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皇后猝然离世,一尸两命,单帝在外宣称其磕碰摔倒,自然无人相信。叶丞相领百官跪在殿外,要求帝王给他们一个交待。他作为父亲,有权利查看女儿的尸体。
殿外群臣奏请施压,殿中的单帝却淡然地坐在案前,对着一块玉佩走神。玉佩上刻有时媛二字,是他们定情时,古皇后所赠。
姜公公沉默地陪伴在侧,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阿媛,朕与你说过,你的好妹妹并非你口中的纯良之辈。你瞧,朕不仅要死在她手里,还得在死前,为了我们的晔儿,顺她的意,去演一场戏。”
单帝对着玉佩喃喃自语,“阿媛,她说朕虚伪,可她怎会知道,朕身居高位的难处。你和她不一样,你会理解朕的对吧。待我们黄泉相见,你还会愿意,同朕下一世的,对吧。”
“阿媛,朕好想你啊,你再等一等,朕马上就会来找你了。”
外面的声音此起彼伏,“臣求见陛下,敢问皇后死因!”
单帝双手撑着案桌,缓缓起身,姜公公连忙上前搀扶。他拍了拍公公的手背,笑着道:“待朕走后,你便寻个清静地方,养老去吧。”
“陛下说的什么话,即便陛下不在了,奴才也是要守着您的。”姜公公频繁眨着眼睛,试图把眼泪逼回去。
单帝没有再说什么,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想起多年之前,他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向帝位的。想到自己曾经的模样,他不自觉挺直了腰。
“不知各位,想要朕给你们什么交待?”
叶丞相眼神凌厉,虽是跪着,但气势不输孱弱的单帝,“敢问皇后娘娘为何突然暴毙!”
“叶丞相,这是你对陛下说话的态度吗?”姜公公尖细的声音压过一头。
百官寂静,唯有叶丞相未经帝允而起身,低头道:“皇后仙逝,臣痛失女儿,心痛难忍。言辞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单帝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他们所有人。一旁的姜公公鼻孔出气,冷哼一声,“皇后离世,陛下比你们都要哀痛。你们不但不为陛下分忧,还要反过来找陛下要交待,你们究竟是陛下的臣,还是皇后的臣!”
“臣不敢!”群臣齐刷刷下叩首。
叶丞相斜眼瞥过他们,悲愤道:“臣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如何死的,还望陛下体恤臣的为父之心!”
单帝神色淡漠,缓步走向叶丞相,“丞相的爱女,朕的皇后,的确走得突然。丞相也知道,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昨日她来探望朕,朕意识恍惚,没有站稳。没想到,皇后竟然不顾自己,要来扶朕,却不小心,被桌椅绊倒在地。”
“只是绊倒,怎会丢命?宫中御医都是废物不成?”
“丞相慎言!”姜公公怒喝道。
单帝抬手,姜公公便后撤了一步,“叶丞相难道以为,是朕故意不救朕的皇后,是朕故意要害死她,是朕故意谋害自己的孩子吗?”
“臣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
单帝瞪圆了眼,食指颤抖地指着他,忽而脚步踉跄。
叶丞相一愣,霎时脸上温热,单帝的一口鲜血喷在他脸上。
“陛下!”姜公公惊恐一呼。
群臣抬头,只见单帝薄弱的身体迎风倒下,姜公公扶着他一同落地。
忽而凉风呼啸,一道尖细的声音震耳欲聋,“陛下被叶丞相气薨了!”
……
宫中混乱,唯一可以主事的,只有雪阳宫了。瑾皇贵妃在逐月将军的协助下主持大局,一直到晚上,宫里才渐渐寂静。
国丧七日,宫披缟素。
刚刚完善的古家祠堂里,众多牌位前,还平放着一把红缨枪。时玉跪坐在下,身边只有桑花。
祠堂是单帝吩咐修缮的,时玉没想到他还送了她一份礼物,是她丢失已久的红缨枪。
她自小习百兵,唯这把红缨枪最为顺手。当年假死脱身过于匆忙,将它不慎遗失,后来她也没有再用过枪。
时玉抬头,神情恍惚。她仿佛能听到此时宫里的哭声,为帝王的哀悼。她一手将此事促成,自此没有回头路。
她起身握住红缨枪,一股力量从掌心蔓延,一种旧友带来的安全感笼罩全身。
“让我和你一起去北境吧。”桑花依然跪坐,仰头看她。
时玉回头,在她面前半跪,“虽然在靖州时,晔儿管我叫娘亲,可真正陪他长大,予他母爱的人是你。你若不在他身边,你真的能放心吗?”
