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话说金陵这日,当真是热闹。
凌府嫡女出嫁,排场大得惊天动地,迎亲的仪仗整条永昌街都装不下。
大半个城的人,涌去了沙浦巷凑热闹,可惜,站得远了瞧不着,离开近的,看见的还不是正主。
大马上骑着的新郎官,远看有几分楼啸川的架势。实则方明瑞穿着大了半截的喜服,哪哪都不合身,他也是赶鸭子上架,没法子了。
花轿里,秀珠打扮得美极了,她身量与凌佳蕊差不多,婚服合身,只是手中面扇牢牢举着,恨不得贴到脸上通通挡住,哪怕此刻并没有人能看得到她。
长街敲锣打鼓,步道两头挤满了人,秀珠听着看着,思绪万千。
她既担忧假扮新娘被楼家戳破,又隐约兴奋。
若不是凌佳蕊胆大包天,这般精致华美的梳妆打扮,这般富贵铺张的花轿排场,是她一辈子,不,是几辈子也不可企及的。
更叫她可气的是,凌佳蕊却满不在乎,根本就看不上!
花轿两侧,紫晴并黛蓝左右伺候着,冬月街头她俩不约而同手心冒汗,暗暗祈祷主子早点回来。
恰在此时,一间三层茶肆的顶楼厢房里,凌佳蕊正倚梁歪坐在阑干上,遥望仪仗,转头奇怪道:“你不在楼府,倒也把新娘子接出来了?”
楼啸川微微探身,目光一触便收,答道:“看样子是的。那怎么办?你还赶得及吗?”
他本以为自己被关押在提刑司,楼家的婚事定然会被耽误,如此一来,再叫凌佳蕊设法从中周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不知姜氏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说服了方明瑞去迎亲,这小姨家竟也同意了?
见凌佳蕊微拧着眉头,眼神定在远处,不知为什么,楼啸川暗暗有些不悦。
毕竟她一门心思想同自己成亲来着,如今却叫她看到了自己的新娘,仪仗还如此奢华,心里必然不好受罢。
想到这里,楼啸川不自觉伸出一指,替她抚了一记眉心,浅触则止。
凌佳蕊意外,刚想回避,对方就收了手,遂玩味地看着对方,“有什么赶不及的,这轿子能有咱们跑得快?”
“什么意思?”
“不是想和我成亲吗?咱们先去拜了堂,叫他们无堂可拜,快走!”说罢跳下阑干,回头朝楼啸川招手,“走呀,总不能叫我一个人去楼府拜堂罢。”
楼啸川傻站了须臾,他想不到,这个传闻中的凌府闺秀,竟如此与众不同,说话做事,桩桩件件都出人意料。
反应过来时,凌佳蕊已下了楼,从暗巷里抄小路去了,楼啸川舒朗一笑,翻阑杆而下,从二层屋檐疾走两步,轻松便跃到凌佳蕊前头去了。
“喂!你等等我啊。”好在凌佳蕊一身男装,跑起来还算爽利,可想要追赶楼啸川还是不行,不多时就拉开一大段距离。
“哎哟。”凌佳蕊呼痛,一脚踩空,歪着摔在地上。
这千层底的鞋好是好,叫她一下长高好几寸,就是走路不方便,更别说是跑,凌佳蕊索性脱了鞋子。
可冬月暗巷阴湿,地上碎石乱瓦遍布,一不小心就要中招,凌佳蕊紧盯着地,忍着脚底冰刺的寒意,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起来。
忽而一片暗影移过来,她身体一轻,猛然被扛到楼啸川肩头。这回,楼啸川用两指轻轻抵住她的腰侧,跑了起来。
熟悉的高度,熟悉的宽肩和背,不同的是,腰侧隐隐扶着的手。
身下的人跑得飞快,凌佳蕊却不觉颠簸,仰着的脖子累了,索性偏头靠在那人背上。
只是粗麻的料子硌人,叫她的脸隐隐有些刺痛,心也像被轻轻扎着,脸上微扬起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
楼啸川往日不是鲁莽之人,可今日也不知为何,明明心里头觉得这个注意大胆非常,且离经叛道,却又特别想要付诸行动。
当他扛起凌佳蕊,更有一种非成不可的念头在心里滋生。
于是乎,楼啸川卖十分的力气跑,又花十二分力气稳住肩头的人,不叫她颠得难受,刚好在迎亲的仪仗转入沙浦巷时,赶到了将军府门前。
见楼啸山,柯勇等人正堵在门口,远远就喊,“进堂去,快!”
楼啸山笑眯眯得迎客,没反应过来,柯勇和史维鑫几个苦着脸,认出楼啸川后顿时一喜,忙跟着一道跑。
史维鑫边跑边乐,“将军,您这是从牢里劫人了?不会是《奇闻录》里的那种罢,偶遇俊俏读书郎,不知其魂游已长。”
柯勇猛地拍他脑袋,“平时讲鬼故事也就罢了,今个儿将军大婚,你也讲,你是嫌日子太过了罢!”
