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自己还是恨你
倾世脸上嘲弄的笑容更深了一层,也不回答,反倒看着程修明,“听到了吧,你家小姐回来关心的第一个问题只是狗从哪儿来而已,她从来不需要我去问什么安。”
“少爷……”肖管家微皱了眉,“您明知道小姐不喜欢家里养这些。”
“是上官先生送的。”倾世的语气尽显挑衅,“况且我还真不知道这个家里会有什么是她喜欢的。”
露台上的气氛忽然变得更加糟糕。宣秋看着倾世的眼神由无视到浅浅的……厌恶。
程修明轻咳了声,说着:“小事情而已,孩子都会吵吵闹闹的。”
边说边走上前来帮三人互相介绍着:“认识一下吧,这位是倾世少爷。这是静水,承箴。”
“看来你们很闲。”宣秋看向静水,“你怎么一身都湿了?”
“是他!”承箴终于找到了倾诉的人,他代替静水指向倾世,“他拿水浇我们!”
“所以你帮她出头?”宣秋点点头,问着。
“对!”肯定的回答。
“小姐,是不是先让孩子们去换换衣服。”肖瑞声衡度了情况,小心翼翼的说着。
宣秋眼波一敛,淡淡的扫了眼肖瑞声,不置可否。肖瑞声心里一紧,忙垂了头不再多话。
“倾世、静水。”宣秋走近了,怜惜的拍了拍冻的发抖的小尘。
可方才还顽劣不可一世的倾世却僵硬的后退了半步,冷冷的与宣秋对视着。
“去吧,即然这么喜欢玩,去花园里玩。”宣秋转头吩咐着:“瑞声,给他们两个准备水。”
“小姐……”肖瑞声不明究里。
“多准备些,让他们浇个够,浇到清醒为止。”
“不是静水的错!”承箴攥紧了拳头,身体急忙挡住要离开的宣秋,“罚我好了,是我跟那个家伙打架。”
静水下意识的牵住承箴的衣角,用力摇了摇。
宣秋自然了然在目,她丝毫不奇怪承箴会再次替静水出头,笑了起来,柔声说着:“在茹苑,我说的话就是命令,不要让我再重复,否则倒霉的人会更多。”
“她没错,你不能无缘无故的罚她!”承箴不打算退步,离宣秋站的更近了。
宣秋扬了扬眉头,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三年来,她把承箴和静水安置在别处,一共只见过三面而已,早年的流浪生活使承箴比一般的孩子眼神中多了许多阴郁和凶狠,当年救下他之后,他一不道谢、二不说软话,只是像个木头人一样。而现在他更是敢公然的抗命,神色狠绝的像个可以随时扑上来嘶咬的小豹子。
不错,很不错!像“他”。
宣秋满意的点点头,“你要我给出罚她的理由吗?我说过,茹苑不是慈善机构,没用的人只会被赶出去。静水假如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早晚会连累她身边的人,你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一世。承箴,你要记得这个道理。”
“可是……”承箴不打算退让,他早就习惯性的保护静水,不管在哪里。
“啊!”忽然发出尖叫声打断了承箴的却是静水。
所有的人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娇小的她已经被方才一直不做声的倾世横着扛上了肩。
“行了,不就是淋点水,领罚就是。祝我们好运!”倾世的笑容尽写了满不在乎,一边用力按着不断挣扎的静水,一边绕开宣秋和承箴朝楼梯走去。
“你敢!”承箴抬手就朝倾世打过去,可劲道却被迎面而来的一掌生生的包住,明明是重拳,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是程修明,挡住承箴的同时也朝他摇了摇头,“别再惹事。”
程修明了解宣秋,知道若是这事再拖下去,受罚的范围会更广。
“想保护别人,自己先得有保护别人的本事,否则就是自取其辱。”宣秋柔声说着,唇边的笑意渐深,却又以一种近乎遗憾的目光对着被扛起的静水说着:“你若恨,也只能恨自己,若不想恨自己,那么……只有恨他了。”
宣秋口中说着“他”,手指向倾世。
倾世没有回答,可静水明显感觉到他揪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更加的用力。她只能由着倾世把自己扛走。宣秋小姐和那个程修明的话语如出一辙,给静水上了最新的一课。茹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明明这么富丽堂皇、这么温暖、这么时髦,可却丝毫让她高兴不起来。
似乎有些懂了,这便是生存之道,茹苑的。
茹苑的花园很大,至少跟单薄的别墅配起来,这花园则大的离谱。可惜是冬天,也不会有什么好看的花盛开,勉强散步透口气的地方而已。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起了风,虽不像玉远关那样的天寒地冻,可两个孩子穿的都不算多,这会儿站在这儿更是没了什么暖意。
