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0 章
顺安王大婚,宫中各处十分忙碌。
圣驾不在御书房的时候,莲歌偷瞧了那御案处的礼单。
那并非是什么婚仪大礼,礼单囊括五千万钱、黄金七千斤,布帛千匹、牛羊千头、玛瑙珠玉……,而除了女饰钗环,香薰各物,其中还包括了一双水晶鞋。
“这打家劫舍的也穿起了水晶鞋,沧岳朝果真是富泽一方!”
莲歌眼中浮现那扎着大犄角的洛都,忽觉她的女将罗刹女愈发丑陋了去,一时打翻了醋坛。
取步去了帘外,那红衣内监正靠在朱漆红柱旁打着盹儿,眸珠幽邪,猛然伸出手去,那太监痛叫时,因瞧见那熟稔的面孔,扑通一声便跪下了,“殿下您如何又掐人,福印……福印也没生了外心去?”
“这外不外、内不内,可不能单凭这一张嘴,否则吃了亏你都没地方哭去?”莲歌幽笑时,怒剜了福印一眼。
“殿下,顺安王大婚,宫里宫外皆当大事来办,圣上已于寝殿安歇了,今夜不会来了,公主且还是回去安歇!”
“想想法子,本殿要去喝三哥的喜酒!”
“殿下……,这……”福印闻言,直打了个哆嗦。
“没有这,若此番心愿难遂,本殿的金弓必不饶你!”莲歌摘掉他的帽子,扔出了好远去。
“殿下,明儿太皇亦是去的,这难办的很!”
“本殿只是去喝三哥的喜酒!”
“福印这儿有通牌,只说是殿下偷的,必是能出的去这宫!”内监兀自掏出一物,脸孔堆起了笑。
“大胆!我邬敕国的女子怎么会与阿史那家的胡狼一般,除了偷裙子、偷鞋子,还要偷这腰牌!”莲歌将那物恨砸在了地上,发了火。
“那……,依公主的意思?”
“本殿要驷马高盖,锦衣华服,明珠钗环,光明正大随驾出行!”
“公主……”福印只觉眼前一黑。
“皇贵妃娘娘待本殿不薄,小玉是本殿的故人,三哥大婚,于情于理,本殿不能不去!”
福印眼见莲歌一双乌眸杀气腾腾,万不敢逆,只苦巴巴地颔了颔首。
初八,昭光帝于顺安王府观礼,入夜烟花绚烂,酉安王大醉,先行离去,顺安王,吉服儒雅,喜上眉梢,神采飞扬。
“果真是她了?”顺安王送驾出来时,昭光帝心中难安,轻声问了句。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顺安王微微一笑,大恩言谢。
“是三哥眼中的花中妙品呢!”
顺安王如此,昭光帝甚感意外,却听他道:“托这海棠为信,天上掉下了这良缘,赤心如她,岂能失,岂能忘?”
“三哥觅得良娣,合墒便放心了,大婚后,朕还指望三哥担朝国大任呢!”昭光帝不露声色地递过一枚信符,顺安王惊讶间,昭光帝已免了大礼,步上了车驾。
昭光帝想着这沉重的几日,天上可没于他掉下什么良缘?心中疲惫,不免让车驾放缓,沿路观观这朝都的夜色。
只是中途天上掉下了一只绣花鞋,昭光帝在酒洒身前时,当真惊了一惊。
“圣……,圣上……,是元年才入宫的一淑媛,贪杯喝醉了,奴才让她后头子醒醒酒,不想惊扰了圣驾!”福印强自镇定地看着那被禁卫围拢的一架驷马高盖的车马,满脸赔笑道。
“这淑媛朕可见过?”昭光帝自明黄的车窗处打量过去。
“恐是……,恐是见过——”福印递过一笑容。
“混账!自幼便随着朕,到现在还改不了这醉话连篇的毛病!”昭光帝蹙眉,忍将着命福印拉下了车帘。
都城已是宵禁之时,四处静寂,马车行至朱雀大街,一声熟稔的笑音让昭光帝的酒盏再度晃出了激越的水光。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道也者……”
“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胡不慥慥尔!”
