”

莲歌拉了流月过来,大美人的青葱手指裂了不少口子,让她一叹。

“流年不利,那书呆入了天牢,我膳房苦役,你呢?天天哭灵!”流月叹息地坐下,摸了摸莲歌的脑袋。

“可知如今我只想当罗刹女,去清平关杀敌!”少女喃喃,一旁依偎着流月。

“那葫芦僧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杀,倒便宜了那奉贼!”流月闻言不禁唏嘘。

“走之前那葫芦僧长了三头六臂,只可惜本殿手无寸铁杀不动!”莲歌苦笑,瞧向天际,又垂下了脑袋。

“这儿女情长,最怕不清不楚的,日后瞧到那男人,只管杀了便是,免得后悔!”流月大美人明眸一漾,丽色入骨。

莲歌醉笑,两人靠着,似同命相连,只静静感伤。

福印思及他家殿下留下的话,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正欲凑近细问,却见那貌色惊人的美人挥了挥袖,赶了他下去。

武皇深夜而至,瞧着濋章殿内灯火点点,不由地莞尔。

外苑一片纸屑狼藉,他皱了皱眉,悄声走近,于叹息中瞧到了国色天香的女子。

帝目深深打量,在那火光的影踪中,一时恍神。

玉人青丝半覆螺眉,冰肌丽颜,醉倒花间,楚楚动人,身畔坠落的一截玉簪,碎成了两段。

弯腰拾起,摩挲而过,一脸恻然,神色纷乱时低声问那身旁的内官:“那陈娥……,近来可曾吐过片语?”

“近日宫中喧沸,倒未顾上,老奴这就去!”红衣内监眉毛微敛,打量圣上,隐隐不安。

“不必了,其他人不用跟着,且随了朕亲去一趟!”美髯微捋,武皇当即传谕。

院中篝火旁,一双美丽的瞳眸莹黑闪耀,望着那身影,有些得意,又有些怅然。

“竟……竟瞧不出……你还有这等本事?”

四周安静时,旁侧移来一双慧黠的眸子,有些讥诮地瞧着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且学着,够你用一辈子!”

美人拔下少女头上的一支花簪,轻轻绾起一泓乌亮的发丝,唇际漾起了一弯醉人的笑意。

“圣上并非是宫外九公子之流,他手上有能让你皮开肉绽的臀杖、有砍了你脑袋的铡刀,有灭你九族的千军万马……”少女比划道。

“这圣上手掌天下,却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瞧见了吗?他对那断作两截的玉簪爱不释手!”流月大美人的眸子乍见清洌。

“又没说点了你做妃子,圣上只说去瞧陈娥,宫人皆说这陈娘娘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三宫粉黛无颜色!”莲歌撇唇。

“那冷宫内,哪位不曾是宠冠六宫?陈娥已岁逾三十,那冷宫内岂是人待的地方,就算她貌美,如今也其形可哀!”流月摇首。

只是她不知,有关陈娘娘憔悴枯槁,不成人形的形容,皆是宫中的讹传。

那岁逾三十的陈娥,并未在冷宫变作红颜枯骨。

那张脸仿若未碾压过时岁的痕迹,除了清瘦地显出了尖尖的下巴,却依然容色不减。

她穿着白色粗布长裙,话语少的可怜,却因着那清冷的气息,如世外之人,愈发地飘逸如神。

那扇上锁的大门开启,她于暗淡的烛影中,窥得一线明黄,之后便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四目相对,她清亮的水眸卷起凛凛光影,那个人影步步移近,她战栗惊喘,忽地如一只玉兔般从那人身畔疾步跑开。

她一路惶然奔逃,辨不清方向。

身后那身影阔步追来,夹杂着关切的低唤传入耳廓。

冷风霜寒,她于漆黑中被绊了一记,重重跌倒了下去,旋即她被一截矫健的身影扶起,有痛呼声自她口中吟出。

“可伤到了?”

“哪里?”

“告诉朕!”

