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
“等一等,找到机会我就和夫人说。”满堂娇这次没有拒绝,她甚至有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留在申家……”
“只是一时缓解的办法,毕竟当初是人家给了政府一笔钱,才让我终止了在樊楼里的生活。”满堂娇说起这些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总是平静地带着丝丝的笑意。
“这倒是确实,不管如何人家也算是帮了咱们。”刘宝卿这才明白为什么满堂娇一定要留在申府做些工作。
“我想做些工作算是还了人情吧……”东桥到申府的路途不过如此距离,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申府的后门,一辆马车辘辘驶来,溅起道路上的泥泞。当马车从刘宝卿身边经过时,他下意识的转过身挡在满堂娇的身前。
刘宝卿的身躯挡住了满堂娇的视线,朦胧间,她似乎看见马车的帘子掀起,在她尚未弄明白是风吹动了帘子,还是马车里的人将帘子掀开了,她便听到一声嗤鼻。
那个声音,她才听过几次,却已经深深烙印在了脑海。
满堂娇转头看向马车的目光变得冷淡。
“怎么了?”刘宝卿注意到了满堂娇神态上的异常。
满堂娇收回目光,淡淡的应了一声:“没什么。”
刘宝卿没有再度追问,却在满堂娇转身后,看向了那辆马车。车身即将从转角处消失,四角挂着的铃铛却还能够听到声响。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申府的院子里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活动,二爷屋里的姑娘,今日似乎格外的活跃,交谈的争执中带着不舍的哭泣,上下飞舞的衣服面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才会被抓起来塞进要带走的衣箱中。
“今儿这是怎么了?”满堂娇将带回来的空包裹放在桌上,抬眼看了一下阿玉,随口问道。
“这不是二爷去相看夫人了吗?老夫人就急着把二爷院子里的姑娘们都轰走了。”阿玉说道,古灵精怪的姑娘眉眼不抬,使人无法分辨出她的情绪到底是为那些姑娘离开后的命运担忧,还是更多的感受到了这个决定的无奈。
“哦,那夫人可给安排了去处?”满堂娇随口顺着阿玉的话题说下去。
“应该许配了人家吧。”阿玉停下手中的活计,想了想之后说道:“这些姑娘都是二爷花钱买进来的,都是申家的人,夫人想要如何打发都是可以的。况且……”
阿玉压低了声音说道:“二爷那方面好像不太行,这些姑娘都还是黄花大姑娘,出去嫁人了,只要收拢好心情,跟人家好好过日子,应该还是很不错的。”
满堂娇对阿玉的这番话存疑,倒不是二爷的身体问题,她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兴趣,而是关于那些个姑娘们的命运,她并不觉得申老夫人会如此好心,细致到为每一个姑娘去考察夫婿的品性。
如此一来,来申府或许是每个姑娘的选择,但后半生的生活质量就只能靠命运了。
申溢娶亲的事情并没有怎样影响到满堂娇的生活,她依旧每天点灯熬油的做着手工,心里面总惦记着,若是得了空闲,总要为东桥的蜀锦,外出跑一趟。
“阿娇姐——”阿玉的声音从外面出来,蹦蹦跳跳的姑娘不晓得是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如此激动。
“二爷的亲事定了。”阿玉一把推开满堂娇的房门,大口喘着气。
满堂娇惊恐地抬起眼眸——倒不是为这个消息,而是阿玉的反应让她属实感到惊讶。
“是谁家的姑娘?”并非处于好奇,只是为了尊重阿玉的激动,满堂娇开口问道。
“听说是一家姓江的,在苏州做茶铺生意。”阿玉也只是听说来的,消息的具体内容,她也说不太清。
“哦——”满堂娇想了想,她知晓这户人家,算起来也确实有个姑娘和申溢年龄差不太多。
她的神情有些许的恍惚,在想着若是当初阿爹不是那般的心急,自己没有将手伸的那样高,不将自己的画像送去朝堂,后面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但她很快就收起了怪罪的心情,朝廷派人过来为北疆王的世子爷选妃,若她那会子没将画像递上去,可能朝廷的怪罪在那时就已经来了。
要怪就怪她年少时名声闯得太响……不过回首往昔,若是重来,她依旧会过那样的人生。
茫然间,她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阿娇姐姐,后院里有人找你。”阿玉的声音笑嘻嘻的,不用看见她的面容都能够想到她玩笑般的神情。
“找我?谁呀。”满堂娇疑惑地站起身,她左右想着在这扬州城里,应该也没有什么人是会来特意找她的。