“师傅……,徒儿真地背不出了……”
……
这天下能将《中庸》背的如此“精妙”的人没有几人,昭光帝冷眼打量近前快昏死过去的福公公,传命车马在大道前方停下。
其后他闲庭信步地步下车马,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内,摇摇摆摆下来一醉醺醺的美人儿,那描眉画眼、朱钗满头的模样,可不是一般入了这宫的淑媛,端端是一丽冠尘寰的“妖姬”,只见她打着一柄茜纱纨扇,香脸半遮,妩媚的笑着,笑着……
“你,背《中庸》第一十二篇……”
“你,背《中庸》尾篇……”
“你,背《中庸》第三篇……”
……
他的内禁卫一个个被罚了“背书”,而她似乎又起了新的兴致。
“白马……,流月……,是白马唉……”
轩辕莲歌不知这车子为何不动了,可她看到了前方的骏马,她乌眸星亮地奔去,抱着那马脖,好一阵窃喜痴笑,当然她终于看到了马车旁那容颜僵冷的英逸男子,于是她捧着绯色的俏脸,飞递去了秋波无数。
“王子……,王子唉……”
她发出了喜悦的尖叫,手舞足蹈地扔掉了一只绣花鞋,而后她自面罩黑霾的今上手中夺下了酒杯,爬上了那无比尊贵的马车,独自灌起了黄汤。
此番阵仗,昭光帝是那般的记忆犹新。
“起驾!”
马车再度奔行起来时,昭光帝打量着那阴煞一般的女子,未等她言,昭光帝已拍打着马车四壁,颇有见识地冲着对面,幽幽发笑道:“轩辕莲歌,瞧,这马车是南瓜变的,南瓜!”
“嘘——,小声,王子不知道,会被吓到的!”美人儿压低了声音,形容神秘道。
“轩辕莲歌,我朝可没什么红头发的王子,只有黑头发的天子,而天子是不会被吓到的!”昭光帝恨摇着醉眼朦胧的她,雷霆般地宣泄着他满心满眼的愤怒,而这自幼便掉落在自己眼前的孽障,让他对自己悲绝的命数愈发深信起来。
“唔——,不……,不是……,王子是黑头发的……,红头发的是……”她思量了半天,因想不出来,而甚为苦恼。
“轩辕莲歌,怎么说不上来了?那红头发的是你心中的大英雄,他是一位王,一位无人能及的王!”昭光帝怒地夺过她的酒杯,附耳相告一些他记忆深刻的事。
“嘘,红头发的是大魔头,魔头的眼睛是茶色的,而王子的眼睛是黑色的!”她横着眉眼打量着他的眼眸,因触及那好看的黑色,兀自呆住了。
这实在是一句令人可自欺一场,笑到泪流的“神”话,昭光帝五味杂陈,亦足足楞了半晌。而就在这片刻的功夫,她的手指抚过了他紧凝的眉宇,那温柔的指尖,让他心中的悲哀泛滥,他震落了她不安分的手指,破口骂道:“轩辕莲歌,你这个阴煞,那么黑头发的是谁呢?是被弃掉的卒子,还是那一败涂地的傻子?”
“卒子……,没有卒子了……,公主的独角兽飞了……,飞了……”鼻翼一酸,她望着马车的上方,一拉嘴角,泪眼婆娑起来。
“轩辕莲歌,你忘了还有信物,它们一同飞了,飞了!”昭光帝于头大时,干笑着提醒道。
“水晶鞋……,本殿的水晶鞋……,不见了……,不见了……”她垂首看了眼脚上光秃秃的“风景”,于抬首间,吸着鼻翼,哭闹起来。
“找不到了是吗?”昭光帝质问地看过。
“嗯——,被偷了……,本殿的水晶鞋……”她颔首,一双大大的眸子很快又蓄满了泪光。
“轩辕莲歌,是丢了,被你丢了弃了,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信物,没有水晶鞋,一切的一切,统统没了,而在朕眼里,你不是公主,是一个连信物也守不住,流离失所的乞丐!”昭光帝几欲疯狂地斥道。
“好吵!撒谎的人会长长鼻子的!”她一抬手捏住了他的鼻子,摇着分外璀璨的脑袋,不信道。
“轩辕莲歌,放手!给朕放手!”昭光帝龙颜震怒。
“是公主……,公主!”