“嗨!”倾世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朝着远处露台上的人挥手,就好像他不是在受罚,而是电影明星。
他和静水面对面站在草坪上,身后各放了一只盛满凉水木桶,是仆人们搬过来的,每个木桶的水面上还飘了个大木勺。
“你先,还是我先?”倾世不打算再耽搁下去,耸了耸肩,问着静水。
自从他把静水扛到草坪上,这丫头就一直瞪着他,不出声,不哭也不骂。
“喂,你不会是想一直这么站着吧?这两桶水若是不浇完,我们谁也别想上楼吃饭睡觉。”倾世觉得小丫头甚是好笑,忍不住提醒着她。
静水仍旧不做声,低垂着头。
“好吧。”倾世自嘲的吹了声口哨,转身拿起木桶里的勺子,满满的舀了水,笑意吟吟的举向静水的头顶,“看来只有我先了。”
勺子刚有一点倾斜,静水一直垂着的头却猛的抬了起来轻声说着:“等等。”
这是第一次,倾世近距离的注视着静水。他十七岁,她十六岁。
倾世从没见过静水,却足足已经讨厌了三年。可静水就是那样简单的一抬头,玻璃珠子一样晶亮的眸子即刻撞进他的视线,他恍惚了一瞬,手也下意识停住,好一会儿才不自然的扬了扬眉头,勺子在小尘的头顶维持着水平状态,他忽然很想听听看,对面的这个丫头会说出什么话来阻止他。
“是不是浇完了这两桶就行了?”静水简单的问着。
“……嗯。”
“哦。”静水用力点点头,“好。”
于是在那个傍晚,茹苑露台上所有站着的人都看到了这样一幕:静水脱掉了斗篷及皮鞋,将它们摆放在离自己颇远的地方,然后又毫无惧色的站在倾世面前,只穿着西式长裙,在倾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费力的搬起身边的水桶,举高,兜头淋了下去,对着自己。
“我浇完了,该~~该~~你了。”静水抱着肩,口齿因为寒战而不利索,她强迫自己发音尽量清楚。
倾世费尽全力也无法把自己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不知道此刻是该继续保持满不在乎的笑容,还是该一脚踢飞她那只倒光了的水桶。
“你可真行。”倾世的语气没有半点赞赏,只有狼狈。
“该~你了。”静水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了,她瞪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少年,豪无惧色。
“这算什么,出风头?刚来茹苑就挑战我?”倾世半眯了眼睛,轻描淡写的问着。
“宣小姐说,我要不就恨自己,要不就恨你。”静水理所当然的语气,极坦然。
“哈,看来你也不笨。”倾世的语气尽显嘲讽,“没错,你尽可以把我当成仇人。”
“我谁也不想恨。”静水摇了摇头,抱紧了双肩,“我连玉远关的人贩子都不恨,为什么要恨你。”
倾世一字一句的说着:“你知不知道你的宣小姐就在楼上看着我们。”
“哦。”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不是互相讨厌,不是互相浇下这桶水,会有可能给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
“那你~~浇我好了。”静水的身子克制不住的抖着,嘴唇冻的发白,摇着头:“有一个人在讨厌就行了,是不是?反正我都湿透了,不在乎多一桶,就算是生病,一个人病总比两个病好吧,快啊!”
这次,倾世真的怔住了。他狼狈而又愤怒的举起了水桶,真的悬到了静水的头顶之上,只要他的手斜一斜,这一桶凉水就会归了这个自以为是的丫头。
“啊嚏!”静水瑟瑟的抬起头,眸子里又升腾起一层水雾,注视着倾世。可是倾世却停住了,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只是举着那只可笑的水桶,低头看着她而已。
静水忽然有些放心,也许这个少爷也没有那么坏。
可与此同时倾世却笑了,说是笑也勉强,不过是嘴角一点一点的扬起而已,眼神中冰冷逐渐加深,静水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又或是他方才的迟疑也只是戏弄而已?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倾世手中的水桶逐渐倾斜,然后……毫不客气地,把整整一桶凉水浇在了静水的身上。
“你以为装善良有用吗?”倾世刻意做出惋惜表情,实则是对静水彻底的嘲讽,“即然你这么会为别人着想,成全你好了。”
说完,转身离开。他当然听不到,静水在他身后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