“你去看了就知道啦。”阿玉推着满堂娇往外走,一脸急切的模样。
满堂娇多少有些知道是谁了。
果不其然,是刘宝卿。
九月底的天,已经开始有些冷了,夜晚的风吹过,更觉凉意。
刘宝卿站在后门边上,风吹动着他素白的长衫,伴着夜色,那人如天边皎月,令人难以靠近。
这不过是阿玉心中的想法。
满堂娇走了过去,直奔主题的谈话方式让她更多的忽视了刘宝卿令人倾倒的身姿。
“什么事啊?”她站在门里,悄声问道。
“这是上回你让我卖的挂坠换来的银两。”刘宝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小包沉甸甸的压在满堂娇的手里很有重量,温吞吞的感觉甚至还沾染了刘宝卿的体温。
“看你这些天一直没过来。”刘宝卿的话语轻柔柔的,就像是一阵风,吹过耳畔。
满堂娇闻言抬眸一笑:“这点事情,还麻烦你特意跑一趟。”她这样说着,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甚至还解释道:“申溢要成亲了,院子里那些姑娘们都轰走了,所以府里的事情就忙一点。”
“哎呀。”一声惊呼惹得刘宝卿和满堂娇两人纷纷侧目,不知道阿玉是躲在了哪里,这会儿才跌出来,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满堂娇借着侧身的位置,向刘宝卿介绍道:“这是和我一起住的阿玉,这里面有一些是她做的。”
刘宝卿点了点头,微微颔首,和阿玉打了招呼。
阿玉不好意思的走上前,本想打个招呼就走,却被满堂娇拦住道:“这里面也有你的银两。”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小包里掏出一点银子,递给刘宝卿:“下回来买一点甜食吧,算我的份例。”
满堂娇是从不吃甜的的,这句话一出,便明晓是要分给阿玉吃的,阿玉心中欣喜对方的惦记,刘宝卿也因为满堂娇的再次相见感到愉悦。
他自然是没有拿走满堂娇给出的银子的,但买甜食的事情,却是一定要办到了。
阿玉缠着满堂娇往回走,两人说着刘宝卿在东桥的小店。
年少的姑娘,尤其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少有能见到许多件首饰的,听着满堂娇说东桥店里售卖的事物,心中便油然而生憧憬向往之情。
满堂娇忽然看见了四角凉亭下站着的申溢。
他一身圆领长袍,精白的面料用金丝线绣着松柏的纹样,紧收的袖口让他多了几分严谨的气质,因为眼角线条的微微上扬,让那双桃花眼在不笑的时候多了几分狠戾,而此时他就这样看着满堂娇。
只是不经意的瞬间的对视,满堂娇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申溢为什么要看着她呢?
她没有理会,拉着阿玉回了房间。
而就在这之后,满堂娇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申溢。
听说是成亲让二爷终于有了成人的意识,想要担起养家的责任了。也有人说,是老夫人逼着二爷去的,但不管原因是什么,总归最后的结果就是老爷带着二爷,去了北疆贩马。
阿玉问满堂娇为什么一定要去北疆,满堂娇从没听过这样的问题,想了想笑道:“每样东西都有自己独特的产地,北疆地广人稀,所以养得马匹质量比较好。”
阿玉茫茫然地点了点头,这个从没有走出过扬州城的姑娘,对于遥远北疆的认识,只有这简短的两个字罢了。
“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阿玉晃悠着一双腿,她只想着每一次老爷外出回来,总会给她们这些下人带一点当地的特产,那些从未见过的零食,让她朝思暮想、时刻惦记。
不知道没有吃到零食的阿玉会有什么想法,老爷一行人却没能够从北疆平安回来。
没有明确身份的人抬着老爷的棺椁出现在申府的时候,府里仅剩的几个小姑娘正在抱头痛哭。
她们瑟缩地挤成一团,有红有绿,活像是一朵乱开的牡丹。
满堂娇一把就从其中捞出了阿玉。
“你在做什么?”满堂娇鲜少皱着眉头看向阿玉。
“老爷死了,她们说申府就要散了……”阿玉左看右看,瑟缩着说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一片哭声中,满堂娇的话语坚韧而有力道。
“申府没了,和你有什么关系!”满堂娇拉着阿玉的衣衫,那个愣怔的小姑娘才终于慢慢地回过了神。
阿玉在老爷遗留的包裹里,得到了她原本应该获得的特产。
这份特产甚至还比往常多了几倍不止,毕竟申府的下人已经被遣散了,留下的满堂娇又不喜欢吃零食。
满堂娇是在很多天以后才见到申溢的。
他静默地坐在凉亭里,靠在扶手上的拐杖暴露了他此时的状态。
“你没走。”
很惊奇,他说的是一个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