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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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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春季一晃而过,大地随着夏风吹拂悄悄变了颜色,天空一碧如洗,蓝得通透自如,金光璀璨下的青涩绿意流动渐变成浓厚的苍翠色。

若不在太阳底下呆着,那将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可惜,难得放一日假的姜与乐不得不参加全家女眷的经典活动——礼佛,选的还是位于城郊山上海拔最高,但同样号称最灵的瑞本寺。

瑞本寺年代久远,据说,太//祖皇帝起义前曾去寺中求过一签,解签的和尚一眼看破他的来意,没有多说,只微笑着告诉他天地将有翻覆,龙凤将有更迭。

由此,晟朝建立后,太//祖皇帝为瑞本寺修葺寺庙,重塑金身,又赐了金匾,一时间,瑞本寺可谓风头无两。直至今日,官家每年还必来瑞本寺为大晟子民祈福祛灾。

姜与乐与四妹妹姜与安、五妹妹姜与平同坐在一辆平顶青绸的大马车内,平稳舒缓的节奏让她昏昏欲睡,如果没有四妹妹在她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话,她估计早已与周公梦谈了。

虽然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大理寺中度过,和家中内眷极少打交道,但这不代表她对后院情况一无所知。

她们姐妹三人出自三位不同的夫人,父亲又多有偏心,这样的家庭结构本就容易导致三人之间生出隔阂来,好在原主把重心都放在自己身上,不欲与两位妹妹争夺姜鸿清心中怜薄的父爱,并且因为自己是姐妹三人中最为年长的,对两位妹妹也是多有照拂,所以表面上还能维持一份体面的关系。

可四妹妹与五妹妹之间就不如此了,四妹妹生性热烈,向来心直口快,谁对她好,她就与谁好,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原则;五妹妹则不同,有什么话从不直说,一句简单易懂的话她可以绕到九曲十八弯外,不留个心眼还真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

这不,自从坐上同一辆马车后,四妹妹几乎是脸对脸地贴上了姜与乐,五妹妹则坐在另一边不声不响,孤芳自赏般地瞧着窗外。

听说今日京内有不少官宦人家都会去郊外放风,姜与安和姜与平特地挑了两匹时兴的绸缎在成衣局做了两身衣裳。

四妹妹姜与安一身樱桃红彩绣团花广绫大秀衣,头上是镶嵌着红玛瑙的流苏簪,耳垂挂着两只白玉坠子;五妹妹姜与平一身翡翠色刻丝锦霞妆花缎对襟,秀发以一只镶珠宝蝴蝶金簪挽起,耳边戴着一对飞燕重珠耳坠。

姜与乐无意与她们争奇斗艳,她对春桃说到寺庙之地还是穿得质朴淡雅点为好,于是春桃为她准备了一身莹白刻丝碧荷春衫,配上荷花头的琉璃簪子,在灼烈的日头下整个人显得一尘不染。

马车行至半山腰处便上不去了,需得人下来步行至寺内,姜与乐打了两个哈欠,觉得下来走走也好,若是爬一小段山都不愿,难免让佛祖怀疑你的诚意。

姜与安紧紧挽着她的手臂,乐呵呵地拉着她甩掉身后的姜与平,连春桃准备的阳伞都没来得及撑开,人就远远不见了。

姜与平似是习惯了,撑着伞一步一步慢慢地跟在后头,一步三回头,步步生姿。

何氏由刘妈妈陪着走在最前方,不时停下来回望一下后方的三位姑娘,看到姜与乐和姜与安有说有笑的很是心安,但再往后望去,看到落后一大截的姜与平,脸上不由得一沉。

五姑娘心里存的什么心思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原以为上次她在裴府和徐府面前丢过一次脸后便不会再折腾,后来没想到裴府出了这档子事,她的心思又渐渐活跃起来。

姜与乐看见何氏低头对一旁的刘妈妈嘱咐了两句,刘妈妈又让身边的小丫头下去给五姑娘传句话,具体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己这个五妹妹红着脸,走路的速度一下子就提上来了,不一会儿的功夫都快超过她和姜与安了。

