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赵子杰学着上次烧火的样子,把柴一股脑都填进灶坑,窗台上有打火机,他抄起来点火,苞米杆子很干燥,眼看着小火苗就起来了。
“你烧得那么厉害,还是先回屋休息吧,再找找有没有退烧药,等我烧了水,就给你做饭。”刚说着,就被火烧了下手,疼的他一个哆嗦,往后躲了躲。
就你?还做饭,再把我家点了。
陈伶确实晕乎乎的难受,也不想跟他扯些没用的,就直接进屋了。
家里连能喝的热水都没有,她从柜子里翻出药盒,找到体温计,就坐在炕边测温度。
赵子杰小跑着去院里把买的东西都拿进来,放在桌上说:“你看,我早上去市场刚买的水果,还买了点零食和酸奶,我不知道你没吃早饭,不然应该给你买点烧饼油条的。”
“不用了,麻烦你锅里添些水吧,我口渴想喝水。”陈伶倚在墙边,有气无力的说。
“我看你嘴都白了,”赵子杰在塑料袋里翻,找到一瓶可乐,说:“你先喝几口这个,我这就去烧水。”
说着又贴心的把可乐拧开,递给陈伶。
也没别的喝的了,陈伶委实口渴的紧,接过来抿了两口。
她拿出体温计看了看,好家伙,烧到39.2°了,难怪一直晕晕乎乎的,陈伶找了退烧药出来,也顾不得那么多,空腹吃了一粒,想了想,又吃了两颗消炎的。
“水在哪里啊?是院子里的那个水龙头吗?”赵子杰鼻子上被蹭了一道灰,进屋问陈伶。
“是。”
两分钟后。
“怎么把水从院子里拿到屋里呢?那锅要不要洗啊?”
“用水桶。”
“水烧热了!怎么给你啊?我能不能直接用你杯子在锅里舀啊?”
“……不能,有水瓢。”
陈伶闭着眼忍耐想呕吐的冲动,头痛欲裂的想。
赵子杰手忙脚乱,在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半天,总算端屋里一杯热水,滚烫滚烫的就往陈伶手里塞。
“烫,先放着吧。”陈伶强打起精神,往身后捋了几下头发,让赵子杰也坐下休息会儿。
“吃过药好点了没?”赵子杰凑近注意看陈伶脸色,“还记得夏天的时候不,我送你回家,淋雨后我也发烧了,不过睡了一宿就好了。”
“好多了,多谢你来看我。”赵子杰一凑近,陈伶都听见他肚子咕咕叫了,心知赵子杰估计也没吃早饭,就让他自己找些吃的,“我家里没什么东西,你买了那么多零食,自己先吃点吧。”
赵子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本来我以为能在你家蹭顿饭呢。”
陈伶不由得也浅笑出声,“你怎么就确定到我家能吃上饭啊?”
感觉精神些了,就是浑身发冷,她站起来去柜子里又取了件厚衣服披上,“以后有机会,真的要请你吃饭感谢了,三番两次的帮我。”
“嗨,这不都是应该的么……”赵子杰又摸摸鼻子,蹭上的灰更多了。
“给,擦擦脸。”陈伶抽张纸递过去。
赵子杰乖乖把脸凑过来。
“……自己擦!”陈伶不由分说把纸怼他怀里,惯他毛病呢。
“哦……”
水太烫了,陈伶吹了又吹,勉强啜了一小口,随即放下,赵子杰看她不舒服,去袋子里拿了个小蛋糕,撕开包装袋递给陈伶,“你吃点东西不?”
陈伶摇了摇头,靠着墙闭上了眼。
赵子杰饿了,见她不吃,自己三两口给吞了,又剥了条香蕉来,举到陈伶面前让她吃。
陈伶摆手又拒绝了,每次身体不舒服她就吃不下饭,何况是这些。
赵子杰只好自己吃了,他担忧地看着陈伶,“你不吃东西,怎么对抗病毒呢?”
