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彰的衬衣
非洲是什么样的呢,与南美有什么不同?除了风景不一样,最重要的是,每去到一个地方,自己当时的心境是不一样的,因此同样的天空和日月星辰,在人的眼中仿佛都有了不一样的寓意。
就像此时此刻,铃木里沙抱着膝盖坐在吉普车顶,看黄昏金橙色的太阳从地平线那头缓缓降落,天空的蓝被染成一幅粉橘交错的抽象派油画,目光所及的整片一望无际的草原都被浸在这片温柔的橙色光线里。
格鲁梅蒂河如玉色的衣带,蜿蜒在草原深处,一直往天那边延伸而去。耳边传来各式鸟鸣与兽吼,成群的角马排着长队沿河缓行,两头高大的长颈鹿在其中是最突出的身影,它们步伐优雅,相互依偎,似归家的情人。
时间都会为这唯美的瞬间放缓流淌的脚步。
在这一刻,里沙感受到的是一种内心的宁静和广阔,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把两手圈在口鼻周围,用尽全力大声喊出她心底的名字:
“仙——道——彰!!!”
风会把她的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
自从巴黎一别,铃木里沙就再也不去看网络上关于仙道彰的任何新闻,一方面是不想让自己总被情绪左右,另一方面是那些新闻大多数都无关真相。或许早该如此,也就不会为之心忧这么长时间。
她好像有一种感觉,在看不到阿彰的时候她反而可以不用去顾忌任何,更能任由自己的思念和情感泛滥,不作收敛,也不必顾虑旁人的眼光。在不苛求他给予同等回应的时候,她对他的爱反而更加纯粹且安静。
但坠入爱河的人哪有能保持平静和理智的。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是在哪里出了错。
从初相识的时候,阿彰恣意潇洒的样子,到现如今他好像什么都没变,却不再自由。他本不该这样,处处受到掣肘,镁光灯给了他很多的关注目光和粉丝的喜爱,却让他变得不再像他。多悲哀。
她拍了一张眼前落日的照片发到网上,配字是“你是否已经忘记,一开始为何出发。”
他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心情是轻松还是沉重,他会不会为了这样那样的事情烦恼。不管如何,里沙都希望他能好好的,快乐、平安——这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祈愿。
她的心中所念,定会随着这帧风景一起,永远地封存在这段记忆里。
不一会儿,坐在驾驶位的黑肤女人Kenya把抽完的烟蒂扔进一只饮料瓶,然后敲了敲车顶,示意里沙该走了。在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前,她们必须回到营地。
“我们要早点回去,最近象牙偷猎越来越猖獗,他们可都是全副武装的亡命之徒。”Kenya是这里猎豹中心的负责人,几乎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动物保护。组织是公益性质的,支持运营的资金除了来自当地官方拨款,还有不少依靠社会上的热心人士捐赠。Lisa来到非洲就是为了支持她的项目。
经过一段时间的重复,她从车顶下来的动作早已熟练,直接就从车窗跳入坐在副驾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答应着,“知道了,我们走吧。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两人中间也放了一支防身用的半自动□□,多加小心总归是没错的。
“算不上麻烦。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刚刚在上面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名字。”Lisa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Kenya开怀地笑出声来,登时来了兴趣,“是谁?”
“一个……我牵挂的人。”
“你知道吗,《小王子》说,忧伤的人才喜欢看日落。所以我一直在想,当你一个人看日落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所以,那个名字就是全部的答案,对吧?”
“是的。”为什么,每次想到他的时候,胸口还是有无法忽视的隐痛。
“我的天呐,你知道吗,之前营地里每天都有小伙子或者小屁孩问我你的情况,晚饭时间你回来晚一点我都要回答不下三次——已经给你留饭了、已经留了,烦都烦死。所以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还会有爱情方面的烦恼?!”
虽然50出头且一生未婚,但Kenya一直保持着乐观和活力,比起营地的大家长,她倒是更像个时而威严时而又跳脱的大姐头。
“为什么不会有?这大概只是个运气问题吧。”
“那要这样说,也倒合理。”
“Kenya,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啦,我知无不言。”
“你相信七年之痒吗?我和他一起快要7年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好像一下子冒出了很多问题。我以为跟他分手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但好像……现在我也并没有感觉好一点。”
“爱情啊。”她笑了笑,“这确实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不过我可以以一个年长者的身份给你一些建议。我就是在结束一段深刻的感情之后独身至今的,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当初如果再坚持一下、或者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会不会结局跟现在不一样。”
“你还想他吗?”
“不,我只是偶尔想起他们,我生命中的那些过客。这种感觉,算不上怀念。”Kenya单手又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往车窗外吐去,“小妞,你如果还想他,就应该告诉他,反正你们还年轻,怕什么呢?就应该轰轰烈烈去爱、去恨,比起犯错,我更担心你会错过。你们亚洲人……总是喜欢把什么都闷在心里,内敛得过头了。”
会错过吗,他和她?如果有一天她看见阿彰会拥抱别的人,相爱、亲吻,自己能否潇洒一笑而过,然而转身离去?