听说瑞本寺前的阶梯共有399级,姜与乐没有细细数之,只是渐觉体力不支,连姜与安慢慢地话都少了下来,不得不承认,古代大家闺秀的生活方式非常不符合她以前崇尚的健康生活模式。

不说寻常人家的闺秀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在院子里打转,就连她这种日日出门上班的都觉运动量大大不够,出门上街有马车软轿,平日女眷们又不流行什么健身活动,连晚饭后遛弯这种休闲活动都鲜有,冷不丁地多爬几级阶梯,双腿已经止不住地酸痛了。

好在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她已经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古寺正门中散发的缭绕香火味,看见重叠的庙宇禅房隐在山水森林间,更显幽僻庄重。

何氏在门前嘱咐了她们几句,大意就是在外不要失了规矩,随后领着她们进了大雄宝殿,蒲团之上正有人虔诚地跪拜求签,她们三人一人选了一个位置默默等在后面。

何氏素日就爱礼佛,她在自己院中专门打造了一个小佛堂,里面的紫檀灵芝纹案桌上置着佛龛,常年香烟缭绕,此刻遇到瑞本寺住持,自是走到殿外探讨佛法。

趁着前面香客还未起身,姜与乐在心中默默盘点起自己的愿望,一是希望远在现代的父母身体健康,平安喜乐,安度晚年。虽然她深知这份愿望的奢侈,但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世上存在真正的神明。

二是希望林州新能够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他从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人,却是让她一直挂念的存在。

三…三,第三个愿望她还没来得及想,前面的人就已起身,她后头还排着人,于是她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事后反应过来,自己跪拜礼佛的姿势似乎不太正确,可是也管不了这么多,人在蒲团之上,不得不拜。

她敛起心绪,细细感受着殿内檀香与香油混合的气味,肃立合掌,腰徐徐下弯,两掌向下按于拜垫中间,额头平贴。

她感到周身一切都安静下来,没有窃窃私语的交谈声,只有香油掉落香案的滴—答—声,风过烛焰的嘶嘶声和平静心绪下暗藏的波涛汹涌。

她没有第三个愿望了,自己许下的两个愿望已是大大的奢求,她不敢再多一分贪念。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身旁站着的不是两个妹妹也不是春桃,而是一具颀长的身影,她抬首对望,一双盈盈笑眼正看着自己。

但在不远处,还有一双不善的眼睛正狠狠盯着自己,不用回看过去,她都知道是五妹妹姜与平。上次姜与平误吃药丸,在前厅内可谓丑态百出,只有徐祈年毫无嫌恶之意,主动上前稳住她的身体直到郎中过来,想来在那刻她就已动心了。

徐祈年浑然不知,他还沉浸在偶遇的喜悦之中,他轻挑了挑眼示意姜与乐出去说话,大殿内毕竟不方便与人交谈。

姜与乐微微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四妹妹,朝她挥挥手让她同自己一道出去,至于五妹妹,都不用自己打招呼,对方已经悄然朝徐祈年靠近了。

姜与平没有站向自家姐妹们一方,而是独站在徐祈年一侧,眉目嫣然,面色羞赧,轻福了福身,道了声小公爷好。

徐祈年轻颔首,并无继续搭话之意,还默默挪了挪身子。

四人一道出了主殿,何氏看到三人身后一米处多了位徐祈年,略微诧异,不过旋即反应过来,面带笑意地说道: “我与慧方住持还有些话要聊,你们先去禅房内歇息片刻,或是在寺里走走都可,不过不要走远了。”

“你们三个要好生跟着姑娘,今日寺里人多,不要出什么意外。”这话是对着她们三人的贴身丫头说的。

虽然何氏心中十分中意徐祈年,但今日既非在大理寺,又非在上值时间,众目睽睽之下,姜与乐和徐祈年二人单独走得太近,多是不好的。

姜与乐深知这世道蜚语流言的杀伤力,于是她选择带上四妹妹一起走,可五妹妹也不愿独自一人在禅房中寂寥地喝茶,于是就形成了四人并肩行走在寺中后院,后头还跟了四个丫头长随的奇异情形。

姜与乐倒是无谓,该赏花赏花,该看石碑看石碑,可怜了徐祈年,在姜与平炙热的眼神中感觉自己像一块唐僧肉。

阿布也是如此,走在三个女使一旁自己都扭捏了起来,不过好在他与春桃算半个相识,还能聊上一两句,一路上不至于太过无聊。

姜与平走在离徐祁年肩膀约三寸的地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着,细言细语地问道: “小公爷今日也是来上香的嘛?”