“没事,我喝点水,再休息会儿就好了。”
赵子杰生火弄得两只大手都黑乎乎的,陈伶看他毫不在意,想让他先去洗洗手,洗洗脸再吃,又忍耐着憋了回去。
赵子杰肚子垫了个底儿,见陈伶难受,他也没心思再吃,就去厨房找了个饭碗出来,帮忙来回折热水,等达到能入口的温度了,就唤陈伶再喝几口。
陈伶听话地就着他的手,低头喝水。
看着略有点泛白的嘴唇轻轻搭在碗沿,镜片下的睫毛微微颤动,赵子杰另只手悄悄攥紧,连呼吸都轻了两分,生怕吓到她。
陈伶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温水,感觉嗓子终于舒服了些,一抬头见赵子杰还盯着自己看,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情意,她轻咳了声,不自在的往后退了退。
房间内一时涌动着暧昧沉默的气息,陈伶是生病本来脸色就红,赵子杰也涨红了脸,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要是这时候亲她一下,会不会不太尊重她……
炕梢上扔着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尴尬和旖旎,赵子杰手快,一把抄起来递给陈伶,“我刚来的时候,不小心看了你手机一眼,有,有好多电话和消息。”
“嗯。”陈伶没跟他计较,接起电话,对面说了些什么,陈伶一直听着,然后淡淡说了句“知道了”,随后脸上毫无波澜的点开手机开始打字。
“什么事啊?”赵子杰好奇的问。
“没什么。”
前阵子参加的网络插画比赛,陈伶的作品获得了四等贡献奖,主办方已经在微博上公布了名单,但陈伶这两天一直没登录,也就没看到主办方一直私信她,要她提供收件地址,会邮寄一整套的插画绘本作为奖品。
刚才的电话就是根据陈伶留的联系方式,主办方来通知她的。
把镇上的驿站地址发送了过去,陈伶又开始逐个回微信,先回秦姥姥的,说自己睡过头了,不去她家吃早饭午饭了,等会儿她在家自己随便吃就行。
接下来是陈硕,哼唧哼唧的,他的月考又砸了,全班倒数第十名,被妈妈罚不许吃晚饭,今天早上也只吃了两个馒头就来上学了。
不就是考试没考好,慢慢教就是了,小男生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一顿不吃,后面再吃多少顿都补不回来的。
陈伶皱了皱眉,不太认同秦阿姨的惩罚方式,于是发了个红包过去安慰弟弟,并承诺下次回乐南看他的时候还带他去挑玩具。
还有些以前的朋友同事,有聊天的,有咨询经验的,陈伶逐个回复完,往下翻看到钱子晋昨晚居然也发了几条的时候,她微微皱了下眉,还是点开了。
钱子晋也没说什么,只是分享自己出差杭州,顺路去看了个设计展,发了些图片过来。
你说他有事吧,也就是在分享工作日常,你说他没事吧,这种微信发的还挺莫名其妙的。
自打陈伶回乐南,俩人就没联系过,连中秋节的时候都没有问候,陈伶还以为就这么慢慢互相遗忘了,也挺好。
到底钱子晋帮过自己,得记着这份人情。陈伶盯着对话框,最后还是忍着不耐,回了句“看到了。”
带着情绪最后看赵子杰发来的十几条未读消息,陈伶不用点开都知道又是些鸡毛蒜皮。
陈伶单手拿手机操作累得很,她个头不矮,手脚却不大,手指莹白修长,却也只能握住手机,分不开多余的手指去按屏幕,于是她只好把手机平放在腿上,空出手来弯腰敲字。
赵子杰坐她对面,看她单手打字,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手指越来越用力,最后到自己头像的时候连看都没看,直接长按点了“删除”,在一旁不由“哎”了一句。
陈伶抬头看他,“你微信里说了什么,现在当面直接说呗。”
赵子杰都把陈伶置顶了,虽然她回复的消息寥寥无几,但赵子杰都点开不知道回看多少次了,见陈伶毫不留情地就把自己删了个干净,忍着委屈道:“我,我都忘了我给你发了啥了。”
“那就是不重要。”陈伶粗暴地下了决断。
盛威之下,赵子杰不敢反驳。
又来了电话,陈伶接起来,听对面说了几句,她淡淡“嗯”了一声就挂了。
起码她说的话比对面陌生人要多……
赵子杰心酸地想。
“你电话还挺多的哈,”赵子杰没话找话。
“快递。”
“你买啥了,我帮你取回来吧?”
