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福康安这才笑了,眉眼弯弯:“奴才就知道万岁爷待奴才最好了!”
“奔三十的人了,说话还跟少年一样。”话是这么说,可乾隆显然完全没有责怪之意。
乾隆命人摆上棋盘。他一见到福康安,就要喊他一块下棋。
“对了。”乾隆落下一颗白子,“既然要成婚,你们两口子就不要住在原来的公府里了,将来成亲后,朕还指着你赶紧和你家那个再添个一儿半女,不然这爵位还得让给别人。再有,跟你兄弟他们成天挤在一起,也不像话。”
福康安无辜道:“可是母亲尚在,奴才又开府也不好吧?再说,奴才又能上哪住?”
乾隆一哂:“不还有你大嫂和四弟在那儿吗?再说,和嘉两个孩子也在她跟前养着,这就够了。”
和嘉公主就是福康安的二嫂,八年前就薨逝了,和父亲傅恒是前后脚走的。
福隆安和和嘉公主的两个孩子年岁渐长,以后爵位肯定是二房的。要是不开府,难道将来他这个当叔叔的,还要在侄子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至于府邸,你也别担心。”乾隆不甚在意,“内务府里多的是宅子,你去挑便是。”
福康安将内心的想法压下,眉眼弯弯:“万岁爷说笑啦,您愿意给奴才赐婚赐宅子,奴才就感激不尽啦,哪有别的非分之想呢?”
“你呀你。”乾隆隔空用手虚点了点他,“你就不怕朕挑的宅子你不可心?”
“万岁爷养着奴才这么多年,亦君亦父,奴才的心思早就被您摸了个透,您挑的宅子,奴才怎么可能会觉得不可心。”福康安回答得理直气壮。
可偏偏乾隆就吃他这一套。
乾隆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之前内务府那里有套原来礼亲王府的宅邸花园,朕瞧着很是不错,便给你了。”
“谢万岁爷!”福康安立刻起身,笑着给乾隆行了个礼。
“行了行了,康儿,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说话还是一团孩子气。”乾隆让他赶紧起身,“一套宅子,也至于你高兴成这样?”
“只要是万岁爷赏的,奴才哪有不高兴的?”
福康安没有反驳乾隆的话,但笑得越发真诚。
他和乾隆想得差不多,但又比乾隆想得更多。
靖瑶进门,前头虽然没了公主嫂子,可身份上的差别还是摆在那里的,又是县主大嫂又是公主二嫂,她就是朝廷大员之女,在她们面前也是不够看的。而同样是忠勇公府的人,出门交际,又不免生了议论。靖瑶已经受了很多流言蜚语的气了,他不能再雪上加霜。
至于他额娘……
虽说他额娘也不是什么刻薄人,前头两个媳妇她也没摆起架子,但这主要是因为她们都是县主公主,以他阿玛额娘的性子,只有傅家好吃好喝伺候着的份,不可能让她们受委屈。轮到靖瑶可就难说了——须知婆媳之间的矛盾,也许变化,但永远存在。
虽然他相信他额娘绝对是个好人,可很多事情,尤其是家务事,哪是人好不好就能一言以蔽之的?他四伯母人也挺好的,不还是逼走了他明瑞堂哥两任妻子?为了家庭幸福计,福康安觉得还是把她们尽量分开好了。
所以,宅子他本也就没想推辞——甚至福康安是算准了乾隆会提出来这件事——自己的宠臣被迫和兄弟几个住在一个府里,哪怕这是忠勇公府,春和园,乾隆也觉得太局促了,以他的性子,这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至于礼亲王府的别墅花园长什么样,福康安还真不关心:不可心就再找内务府帮忙改改呗,一句话的事。不过,礼亲王府是老铁帽子王了,家底深厚,这一套别墅花园能让皇帝收上来一直留着,应当也不差。
福康安垂眸,装作下棋实则在内心盘算时,乾隆也在看着福康安。
别看乾隆明面上训斥福康安一团孩子气,可他也知道在外头办事,福康安是他在小辈中最信得过的,也是办事最牢靠的:不管从前征缅帮忙跑腿,还是现在金川独挡一面,福康安都做得很好。
乾隆忍不住心生感慨:之前如果说他看到福康安想到傅恒,现在他更多的是想到登基前的自己。
一样的迎娶美人,一样的深受重用,一样的前途无限,一样的意气风发……
明明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可乾隆就是看福康安哪哪都像自己。
年轻真好。
可惜了,他为什么不能是自己的亲儿子呢?
皇帝已经老了,所以,他很乐意提拔能看到他,或者傅恒年轻的影子的人。
比如福康安。
一局厮杀后,照例是福康安落败。
“康儿,难得进了宫,也得去给太后和你姨母那磕头问安,知道不?”皇帝让人收拾棋盘,不忘叮嘱道。
福康安笑道:“奴才省得。”
给皇帝跪安后,又见过了老太后,福康安就直奔舒妃的承乾宫去。
“你啊,回来这么多天,也不来见见姨母。姨母还真以为你要把我忘了呢。”进了承乾宫,福康安就被舒妃一把揽了去,像小时候他刚到承乾宫那样,“瘦了,黑了。”
福康安还笑:“康儿怎么可能忘了姨母呢?这不是前个儿万岁爷为我庆功,一直不得脱身呢。”
舒妃年近五十,却依旧保养得宜,更兼出生书香世家,气度更非常人所能比,望之如三十许人。
舒妃看着他,眼中满是心疼:“早就想让万岁爷召你回来,先前那事儿……哎,不提也罢,我儿果然是人如其名,就是福大命大。”
福康安嬉笑道:“别介啊姨母。您要是让皇上把我召回来,我怎么在前线给您挣体面?”
