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公子对这方面有了解?”
“之前看过,加上这几年四处听来的消息略懂一二。”
“如此有劳公子。”周佑安很快决定,沈诺希跟着车队一举一动都在厂卫监视下也并未发现她们携带信鸽鹰隼之类的传信动物,如若有什么异常举动厂卫可以迅速把她拿下。
“现在就开始吧,你让他们抱些过来我立马看。”沈诺希坐到他对面榻上这才看清他手里把玩的正是之前递给自己的铁符小兽。
周佑安点点头让邢文乔把相关题本抱了过来,沈诺希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认真浏览,周佑安喝药后带着润涵去隔壁书房处理其他题本,她一直看到戌时末放下毛笔才总结了三分之一的题本。
可能是因为各位官员都是科举上来的,文笔一个比一个好原本一句话的事情光润色就能写上几大段,其中还夹杂着各种心态总结,为了不露看信息只能咬牙全文阅读。
沈诺希对于八股文没有深切了解,有时一遍还看不懂官员想表达的意思反复阅读思考才能跟上节奏,她终于明白为何父亲和周佑安可以对着不多的题本一看看半天。
等她把邢文乔抱过来的题本全部看完已经丑时,题本中的情况不容乐观原武只是其中之一,庐州府的水患也很严重大堤多处损毁官员也死了好几个,就算马不停蹄他们车队也赶不上夏汛的速度。
沈诺希看着总结的伤亡人数格外沉重,她没经历过这种情况甚至没见过大片死人,只是在介休城中偶尔见过重伤不治的也都不曾上前。
看这些题本就知当地情况旱灾土地板结吸水能力差百姓本就靠着官府救济勉强渡日,原武地处中原大部分地区都是平原大水来临连个高处都没有只能不停奔走躲避后方来势汹汹的黄龙①。
“大人。”沈诺希整理好心态走到书房前敲门,等润涵来开门才走进去把总结好的纸张递给他。
“刚才送去的题本我已经看完了,我与大人大致说一下当下情况和我的想法,大人听听看可行与否。”
沈诺希站在桌案前条理清晰的把刚才所看按照地理位置串联起来,她也是整理时看地图对照路线才发现周佑安墙上挂的不是介休当地地图而是大明水文图,每条大河途径哪里、运河走向、哪里有大坝写的清清楚楚。
“公子所言极是,就按照公子的想法回复吧,至于更具体的情况等到当地自然会知道。”周佑安听完提了几个问题沈诺希对答如流,他有些动摇或许真如她所言提前看过这些不然京城长大的小姐怎会对水文这么了解。
“你该休息了,润涵也得睡了他还在长身体不能这么熬。”沈诺希提醒周佑安,他不睡润涵也不能休息,十五六的小男孩正是长身体最快的时候。
“是,今日就到这吧,公子也早些休息。”周佑安说完站起身熄灭桌边灯盏,沈诺希没走跟着他回到卧房。
“你进去休息,我在这回复困了就在榻上眯一会,你今日高热不退夜晚也得有人看着别烧到惊厥了也没人发现。”沈诺希停在榻边,一边榻上还有小桌上摆的一摞摞题本还有纸笔。
“不可,公子怎能与我守夜,公子还是回房中休息,这些题本明日再回也是可以的。”
“中间隔着屏风,我说了不把题本带走明日再回就忘了不如现在趁热打铁。”沈诺希说完不等他回话自顾自坐下开始回复题本,之前帮周佑安回过大致清楚他的习惯。
周佑安停顿片刻还是走到屏风后换了衣服躺下,沈诺希听没动静把屋中大部分灯盏熄灭只留下身边的照明,窗外雨淅淅沥沥她刻意放轻呼吸努力把自己弄出的声音融入雨声。
寅时中沈诺希写完一本题本放下笔动作缓慢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腰椎传来响声门外除了雨声一片寂静灯光不知何时都熄灭了。
一阵微风从窗缝吹了进来把摇摇晃晃的烛光吹灭,沈诺希视力好能大概看清物体摆设正在拉伸一时也没点上,外面在下雨天光微弱屋中接近伸手不见五指。
刚才回的认真没觉得困,现在站起身哈欠打个不停害怕吵到周佑安她在不停忍耐,也不知周佑安睡着没只听他呼吸平缓。
正沉浸在雨声催眠中突然听见周佑安闷哼一声,随之是他起身下床然后砰的一声像是灯盏砸在地上接着又有东西落地后滚动,沈诺希刚要开口就听他磕到了哪里抽了口凉气。
“怎么醒了别乱动,刚才风把灯盏吹灭了我在拉伸就没点上,你坐回去我进去给你把灯点上。”沈诺希加重落地声走了两步把小桌上的灯盏点亮,就听屏风后淅淅索索的声音。