徐祁年嘴上动着,一双点漆似的眸子却追随着前方东看看西瞅瞅的姜与乐, “是陪家母一道来的。”

姜与平笑得有些腼腆,薄嗔道: “小公爷于我有救命之恩,小女还不知如何报答,今日在佛祖面前就碰到了,想来也是有缘分的,平儿在此向小公爷道声谢。那日郎中来后仔细瞧过了,说只是吃坏了东西,并无大碍。”

她这一番话虽然说得轻,但走在前头的姜与乐和姜与安一并听得清楚,姜与乐心下暗道五妹妹是个会说话的,短短几句又是欠情分,又是有缘分,还表明自己身子骨十分健朗,句句都是拉近彼此的关系。

不过无论她听得再怎么明白,也只是摇摇头,笑一下就过去了,姜与安心中却十分不爽,从姜与平默默靠近徐祁年开始她就一直在忍耐了,人家是二姐姐的同僚,大殿内也是等在二姐姐身旁,自己自顾自地凑上去说个不停,眼睛都快嵌在人家身上了,别人看了指不定说姜府的姑娘多恨嫁呢,这一大家子的名声都被连累了。

姜与安脚步一滞,回过头去,面带讥讽, “哟,五妹妹说的这是哪里的话,郎中是母亲与小公爷一起叫的,在家中这么多日也没听你向母亲说过一个谢字啊,敢情是留着说给小公爷听的啊。”

姜与平心中气极,咬着嘴唇,胸口被憋得一起一伏,然面上依旧带着笑,语气温文, “四姐姐言重了,我们都是自家人,母亲的这份恩情我自是一直记在心中,何时说不行?只是妹妹一直没寻到机会跟徐小公爷道谢,今日遇上便多说了两句,若是惹得四姐姐心中不快,妹妹在此给您赔不是了。”

说着,姜与平屈膝福了下身,满脸委屈,眼泛泪光地瞧了徐祁年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尽显娇柔姿态。

姜与安深深皱起了眉头,大跨步几下,扯着姜与平的袖子,拉着她就要往回走, “何时说不行是吧,走,母亲就在大殿前,你现在就当着我的面道谢去。”

姜与安紧紧拽着她的腕子不松手,姜与平嘴里嚷着疼,身子呈弱柳扶风的姿态,一双眼频频回望,徐祁年立在原地撇过头去不为所动。

这本来就是别人家的家事,闹的大些说出去也不过是姊妹间的打闹,他若插手,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姜与安力气大,加上心中有怒气,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消失在玉兰树林尽头,两个贴身女使一路小跑着追去,余下他们四人在后园里。

春桃微微有些担心, “姑娘,我们要不要去劝劝四姑娘和五姑娘?”

“劝什么?”姜与乐面上似有淡淡的笑意, “你是头一回瞧她们动嘴嘛,四妹妹是个有分寸的,五妹妹嘛,也确实该跟母亲说个谢字了。”

生在姜府这样的人家,有何氏这样的母亲,她完全不担心姜与安和姜与平会有什么闪失。她不止一次听到过二人斗嘴了,论说的,姜与安说不过姜与平,论动手,扯扯腕子找父亲母亲说理便是极限了。

姜府这样的人家,规矩是刻在骨子里的,纵使哪位哥儿姐儿的规矩学得不好,也出不了大差错,除非他是有意为之,况且,她们身边还跟着两个丫头呢,谁都不会让自己主子吃亏的。

夏风带着玉兰花的香气吹到脸上,有些痒意,徐祁年掩嘴轻咳了两声,苦笑道: “姜家的姑娘都是性情中人,怪不得姜评事,哦不,姜寺副行事也极为直爽呢。”