自令皇贵妃薨逝后,舒妃便成了后宫第一人。她底下养过的孩子不少,和恪公主算一个,进宫读书,偶尔来她这里留宿的傅家兄弟,算四个。
舒妃没有亲生子女,是以对姐妹所出的孩子和自己养的孩子都宠爱有加。
“姨母还需要你挣体面?万岁爷待我恩宠甚重,用不着你来挣体面。”舒妃没好气道。
福康安无辜:“可我总不能让人看笑话,说皇上的爱妃舒娘娘的外甥福四,混得比人差吧?再说,这体面,姨母要不要是一回事,康儿肯定是要为姨母挣来的。”
舒妃听他的话,心中暖暖的,还是虚点了点他:属你嘴甜。不说这个了,今天可去了雁栖湖,见了明家女?”
——是的,靖瑶不知道,她自以为外人不知的隐秘行程,其实早就在宫中主子的掌握之中了。也正是如此,舒妃才去和皇帝吹吹风,安排了福康安去雁栖湖散散心,让这对未婚夫妻也好见见面。
“见了。”福康安笑嘻嘻道。
“可还心仪?”舒妃追问道。
福康安眉眼弯弯,笑着地点头,显然是相当满意。
舒妃这才松了口气:“当年她进宫觐见太后时,看着温婉娇小的姑娘,却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那般的誓,我就知道,她是个外柔内刚、有内秀的姑娘。家世虽然低了点,但人有主见,配你准不差。”
福康安虽然对靖瑶进宫后断簪发誓守他回来此事早有听闻,但还是装作头一次听,央着舒妃再细细说了一遍。
“……自打那以后,我是越瞧她越喜欢,时时召她入宫说话。只恨从前不曾见过,不然,我也要把她养在身边,当小九一般养大,也让你们打小就培养感情。”舒妃讲了那件事后,感慨道。
舒妃是书香门第出身,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对于靖瑶这种秀外慧中、刚烈有节的女子自然颇为欣赏。
眼见得姨母对她很喜欢,福康安便放下心了,日后纵使他母亲对她有什么芥蒂,有舒妃斡旋,事情也有转圜余地。
福康安又忙问舒妃近来身体可还康泰,舒妃只是笑:“老样子罢了,不好不坏。”
自从她的小十去世后,她的身子便渐渐差了。
福康安安慰道:“我这趟去金川,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藏人也有自己的治病法子,效果不差。等我再为姨母寻来更好的郎中大夫,管保比御医强。”
舒妃虽然不认为有大夫能比御医还强,但福康安的话她听着还是倍感舒心。
又听福康安说已然求到了赐婚的旨意,舒妃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你日后便好好跟人过日子,成亲后早点有个孩子,多大人了都……”
福康安现在听到催生就一个头两个大,而这是他今天听到的忘记第几次的催生了,连忙卷了舒妃的赏赐,仓皇逃离紫禁城。
得了赐婚的旨意,又从皇帝和太后舒妃那里敲诈兼卖萌赚来了一堆好东西,福康安心情愉悦地打道回府。
另一头的靖瑶可没有这么好的心情。
同样是打道回府,她已经在思量京城哪处道观更舒服,流云纹的白绫会不会比一般的白绫更好看了。
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被她再三思量了一番。
……也太尴尬了吧!耀武扬威到正主面前了!
她刚才那样的行为到底好还是不好呢?靖瑶揣摩着他的意思,还是弄不明白。
八年不曾见面,哪怕有四个兄弟,靖瑶对于和他的接触,还是害怕且抗拒的,因为她根本拿不定自己在他心中是个什么样子。
婢女春桃看着靖瑶在屋里干打转,也是心疼:“姑娘,奴婢瞧着,福四大人未必对您是失望了啊。雁栖湖那儿,他也没对您说过什么重话啊?”
靖瑶苦笑一声:“你懂什么?他们这些上位者,最是喜怒不形于色,表面言笑晏晏,实则磨刀霍霍。若真是能被你我一眼看出心中想些什么,那他这官不做也罢。”
春桃见她长吁短叹,便忍不住埋怨起来:“要怪,也要怪咱府上的庆哥儿,要是他能好好给您作画,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多事端了。”
对于这种事后诸葛亮的行为,靖瑶只是淡淡一哂:“那也得怪我了,好端端的同他说那些做什么,本来就与他话不投机。”
主仆二人在屋中唉声叹气半天,就在靖瑶犹犹豫豫,决定让春桃给她销毁那幅画并弄来流云纹的白绫时,外面突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是明山夫人身边的王嬷嬷。
王嬷嬷满脸堆笑:“姑娘,喜事儿,大喜事儿啊!”
靖瑶一愣,也忘了客套:“不知嬷嬷说的是什么喜事?”
“宫里的天使来了,要姑娘接旨呢。”
靖瑶和春桃对视一眼:完了。
靖瑶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接旨也成了一件概率性事件了。
她赶到前院,就见自己母亲和其他人以及乌压压跪了一片。靖瑶抿紧唇,犹豫了一瞬,腿一软,也跪了下去。
接下来天使宣读的旨意,就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陛下为我和福四大人……赐婚?”
送走天使后,靖瑶还在对着明黄的圣旨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