史维鑫拿手将嘴巴缝起来,“怪我怪我!我是好奇嘛,将军怎么抢了个书袋子回来。”
趴在背上的“书袋子”失声一笑,拍拍楼啸川,“你看,我装扮的不错罢,你手下都没认出我是女的。”
凌佳蕊说话时仰了脖子,史维鑫看到了她的脸,立时一怔,转头朝柯勇套耳朵,后者不给他靠近,嫌弃地拍掉手,不耐烦道:“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史维鑫扁了扁嘴,“将军扛了个女的!好生标志!他不会是遇到狐狸精了罢!”
“你浑说什么呐!”这回柯勇气大了,索性跳起来打他,两人你追我逃,跑进了正堂。
堂内,姜氏端坐在正位,手中帕子捻来捻去,焦躁不安。
昨夜得知楼啸川被关入了提刑司,急得险些犯了头风,好在有刘招儿给她出主意。
今日大早,姜氏派刘忠去凌府传话,说是楼啸川不知为何,突发疾病,下不来床了,或许是犯了什么邪煞。
迎亲到底是大事,她不敢自专,只好问过亲家,是她派个人暂时替了楼啸川上门接亲呢,还将这婚期改日。
姜氏与刘招儿赌的,便是凌府忌讳犯煞一事。
果不出她们所料,凌奉淮听了忙说照旧,心说凌佳蕊还没进楼家大门,就先叫人卧病不起了,孤阳煞果然凶险,这要是再拖,恐生变数。
摆平了凌府,楼府却拿不出个像样的人来顶替楼啸川,楼啸山早已成婚,楼啸石今日又要去万家迎亲,遂姜氏把主意打到了方明瑞头上,威逼利诱把人哄上了马。
也不知顺不顺利,姜氏伸长了脖子等,依稀听到有锣鼓声渐响,双眸一亮,想来事情办成了。
刚宽了宽心,便瞧见楼啸川扛了个书生进屋,两步立到中堂,将人放了下来。
凌佳蕊天旋地转地一倒,身形稍晃,眼前朱红一片。
正堂布置得喜庆,红绸彩扎,朱漆金盏置备齐全。
“母亲,儿子带人来拜堂了。”楼啸川朝侍立一旁的礼官使眼色。
礼官木然看着楼啸川,转头又看姜氏,不明所以。
姜氏傻了眼,楼啸川破衣褴褛就要拜堂,成何体统!再一旁立着个矮小书生,更是惊愕,半张着嘴不知该先骂什么才好。
见无人反应,凌佳蕊扯扯楼啸川衣角,对堂上排位一抬下巴,后者会意,二人齐齐拜了家庙。
毕竟拜堂这事,她有经验。
姜氏想要阻止又不敢惊动先人,茫然无措地举着手。
凌佳蕊余光瞥见,不给姜氏机会,起身的瞬间便拜了姜氏,一气呵成。
楼啸川素来反应快,紧随其后,学着一叠声拜。
姜氏云里雾里,还来不及制止,两人已然礼毕了,又见凌佳蕊抽出一方汗巾子,叫楼啸川捏着,牵着他退了出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连礼官都暗自称绝。
姜氏本想上去问个明白,可想到楼啸石拜堂的吉时也快到了,她不想耽误,遂气鼓鼓地坐着,指派周姑姑去看个究竟。
“你房间再哪?”凌佳蕊问。
“我带你去。”将军府院大路远,楼啸川说话又把人扛起来,“咱们这算是拜过堂了?”
“还差一些,到你屋里之后,你我还要对拜,再有礼官撒帐,喝交杯酒,合髻什么的,便差不多了。”
“那些不必了罢,反正咱们也是假的。”
“嘘!”凌佳蕊一捶背,“不许说。”
“又没人听见。”
“总之是不行,既然你同意了契约,便要听我的规矩。”凌佳蕊严肃道:“一会进了屋,我要和你好好说说。”
“行,听你的。”楼啸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拜过了堂,再扛凌佳蕊时,莫名的理直气壮,遂扶腰的手也紧了紧。
“嘶!”凌佳蕊疼得吸气,“你轻点呀。”
“我没使劲啊。”楼啸川心虚,松开了整只手,心说这人怕不是豆腐做的,自己压根没用力。
此时,将军府大门外,迎亲的花轿停了,秀珠站得笔直,僵硬地往将军府迈步子,谁知被匆匆奔来的刘招儿一扯。
“凌姑娘快随我来,二爷也忒不像话了,竟把相好的抓来拜堂!全然不把你放在眼里!”
闻言,紫晴黛蓝吓坏了,也跟着一道朝潜渊阁跑。
一路上,刘招儿不忘添油加醋,“凌姑娘真是对不住,谁也不知原二爷是个断袖!不过你放心,顶天了那相好也就是个男人,拜堂了也没用,生不出孩子的,将来替二爷开枝散叶的,还得是你。”
秀珠叫刘招儿抓得腕子疼,一手仍紧紧举着面扇不敢松,话自然也说不出一句。
刘招儿当她是气急了,抿紧嘴角笑意,带人大肆闯入了潜渊阁。
当她推开洞房大门,眼前一幕叫她惊掉了下巴。登时扯掉秀珠的面扇,幸灾乐祸急叫道:“凌姑娘!你快看啊,二爷竟在你屋里同相好的亲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