“鬼才信你是公主,一个真正的公主明礼守节、蕙质兰心、善始善终,真心真意,可你呢?这天下间最会说谎的是你轩辕莲歌,也只有你能长出长长的鼻子,丑陋至极的鼻子!”昭光帝说时,捏痛了她秀气的鼻子,而这顿时催发了紧张的局面。
“咕噜咕噜锤,咕噜咕噜布,咕噜咕噜一个变成三,三变五、五变八、八仙过海有三条,一不许动,二不许笑,三不许露出大白牙!”
对面醉醺醺的人影,眼眸忽地飘起了怒火,昭光帝于各种华丽丽的手势中,看到有嘲弄的鬼脸嚣张地摆于了眼前。
对于一个“阴煞”的挑衅,昭光帝亦华丽丽地接了招。
于是返回皇宫的路上,飘荡出让人形神发散的“咕噜咕噜”声。
昭光帝想他定是沧岳朝史上最悲哀的皇帝了!
当马车驶入了宫廷时,马车中发出胜利欢呼的却不是他。
“输了……”
“你输了……”
“哈哈……哈哈……”
……
“那又怎样?轩辕莲歌,你没有水晶鞋!没有!”昭光帝将福印递过的绣花鞋,冷冷砸在了她的脚下。
“有,本殿有的——”
她趿拉着鞋子,威风地屏退了众人,独拉着他,执拗地向前走去。
“轩辕莲歌,你醉了,给朕滚回你的乐署,朕可没功夫与你咕噜咕噜地玩游戏!”昭光帝于抚额时,想挣脱这混乱的局面。
“嘘——,水晶鞋就在那边!”
“该死的,那边黑漆漆的,没有水晶鞋,什么也没有!”他对着一个醉了酒的女人,发起了无边的唠骚和怒吼。
可是一个女人的执拗是可怕的,二人拖拖拽拽,推推搡搡,行过了一片竹篁,只是内中并非如想象的那般漆黑一片,在眸光触及几点异样的灯火后,有呜呜似啼的声音于夜色中传出。
“轩辕莲歌?”
昭光帝于警觉时,下意识掩住了她醉话聒噪的嘴巴,拉她躲进了竹篁深处。
那声音停留的十分短暂,很快四周静了下来,而昭光帝于失神间手上落了一记齿痕,那醉酒的女子恼怒地推开他,“水晶鞋“水晶鞋”地醉唤着,独自往前行去了。
“去查!”眸光闪出精芒,昭光帝接过侍人递过的一盏灯火,随着那醉影而去。
竹篁的西面,是一处宫院,那是内侍省存放财物的府库,而昭光帝很快明白轩辕莲歌所说不假,此处的确存放着一双水晶鞋,那是他,渤俞沁的八部亲王送于洛都的“厚礼”。
洛都此番来书讨要,想在族人面前与他跳一曲“圈圈舞”,于是他将一双并不合脚的鞋子送给了她,只是洛都的心思恐怕要落空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轩辕莲歌像一个强盗般,从堆积如山的大礼中,寻获了那双“水晶鞋”。
昭光帝有些悲哀地发现那双水晶鞋十分合脚,而他更加苦涩地发现她踏舞旋转的模样,美丽的很残忍。
在这个并不美妙的夜里,她拉着他跳了一曲无声动人的“圈圈舞”,他好像醉了,只能听任这美丽的诱惑,将心中无法圆满的遗憾,悉数烙印在了眼前如迷般的菱唇之上。
夜风飘荡,更鼓声声。
“时辰到了,舞散了!”
他满面悲色地放开了她,看着她眸光迷离地顿了顿首,醉笑着离去,留下一路惹眼的明亮,还有一只遗落的“水晶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