“不用,等明天我好点了自己去吧。”
陈伶把手机放下,揉了揉太阳穴。
她没有交通工具,只能搭班车去镇上,拿了快递再打个车拉回来。
“没关系啊,你又不方便动手,我这不是承担责任么,你的快递放哪个驿站了,我骑电动车直接给你拉回来呗。”
陈伶想了想,她买的是洗衣机和电视,洗衣机给自己的,再不洗衣服她换洗衣服都要不够了,而且她也想把褥单被罩都洗洗晒晒。
电视却是准备送给秦家姥姥姥爷的,自从电视彻底黑屏,秦家姥姥姥爷平时准点看的电视剧、新闻和天气预报都没法看了,空闲的时候只能刷刷手机,能早点拿回来,倒是能省去老两口无聊了。
而且这两个都算大件,她一个人还真……拿不动。
想到此,她拒绝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
赵子杰看她神色松动,显是心里想让他帮这个忙,赶紧趁热说道:“你躺下再睡一会儿吧,往返一趟镇上不到半小时,我很快就回来了,骑车方便得很。”
“有壮劳力帮忙当然好,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也还没熟到我能随意指使你的程度。”陈伶说。
“我们还不熟,我都把你创进两次医院了!”赵子杰着急的说。
陈伶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喘上来,这愣头青,哪壶不开尽提哪壶。
“你还好意思说??”
“我好意思说,你也好意思指使我呗,我就是来赎罪的!”赵子杰拍着胸脯,一脸诚心诚意的表情,“小赵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那,那好吧。”最终还是没抵过便利和诱惑,可恶。
陈伶心里默默的想,那就算打平吧,以后也不用因为这点儿伤生闷气,看见人家心里就疙疙瘩瘩的了。
赵子杰兴冲冲的开车回城关了,留下陈伶一个人在家。
她又喝了几口可乐,也许是血糖上升,慢慢的精神也恢复了些,又量了一次体温,还是38度多。
想想今年,尽输液了,上半年天天输,夏天好不容易消停了几个月,回岭南又输液,免疫系统都坚持不住了,难怪稍微着凉就发烧,唉。
身上还是一阵阵的发冷,陈伶知道这是发烧的症状之一,她不想再去医院,而且去了也没什么用,大概率抽个血,然后开点药或者输液,她准备自己多喝些热水,按时吃药扛过去得了。
就是除了头晕,还总觉得冷,摸摸身下炕冰凉,于是她起身去外屋,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苞米叶子,这是赵子杰烧水的时候弄的,陈伶又费力收拾了一番,然后把剩余所有的柴禾都填进灶坑,想把炕烧的热乎些。
去院里再拖了些苞米杆子,陈伶坐在灶台边慢慢烧火,锅里的水慢慢滚了,她盛了些握在手里,还是抵不住身上一阵一阵的发抖。
唉,这个破身体,陈伶无奈地想。
来来回回的烧了半天柴禾,屋里温度慢慢升起来了,陈伶看着凌乱的被褥,很想再躺回去,可一会儿还得接快递,还是再忍忍吧。
头皮有点痒,摸着油塌塌的,一点都不舒服,等把电视给秦家送过去,得麻烦姥姥帮她洗个头。
说到洗头,她这才想起自己起来有一会儿了,还没洗漱呢,汗,这么邋遢还跟赵子杰说了半天话,真是……
陈伶又赶紧去洗漱,把自己收拾干净。
赵子杰骑着小车,很快回镇上找到驿站,报了陈伶手机尾号,接到了东西。
都是电器,带着包装箱都很大,快递送到镇上就算签收,是不送到村里入户的。
他拍拍那长长的纸箱,寻思陈伶一个女孩子,现在还算是个七八级残疾,幸亏自己今天帮忙,不然这么大俩东西,她一个人可怎么处理。
果然家里没个男人就是不行。
问了驿站老板,驿站就有合作的安装师傅,就是得自己把东西运回去。
赵子杰骑的小电动车也拿不了,于是就近雇了个车,司机、驿站老板都来帮忙,几人合力把东西抬到车斗里放好。临出发前他想到了什么,让司机等等,他钻进旁边的超市,又买了一堆东西,七七八八的把车斗边角都塞的满满,最后在前边带路,连车带东西一起运回了岭南村。