一想到自己在巴黎对阿彰说了多过分的话,悔恨和痛苦就攫住了里沙的心。那张疲惫的强打精神的脸、告别时最后的拥抱、和她根本不敢抬头看的表情和背影……
那个时候的他是什么心情呢,面对自己的拒绝,竟然还能保持风度,阿彰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反观自己,明明是想要被爱、被保护的,却总是用推开的方式来确认他的感情,简直任性透顶。用幼稚的方式惩罚他,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Lisa看着窗外快速变幻的风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上一批志愿者刚走,营地里已经不剩几人。原本两个人同住的卧室,现在只余Lisa一人。
躺在床上失眠的时候,她看到刚刚发的照片下面有了不少评论,其中一条就来自阿彰:“灯塔永远矗立在海边,守候归家的倦鸟。”
其中涵义不言自明。
她没有回复,锁上手机屏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件大大的男式衬衫来。这就是情人节两人见面时仙道彰给她留下的两件衬衣之一。
里沙把它用力抖开,又小心地抚平了叠放时造成的褶皱,然后并没有按正常的方式穿上它,而是以拥抱的姿态从身前套上袖管,就好像抱住了他本人。把脸埋进领口深深吸一口,明明是洗衣液的味道,却仿佛能从中嗅到阿彰颈肩处的气息来,熟悉又久违,竟然有点想哭。
是太想他了。
是太想她了。
仙道把评论发出之后等了很久也没有收到回复。一如他这段时间以来给她发的大部分消息一样,基本都是石沉大海的状态,但他还是执着地对着跟她的聊天对话框分享生活日常。
不论她身在何处,只要知道他依然在此守候就够了。其余的什么,都不如她的幸福快乐来得重要,即使她的未来里没有他。今年的生日那天许的愿望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心愿呢?不管了,明年、后年、以后的每年,都要记得留一个最重要的愿望给里沙。
阿彰翻看着手机相册里她的照片,一张张各式各样的表情,从高中时候开始青涩的面容,到现在沉稳又知性的气质,甚至不乏一些亲密的合影令他气血翻涌,连全身都燥热起来。突出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他干脆也锁了屏,把手机扔在一边。
合上双眼,任双手缓慢地从肩膀滑到背侧、腰间,时轻时重地揉捏。衬衣的面料直接贴在皮肤上,正如每次被他拥入怀中的感觉,他的一双大手总会如此这般,抚过她的全身。时轻时重,带着灼人的温度,所碰之处如燎原的山火点燃她身体的每一寸。
而对于仙道彰一米九的身高来说,里沙实在是有些娇小,长年的舞蹈训练令她始终保持纤细匀称的身材,把她整个搂在怀里就像抱着一只小动物。除了灵魂上的契合,他也如虔诚的旅人一样朝拜过这幅身躯。以眼、以手、以唇,一寸一寸丈量过这座圣殿,其中的起伏蜿蜒早就印刻在脑海深处。他闭上眼睛都能勾勒出每一处的优美风景,真实地如在眼前。
她当然是知道他对她是沉迷的。他那样漂亮的唇形,上薄下厚,饱满又柔软,天生就适合亲吻。唇似火星,以爱为燃料,他的表情和嗓音就是煽动的风,所以他的吻才能次次都能轻易点燃她。温柔的、火热的、霸道的、迫不及待的……各式各样,沉默地传达他的情绪,胜过千言万语。
仙道向来擅长发掘别人身上的闪亮点。他所欣赏的人有很多,他们当然各有所长、或者各有所美,他也从不吝啬对优秀的人发出称赞。但真正令他为之沉醉且深深着迷的,其实屈指可数。大概正是因为里沙方方面面都太过出众了,他才总是想要在她面前维持帅气成熟的形象,生怕被其它人比了下去。而在床笫之间放任自己的需索,是因为想要看到她从不在别人面前露出的表情,那些沉迷、失控、仿佛要被他的热情所融化……都是他深爱的样子。
“阿彰……”他总是喜欢听她喊他的名字,尤其是在两个人亲密的时刻。想象着他以前是如何逗弄自己的,里沙细白的手指灵活却始终找不到要领。
仙道此时无论怎么做都感觉滋味不对,不够,一点都不够……他做为年长者一方,当然总想表现得尽在掌控,但天知道她的表情、喊他名字时的声音都令他疯狂,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故作镇定罢了。
闷热的空气中裹挟着沉甸甸的水气,是一场豪雨来临的前兆。
里沙将风扇开到最大,叶片飞速旋转的呼呼声搅动带着热度的风撩起她额角的碎发,露出迷朦的双眸,有星点泪痕集在泛红的眼角将落未落。
燥热令仙道的身上也出了一层雨雾般的薄汗,小的汗滴集成大颗,沿着漂亮紧实肌肉的纹理滚动,最终落到身下的床单上,泅出一团暧昧的图案。
想象着里沙是如何咬住下唇,苦闷而甜腻的声音像是撒娇一样。这样害羞又不知足的表情,正中他的红心。
白色的闪电劈开漆黑的天幕,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雨水如连接天空和地面的银线一般在其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酣畅淋漓。
今晚的梦里,会有你的身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