“公子辛苦了。”周佑安坐在床上身着中衣,刚才他梦回儿时被抄家母亲被官兵带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母亲,是这些年的经历让他忍住没有高声呼喊。
“没什么,你们不都是如此,你刚才磕到哪了?”沈诺希绕过屏风才看见地上的杯子灯盏还有匕首落了一地,挨个捡起来后点燃灯盏周佑安面色潮红额头上冒着冷汗,可能是因为她还在所以周佑安睡觉也没打散头发还穿着中衣。
“脚踝,一时不查撞到床边了。”
“擦擦汗,做噩梦了吗还是哪里疼,医师如果没给你开阵痛类的药物我带的有可以给你吃一颗。”沈诺希掏出手帕递给他,看他擦过汗后顺手摸了额头还是有些烫
“冷吗,要不要多给你拿床被子。”看他不答自己的问题沈诺希明白大概率是做噩梦了不再追问转移话题。
“有些,但体内很热。”
“正常,发热就是会这样,已经寅时中就不叫他们给你煮药了。”沈诺希说着打开衣柜和他抱了一床轻薄些的搭在上面。
“公子可有后悔的事情。”沈诺希只点了床头这一盏灯在周佑安眼中中只是一个光点,勉强看清近处物体的轮廓。
沈诺希有些诧异他怎么突然想到这种问题,又想起他刚才做了噩梦于是思考了片刻开口回答。
“后悔的事情,还挺多的。我之前被保护的太好年少不经事,如果现在说最后悔的……应该是没提醒父亲周大人的事,虽然那时我还没考虑那么多但和你相处这几年让我越来越后悔这事儿。”
夜深人静窗外小雨无限放大了情感此时感性占领高峰非常适合谈心,沈诺希明白自己就是矫情,选中周佑安是建臻十二年才决定的周大人建臻三年就被处死,就算再来一回她也没把握一定能帮到周大人,那时她才一岁还在襁褓中。
昨日百姓的辱骂可能周佑安并未放在心上却给了沈诺希一击,这还是在生活较为富足的地方城中设有书院百姓可以受到教育,不敢想如果在那些落后的村镇举行仪式会是怎样场面。
“此事本就与公子无关,公子不必介怀,沈大人留我一命已是再造之德。”周佑安一直不理解沈诺希的愧疚从何而来。
“庸人自扰,不是一件再常见不过的事吗。”
“公子比世上大多人都清醒何谈庸人。”
“噗嗤,你这怎么大半夜和我谈起心了,周大人也会在深夜多愁善感吗。”沈诺希忍不住调侃他,她也是困得头晕话语快过脑子。
“时常如此。”周佑安点了下头轻声说道,儿时学的伦理纲常在他净身后变成一把把利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你会唱童谣吗,就那种睡觉时听的小调,我小时候听妈妈唱过。”沈诺希看他低落突然想起曾经听过的摇篮曲,来到这里后母亲并不和她同睡幼年时大部分时间是嬷嬷陪着她。
周佑安摇了摇头,母亲唱过小调但他已经记不清歌词只隐约记得旋律,或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刚被抄家后的那段时间他对抄家的记忆很是模糊甚至会忘记很多与父母相处的记忆,就好像他生来就在牢中。
“那你躺下我唱给你听,再睡一会吧天亮我可以休息你可不能。”沈诺希在周佑安身边学的最快的就是不该问的时候不问,睡前不宜多思容易失眠。
周佑安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听从沈诺希的话躺下,沈诺希轻声哼唱记忆里的摇篮曲仿佛此刻回到了自己童年,妈妈一边嫌弃她长大了还缠人一边轻声唱着歌。
沈诺希越唱声音越小听周佑安呼吸平稳后吹了灯盏走出屏风,把剩下的题本回复完靠在榻上浅眠,周佑安睡不踏实不时有翻腾的声音沈诺希听见就小声哼着调调直到他呼吸重新平稳。
清晨不到辰时沈诺希听见外面厂卫走动的声音,爬起来低声把厂卫叫到窗边让他去煮药准备早饭,直到听见周佑安起身沈诺希才打招呼从他屋中离开。
“公子,怎的忙这么久。”琼华看他回来一脸担忧的迎上来,虽然是在府中但一夜未归总是难免让人担心。
“帮忙处理了一些事情,没事,有现成的早饭吗,我随便吃两口想睡觉了,太困了基本一夜没睡。”
“有的,公子先去洗漱奴婢这就去给您端来。”
琼华把沈诺希迎进屋好忙去拿备好的早饭,沈诺希吃完后躺到床上闭上眼感觉天旋地转,熬夜伤身不只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