秦姥姥在家正收拾行李呢,昨天刚接了电话,孙媳妇雅凡预产期本来还有半个月,可在店里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被紧急送到医院,刚在医院生下个六斤多重的男孩子。
二孙子秦嘉打电话回来报喜的时候,开心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电话里只会叫爷爷奶奶,喊了好几声才说母子平安,雅凡也没事,喜的老两口手里的活儿也不干了,就去偏厦找存的土鸡蛋和土鹅蛋。
秦家老两口的大儿子叫秦朝如,媳妇去世的早,朝如在省城每天忙着打工给人装修,后来组建了自己的装修小队后更是忙的早出晚归,俩孙子嘉嘉熹熹小时候都是爷爷奶奶带的,上学了才去省城。
一晃多年过去,嘉嘉都在城里开店、成家,如今又升级当爹了,这在全家都是件喜事。
就是事发突然,本来说好是亲家母从外地过来照顾的,现在孩子生了,那边临时请不下假,婆家这边又没人给伺候月子,秦姥姥就主动提出,自己可以去省城,先照顾孙媳妇一阵子,顶了这段时间的缺。
省城家里除了雅凡,就是嘉嘉,他一个大男人,毛手毛脚的照顾了大人就顾不上孩子,秦姥姥不放心,秦朝如另外有房子,在别的地方住,也指望不上。
秦姥爷在偏厦里翻,看能给孙媳妇带点啥补一补,秦姥姥边收拾边念叨:“别带了,市里卖什么的没有,除了鸡蛋,别的啥也不用,我到时候看着好的给雅凡多买些就是了。”
“那卖的能有咱自己种的好么?”
“东西太多了我也拿不动,要我说,光带钱就够了。”
老两口正说着,门外传来陈伶的声音:“姥姥姥爷,你们在吗?”
秦姥爷推门出去,看大门被一个高高的小伙子推开,正引着一辆小卡车慢慢开进院里来。
陈伶穿得厚厚的,外面还套了件毛开衫,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姥爷,我买了个新的电视过来,您和姥姥快把房门打开,我让他们搬进来。”
“咦,这是怎么说的呢,伶伶?”秦姥爷惊讶的迎上去,不赞同的说:“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不声不响就买了台电视呦!”
“又不是多贵的东西,就当我孝敬您二老的,马上冬天了,又没那么多活儿,您和姥姥在家不看电视多无聊呀。”陈伶浅浅的笑,脸上还泛着点红晕。
赵子杰走到门口,也仰起脸跟秦姥爷打招呼:“姥爷!记得我不,我小赵啊!”
“啊,哦!”秦姥爷见是他,有点惊讶但还是回了句,“是你啊,赵警官。”
这小伙子怎么又来了,看起来跟伶伶很熟了啊。
“您叫我小赵就行,这电视放哪个屋啊?”赵子杰和司机一人一边,把电视往客厅里抬。
秦姥姥把行李放好,也走了出来,见这么大这么薄一台电视,嗔怪陈伶乱花钱,这得挺贵吧。
家里的电视找个师傅修修就行了嘛,陈伶又没上班,手里有点钱还是得省着点花才行。
“好了,姥姥,”陈伶挽住她胳膊,笑着说:“您也说我和硕硕是一样的,那外孙女送您一台电视而已,又不是一套房子,有什么客气的。”
秦姥姥姥爷客气了两句,就高高兴兴带着安装师傅,把电视搬进了卧室里,他们更习惯坐在炕上看电视,反而很少待在客厅。
秦姥爷立刻去柜子上把旧的电视拆下来,赵子杰帮忙抬到一边,让师傅把新的电视线路安装好。
新电视既有机顶盒也能连接网线,陈伶问了老两口的观看习惯,让师傅两种都给安上。
秦姥爷在旁边帮忙递工具,秦姥姥就招呼赵子杰和陈伶去客厅里坐着歇歇。
赵子杰关心的问陈伶:“你还难受不?要不要姥姥给你倒点水喝?”
秦姥姥忙问:“咋了,伶伶你胳膊又疼了?”
“没有,不疼,就是手腕有点肿,可能是胳膊吊着的时间太长。”陈伶回道,“这两天我就准备去复查,没什么事就可以拆夹板了,拆了就好了。”
秦姥姥凑近去摸了摸陈伶的手腕,果然有点浮肿。
“不光胳膊疼,今早都发高烧了,吃了两回药,也不告诉我降温了没,电视一拉回来就说立刻给您家送来。”赵子杰跟姥姥抱怨,语气里透着一股自然的亲昵。
不过就这两天没去伶伶家,这俩孩子关系什么时候处这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