桑花眸光闪动,溢出眼泪,“可我若不跟你走,你的身边又还能有谁?”
谁都没有了,亲人都死在了五年前,陈溱留在了靖州,桑花要留在京都,明书澈……她的身边谁都没有了,只剩下失而复得的红缨枪。
时玉轻笑,给她擦了擦眼睛,“傻桑花,北境数十万的将士,我还能孤单不成?”
“可是此途凶险……”
“就是因为凶险。”时玉打断她的哭腔,看着她的眼睛,严肃而坚定道:“倘若我回不来,你还要好好活着。至少,要有人来替我跟他们上香啊。”
时玉侧身望向数十排位,桑花跟随她的视线,眼前模糊。
“留下来,为我祈祷,别为我担忧。”时玉直起腰,柔声道。
在她离开后,桑花才敢放声抽泣。
时玉今夜便要离开京都,赶往北境。叶玲珑还是照计划好的时间上花轿,由古家军护送,在北境止步。
她行走在黑暗里,骏马拴在了城门前。她赶到时,明书澈背靠城墙,姿态悠闲地喂着马。
“你怎么在这?”时玉匆忙上前,“你不是该在宫里保护盛织和晔儿吗?”
明书澈摸着马首,叹了口气,“宫里有宋砚在呢,我想着我现在出来送你,没准能让你感动得痛哭流涕呢。”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太让我失望了。”
刚刚还有点怅然,现下烟消云散。
“痛哭流涕是不太可能了。”她笑着凑上前,踮脚吻上他的眼角,低声问:“这个要吗?”
明书澈轻哼一声,“现在诱惑我,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嗯……”时玉略加思索,“你是想让我开口,跟你说,你可以去找别人,这样你真爱上别人了,也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明书澈:“?”
“行吧,你要是……唔……”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钳住两颊,捏着脸肉,说不出完整的话。
明书澈神情无奈,“你这脑瓜真好使啊,你不说我都没想那么多。你像个普通人一样,跟我依依惜别,说几句好听的会怎样?”
时玉摇了摇头,他松了手。
揉了揉自己的脸,时玉不再耽搁,翻身上马,“如果这一趟我活着回来了,那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如果一年之内我没有来,你就去爱别人吧,我会祝福你的。”
“驾!”
她调转方向,策马出城,衣袂翩飞。
明书澈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无边夜色里。他在心里埋怨,心都被她带走了,还怎么爱别人。
……
三天后,幼帝登基,瑾皇贵妃牵着单成晔穿过群臣,走向高位。
盛织的紧张胜过身边的小孩,仿佛踩在独木桥上,摇摇欲坠。可实际上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踏上台阶,居高而临下。
众臣俯首,唯有叶丞相直视位高之人。
“丞相可是有话要说?”盛织强装镇定,在他的注视下忐忑不安。
单成晔似是对她的异样有所察觉,手心捏了捏她。
“一夕之间,皇后西去,陛下殡天,皇贵妃娘娘不觉得太巧了吗?”
“巧不巧的,还不是丞相大人说了算,毕竟陛下是倒在你的面前,自是丞相大人看得最清楚。”盛织回想起时玉那目空一切的高傲模样,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底气。
叶丞相微微昂首,“皇贵妃娘娘慎言,当时在场的那么多人,可都看到了,臣未曾碰过陛下。”
“姜公公说了,是你气死的父皇!”单成晔身披龙袍,站在龙椅前,小小的个子还能高出叶丞相半个头。
“小殿下不要胡说!”叶丞相的气势骇人。
“朕是父皇钦定的储君!”单成晔高声喝道:“现在是大黎的国君,丞相应当称朕为陛下,尊称朕的母妃为太后!”
叶丞相冷哼一声,“如今陛下已薨,焉知……”
“丞相大人如此声量,是觉得这大殿之中,你最大吗?”
众人纷纷回首,只见殿外一人阔步而来,玉冠黑袍,一身肃穆,是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靖安世子。
明书澈手持诏书,在百官的注视下穿过,停在叶丞相面前。
“丞相大人在质疑什么?”他笑容无害地将诏书打开,正面朝百官,最后摆在叶丞相面前,“丞相可看清楚了,这立储诏书,是写于何年何月,是否为陛下亲笔,印的可是传国玉玺?”
他声声质问,令叶丞相怒气更甚,却又无话可说。
明书澈回身跪地,向上坐之人奉上诏书,“臣,叩见陛下,叩见太后娘娘!”
“臣叩见陛下,叩见太后娘娘!”
在靖州势力的象征,靖安世子的领头下,众臣心知局势已变,施尚书率先跟随。
臣服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大殿中响起,叶丞相握紧拳头,不情不愿地低头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