“徐寺正,你有话直说,可不带这么挖苦人的。”她转过身去,步子迈得极慢,等到徐祁年跟上来才继续讲, “徐寺正的君子风度估计早已刻入我五妹妹的心底了,日后碰面徐寺正可得小心了。”

徐祁年低下头去望她,目含柔波, “无碍,有你四妹妹在,我是不怕的。”

姜与乐撇撇嘴角,眼角却带着笑意, “莫打趣我了,方才你在殿内想与我说什么?”

气氛陡然低沉下去,他肃起容来,悄声说道: “裴侯的事官家有定论了,是萧煦跟我讲的。”

他们慢慢走着,两旁的风景全然失了颜色,姜与乐脸色淡淡的,但言语中颇有几分关切, “官家怎么说?”

自她把账簿交给谷少卿已过了大半个月,期间裴侯底下的铺子店面不停地在关闭,庄子里也每日有官府上门盘点佃户,丈量土地,朝堂上为此也调查了多日,如此折腾了一阵子才算有个定论。

“官家还没下旨,但褫夺爵位,革职查办,杖一百流放三千里是少不了的,就是关于清平县主的处置迟迟没有定论。”

姜与乐对清平县主的了解实在是不多,无论是初次去侯府办案,还是裴侯携子登门,哪怕是裴恒案开堂之日,她都没有见到过只耳闻过的清平县主。

因此,姜与乐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她是先帝宠妃施贵妃唯一的女儿,生下一子后身子就很虚弱,常常去庄外疗养,更别提丧失独子、知道裴侯真面目之后,她的身体状况如何,是以几次都未曾见到。

“我之前听说施贵妃跟萧太后似乎有过节,那清平县主怕是… ”姜与乐隐隐为这位素不相识的县主担忧起来,这身子骨怎么撑的过这一劫。

“后宫之中,寥寥姐妹情,更多的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徐祈年目色暗沉,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的疲惫, “你可知道当今官家并非太后所出?”

“嗯?”姜与乐一惊,这点还真无人与她提起过,她谨慎地环望四方,确保安全后,悄声说道, “讲与我听听?”

“其实这也是萧煦少时与我讲的,萧太后当年还是萧贵妃时曾有一子,但不足四岁就跌落在御苑太液池内,恰巧那日有人看见施贵妃就在太液池旁,宫内慢慢就有些传言,最后先帝因为这事处罚了一众内侍宫女,传言也因为没有真凭实据而不了了之。”

“先帝为弥补萧贵妃心中的丧子之痛,便从不受宠的昭嫔那抱了一个儿子放在萧贵妃跟前养,也就是当今的官家。”

姜与乐边听边点头,但还是有不解之处,压低声音问道: “萧贵妃后来就没有所出了吗?那官家的亲生母亲昭嫔呢?”

徐祈年也学着她的模样,侧头悄声说道: “先帝当时年岁已大,萧贵妃能有一子已是不易,再想…也只能看缘分了。至于昭嫔,我也不知,自官家登基起,宫内好似就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了。”

她狠狠地点了两下头,深表理解,毕竟是后宫里的事,哪能事无巨细地都知道呢,就徐祈年刚刚所说的这些消息估计都是萧煦偷听靖国公讲话才知道的。

姜与乐抬头望着澄净的天空,不无怅然地说道: “既然太后和施贵妃有这个过节,清平县主又是施贵妃唯一的女儿,这处罚怕是只会重不会轻。”

说实话,她对清平县主也并不全是同情,本来富家女爱上穷小子,王宝钏住寒窑挖野菜这种桥段及行为她就是最不屑的,更何况清平县主究竟知不知晓、参未参与裴侯这些年来的交易还未有个结论,太早散发自己的同情心怕是只会令自己失望。

“罢了,此事由不得我们做主。”这是姜与乐对此事最后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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