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方明瑞所住的罩房，是后院里头最宽敞的一间。
往常他一个人不觉得。
此时，凌佳蕊坐在床前，楼啸川立在她身后。
空间突然就显得局促了。
秀珠正跪在凌佳蕊脚边，深低着头，一副胆小模样。
“二奶奶，是方公子冤枉，奴婢真的不知情。”
方明瑞站在最后头，想要出声反驳，被楼啸川抬手挡了。
见他不发话，方婉作为苦主，靠坐在床头，也不敢吱声。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凌佳蕊，不想留下个乖张印象。
毕竟，若楼啸川真肯收用她，将来要抬她做姨娘或是偏房，都得要凌佳蕊这个正房允的。
方婉乖巧地抬眸，正对上一双笑眯眯的杏眼。
她方才就感叹过了，凌佳蕊的样貌是极好的。
鹅蛋脸儿清明水润，柳眉秀目幽兰凝姝。
再有华服宝钗装饰着，贵气华然，绝不是一般女子可以媲美的。
“方姑娘，你觉得呢？”凌佳蕊冷不防出声，仍是笑眼看她。
“我不知道。”方婉把哀求的目光移到楼啸川身上。
凌佳蕊只当没看到，低头又问：“既然大家都不说，那秀珠，把你所知道的前因后果说说看，就从第一眼见到方姑娘说起罢。”
秀珠仍不抬头，遮掩眸中慌乱。
“约是未时，将军正在休息。”她理了理思绪，“奴婢见将军乏的很，就泡了壶酽茶。”
“就是这个时候，方姑娘来了。她没让人通报，自顾自进来，奴婢来不及备茶。”
听到这里，凌佳蕊适时抬手，紫晴立时端了茶过去。
她轻抿了口春茶，清香回甘，“嗯，接着讲。”
“方姑娘前后围着将军转悠，还说要看将军练武。”
这话说的概况，却不那么好听。
方婉急切地看着凌佳蕊身后两人，心说怎么没人替她打个圆场。
然她不知道的是，楼啸川此刻的心情，比她也差不到哪儿去。
秀珠话里的意味明确，就是想说方婉同他熟稔。
这可真是冤枉，楼啸川狠瞪了一眼秀珠的后脑，可惜对方看不到。
凌佳蕊玩味地笑笑，“哦？那将军怎么说。”
“将军自然是同意了。”
“这样。后来呢？”
“后来方姑娘自说自话去抢将军的茶喝。还用了将军的茶盏。一盏下肚，方姑娘还要。”
秀珠额头沁出了冷汗，这是最为要紧的地方。
眼下，所有人都疑心这茶水里有问题，好在陶壶叫她摔了，死无对证。
但事情她必须圆回来，“奴婢自然是不肯的。一来，为了给将军提神，奴婢泡得酽，味道甚苦。二来，她用了将军的茶盏一回还不够，还要第二回，奴婢，奴婢也不乐意。”
秀珠轻吐一口气，她自认这番解释天衣无缝。
既能把矛头指向方婉觊觎楼啸川，是她逾越，才错喝了茶汤。
又能暗暗将自己对楼啸川的情愫展现一二。
如此，自己就更不可能在楼啸川的茶水里下毒了。
左右都能把身上的嫌疑洗清。
“后来，方姑娘就同将军他们去了后院树林子。再后来，我就听说方姑娘中了毒。”
“这茶将军喝了吗？”
“还没来得及。”
“好。”凌佳蕊轻抬茶盏，紫晴收了回去，动作行云流水。
实则，凌佳蕊一行人进府门的时候，便遇上了匆匆离开的章显光。
后者一见紫晴就两眼放光，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再一道回来。
路上，紫晴也奇怪，她同凌佳蕊都不在府上，他还为何要来。
章显光自然知无不言，将方婉中毒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当然，他所知道的，也是在下人那儿听来的，当不得真。
不过，方婉中了毒，且才服下不久，他是可以确定的。
遂凌佳蕊心里也有了盘算。
她弯腰扶了一把秀珠，“起来罢。”
秀珠肩膀一松，心说算是逃过一劫，从善如流站了起来，也有了底气，示威般看向床上的方婉。
后者本就伤了元气，又叫她气着了，眼前白花花一片，脸上血色也去了大半。
方明瑞一下就注意到了，终是耐不住性子，“凌姑娘，我妹......”