……

一串焦心的询问接连落下,灯影移过,女子却咬紧了唇,娥眉深敛,别开了视线,不发一言。

诸葛豊迟扳过女人的身子,却发觉臂弯中的女子呼吸急促,烈烈颤抖。

小心检视,女子半边臂膀竟已脱臼,动弹不得。

“混账!还是这恨死人的倔强,跟朕说句话,竟这么难么?”一声咆哮自上方落下。

女人闻言,脸庞落了一层水光,挣扎着拼力一撞,摇晃着瑟瑟躲入了一截树干后。

“好!”

“你不说话,朕不逼你,总要先瞧了这身子!”

……

脚步声起,女人惊惶地挪了挪,侧身匍匐,身畔咕噜响动,有什么滚落在了眼前。

灯影晃动中,一声毛骨悚然的惊呼于女子口中飘出,她哭喊了几声,身子一歪,气若游丝地昏死在了草壤中。

后半夜的冷宫,被层层禁卫包围。

奉朝太子萧擎苍的几段尸身,被完整地拼接了出来。

中德殿中一豆灯火,幽幽徘徊,浮浮沉沉,不堪经年。

临窗素娥,岑寂无声,盈盈细腰,纤弱单薄,墨鬓斜插半面桃扇,依稀可见一段眉妩,在清光中自然流泻。

不过是浅浅足音,已让她瑟瑟抖颤。

清逸无双的玉人,一道惊惶擦过美目,视线一移,又瞬间平静如昨,拒人千里,只余那几欲深深嵌入袖边中的苍白十指,透出深深挣扎。

身前一声叹息,明黄的锦色密不透风地罩来。

“怕,就告诉朕!”

“怕,就唤朕的名字!”

“那夜朕听到了,你唤了豊迟!豊迟!”

……

明眸中珠泪纷坠,泪迸肠绝。

颤抖的哽咽,嘴张了张,那个名字喑哑的哽在喉中,一窒,化为了脸孔上弥漫而过的苍白。

羽睫震颤,纤手拔下头上桃扇,那上面“恩义长绝”四字,可见斑斑旧迹。

“放肆!”

一声怒喝,男人失望地松开了身前丽影。

殿中踱步,凛凛帝姿,高不可视。

抬眸,那碧色珠帘对面的仙影已背身默默。

“若要这生死永隔,恩义长绝,就开口求朕赐你,朕会答应你的,会的!”

诸葛豊迟怒不可遏地指着那个身影叱道。

软履轻移,摇摇曳曳,倾然跪下,俯身叩首谢恩。

“好个陈娥——”

“真就不想要脑袋了,是吗?”

帝目深深看过,痛心疾首。

阔步而至,那掀开珠帘的手,在瞥见那花容残泪,倏然停住,手指捻过红线,玉珠颗颗,铿然迸落。

身下人影,于滚落的珠光中,玉容惊骇,仓皇抬首,瞳眸尽现乱痕。

忽地掩耳,于瑟瑟中抓住了一截明黄袍角。

“人头……”

“在那儿……,婵娥看到了……,婵娥…………”

“豊迟……,救……,救我……”

……

美人啼哭,气息紊乱地哀唤,转而已被猛然纳入了怀中。

“是你……,是你身子弱……,看花了眼……”诸葛豊迟倍感怜惜的安抚。

“蝉娥……”

美人吐出二字,于深喘中,慌地掩住了口。

“尚知朕昔日曾唤过你婵娥,可见并非食古不化!”

帝君神色一缓,一旁拉过她的玉手,宠溺地攥入了手中。

美人眸中闪过倔强,欲挣脱而去,却被一道抓俘的视线,威慑住了。

“除了……,除了那蝉娥,可曾记得适才唤过朕什么?”帝君侧目,将美人生生又揽紧了去。

怀中美人满脸凌乱,只埋首阖目,不吐片语。

半面桃腮,染了粉红,帝目灼灼,指腹轻轻摩挲,深深暖意化开了殿中的冷意紧张。

美人依然不答,男人亦未追问。

二人席地而坐,有温情默默流动。

须臾美人于怀中睡去,诸葛豊迟将她轻轻抱起,送入綃帐中,待了片刻,龙颜绽出一抹笑容,轻声吩咐,摆驾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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