一只玉手抬了起来，凌佳蕊坐着，回头仰视，朝他莞尔一笑，“方公子别急。”
转头对上秀珠，冷了脸，“不瞒你说，刚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门外撞上了章大夫，他已经把事情的大概说与我听了。”
秀珠心里有鬼，生怕人胡说，忙道：“章大夫不知前因。”
凌佳蕊点点头，“我也没全信，所以不是先来问你了。”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秀珠加重了“实话”二字，好像如此一来，便说的真是实话了。
“你打翻了陶壶，对罢。”
这段秀珠特意没提，毕竟摔了东西没规矩，也确实显得她心虚。
但凌佳蕊既然知道了，她要是狡辩，反而令人生疑，“没错，是奴婢莽撞了，请二奶奶责罚。”
“摔得好。”凌佳蕊没头没尾道。
几人皆向她投去茫然眼神。
“茶汤翻在地上，若是有毒，自然也留在了地上。”凌佳蕊撇了嘴，失望地看着秀珠，“我叫章大夫去验了，你才结果怎么样？”
实则茶汤早擦干净了，地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也没叫章显光去验毒，全是她胡扯的，只是想探探秀珠的口风罢了。
秀珠却信以为真了，真当一切都已暴露，只后悔为何要将药粉加在陶壶里，若是只抹在茶盏上就好了。
可现在才想这些，为时已晚。
她没料到，凌佳蕊竟会想到这么一出。
“咚”的一声。
秀珠又跪下来，眼泪成串地落。
她知道负隅抵抗已经没用了，凌佳蕊已经查到了毒，而她刚也认了茶是自己泡的，间接承认了下药的事。
可她也是被蒙骗了呀，她怎么会想要伤害楼啸川呢。
虽秀珠什么话都没说，单是这下跪的动作，也已表明了一切。
方明瑞疾言厉色道：“黑心烂肺的狗奴才！你害了我妹妹不提，实则还想要害将军！”
“没有！没有！”秀珠膝行两步，扒拉住凌佳蕊的鞋面，“二奶奶你信我！我真的没要害将军！是洛永康，全是他给的药！是他要害将军啊！”
听到洛永康的名字，凌佳蕊一愣。
这个人她是很有印象的，且印象不错。
他怎么会要害楼啸川呢？
其中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
凌佳蕊偏头，沉稳道：“去找来。”心里却觉得恐怕是来不及了。
下人的屋子就在这片，紫晴很快就回来了，果然，洛永康的屋子已经空了。
床铺木箱被翻得乱七八糟，该是理了东西仓促逃的。
罪魁祸首没了，秀珠卸力俯下身子，欲哭无泪，“真的是他！我要是说谎，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了也投胎上畜生道。”
凌佳蕊不为所动，轻挪了挪脚，“洛永康给了你耗子药，你问他要的，又是什么药呢？”
秀珠脊背一挺，“迷药”两个字叫她怎么说的出口。
这里头安的是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奴婢再也不敢了！”秀珠猛然磕个响头，掷地有声。
方婉全程没有出声，此时真相大白，她憋不住轻啼一声，可怜非常。
方明瑞更是有火没处撒，他不想在凌佳蕊面前放肆，否则，定要将秀珠狠揍一顿。
只好转头冲出了屋子，朝树林子的方向狂奔。
屋外远远围着一排看热闹的下人，他大力冲撞上去，掀倒了几个。
然秀珠不说，屋里的人也都明白了。
无非又是媚药迷药之类。
毕竟还有外人在，凌佳蕊若是刨根问底只有难堪，显得潜渊阁的下人有多么放浪呢。
也叫人看了她的笑话。
至于洛永康，凌佳蕊对他了解不深。
相比之下，还是更愿意相信秀珠的话。
她是知道秀珠对楼啸川的心意的，全然没有痛下杀|手的理由。
可秀珠确因一己贪欲，下了药。
还阴差阳错害了方婉，人虽保住了性命，伤痛却无法挽回。
该怎么罚呢？
凌佳蕊看着秀珠的发顶，已经簪上了金钗。
已经及笄了，她心中暗叹。
前世的这个时候，秀珠早已被发卖到勾栏里，是凌佳蕊改了她的命。
如今，又怎么能再把她推入火坑。
凌佳蕊苦思着，像她这般身材丰腴的姑娘，即便交代了发卖去良家做奴，也免不得人牙见色起意，转手偷卖了。
不若送去盐场，有凌奉淮的关系在，她要往里塞个丫鬟还不成问题。
煎盐辛苦，一则当作惩罚，二则也有份手艺养活自己，将来再要有什么机遇，就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凌佳蕊有了主意，笃定道：“方姑娘，是我管教下人不严，让你一个外人，牵扯了进来，白吃了苦头。我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外人？白吃苦头？
方婉快要气死了，她受了这么大的罪，还要被撇清关系，遂又咳出一口血来。
凌佳蕊看也不看，命道：“打二十板子，要命硬不死，送去盐场煎盐罢。”
“二奶奶！二奶奶！”秀珠万般不愿离开将军府，哭天抢地叫嚷着。
然再喊也是无用，屋外进来几个婆子，架着双臂就把人拖了出去。
“方姑娘好好休息。”
凌佳蕊起身，黯然出屋。
楼啸川紧随其后，一刻不敢耽误。
“将军真是风流世无双啊。”凌佳蕊揶揄，回眸看他，视线刚好落在腰际。
愤然扯下那荷包，不悦道：“成日带这么个破玩意儿，也不嫌寒酸。”
手腕一紧，凌佳蕊被楼啸川飞速抓牢了。
只见他眸色晦暗不明，辨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