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列车在轨道上飞驰。
靖瑶很快就困了，跟福康安简单交代了一下，她就睡了过去。
福康安看着她沉静的睡颜，猜想着她昨晚大概是没睡好，也是，她这么久都没回家一趟，一想到今天能回去，大抵是会兴奋到难以入睡的。
窗外的风景时有时无——因林邑多山地，所以铁路沿线隧道多且长，旅客经常上一秒还在欣赏风景，下一秒只能和窗户中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靖瑶自己倒是很会挑位置，他们俩坐在E和F，既不会被别人打扰到，她又能靠窗看风景。
“你到底一个人外出了几回呢？”
福康安垂眸望着她，轻声问。
“大概五六回吧。”靖瑶却在此时睁开眼，笑道。
福康安道：“可是我吵到你了？”
靖瑶摇摇头：“不至于。是在嘈杂的环境中，哪怕再困，我也很难入睡。”
说着，那厢就响起了小孩子的尖叫声。
福康安：“……”
靖瑶倒是很淡定：“现在条件虽然好了，但人的素质看起来总体没有提升太多。”
“以前跟着老爷子他们木兰秋狝的时候，就是再兴奋，也没有哪家的孩子敢做出这种事。”福康安看着跑来跑去的熊孩子直摇头。
“以前你们是随驾皇帝，现在他们自己就是家里的小皇帝，能一样吗？”靖瑶看他的表情也觉着好笑，悄声道。
福康安：“也不知道他们父母怎么教的。”
“所以说，熊孩子的行为大多会归结到家长上，其实正代表着熊孩子本质问题也就是教育的问题。”靖瑶不愧是学前教育出身，现如今谈到这种问题也能抓住本质，而不是光痛骂熊孩子了。
“教育不应该还有老师参与吗？你这个当老师的要隐身？”福康安开玩笑似的问。
“现在讲究家校共育。如果回到家小孩就恢复了本性，那老师的教育也只能教会他们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一等的伪装功夫。”靖瑶一摊手，“而且，现在当老师也不容易：太宽松了学生不听，太严了家长要闹。更别提那些表面的形式工作一大堆，能兼顾到每个学生不是件容易的事，老师——至少对我而言，是人不是神。我没有韩文公‘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伟大的精神，教书育人对我而言是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我最多循规蹈矩地做好分内工作，再多的我就没有了。”
“……”福康安不意就这么听到靖瑶的心里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见靖瑶神色淡漠地自顾自玩手机去，还是忍不住说，“可是……老师也还是一个崇高的工作啊。”
别看福康安虽然偶尔跟着靖瑶偷偷吐槽那些老学究，可他心底里也是尊重他们的。
她这么说，似乎有些……
“是吗？那幼师就活该操着卖□□的心，拿着买白菜的钱？”靖瑶反唇相讥，反问如连环炮一般，“既然不问我的意愿就把我调剂到这里来，我又何必对这份职业有我的尊重？”
福康安彻底败下阵来。
靖瑶继续翻自己的相册，她打算发条回家的朋友圈，没想到翻着翻着倒成了整理自己的相册了。
“这是……”
雪地里，红斗篷的姑娘笑靥如花、活泼灵动，衬得身后丑萌丑萌的雪人更加搞怪。明明那日只算小雪，照片里却天地一片苍茫，只映得红斗篷更加耀眼。
——那日林邑初雪，福康安给她拍的。
……拍得靖瑶自己都想喊自己一声老婆了。
见靖瑶对着手机发呆，福康安探过头问：“怎么了？我可以看看吗？”
靖瑶把手机拿给他看。
“是我那天给你拍的，怎么了？”
靖瑶愣愣地看着他：“……没，就是，挺好看的，而且这个角度好像从来没人拍过……谢谢你啊。”
福康安勾了勾唇：“不用谢，应该的。”
他只是把他眼中的阿靖拍了下来而已。
靖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那张红斗篷的照片放在了她随手拍的候车大厅和车窗外的风景边上，一起发了出去。
兆惠刷到靖瑶的朋友圈时，正和同事驱车前往外地执行任务。
小姑娘在照片里笑容灿烂，看着就让人心情大好。
看到底下标着“林邑南站”，兆惠这才想起来给福康安打个电话：“瑶林，你是留在林邑过年吧？”
福康安接了兆惠的电话，走到车门处：“世伯，我跟靖瑶回家了。”
兆惠：“……”
兆惠：“什么？！”
福康安却不知道自己的话落在兆惠耳朵里就是另一种意思了，十分茫然。
兆惠：“……你们现在在哪？”
福康安：“在高铁上，下一站就是深圳了。”
兆惠：“……”
他叹气：等他们追到深圳的时候，两个人都到家了。
早知道不放这小子在林邑一个人过年了。
忘了靖瑶这丫头有多好心了。
兆惠语重心长道：“你们俩还年轻，凡事不要操之过急，须知如今结婚生子不是一件容易事，靖瑶还小，你不能……”
福康安把手机拿到面前，凝视半晌：“……”
他是跟靖瑶回家，不是去跟她家人提亲。
你冷静点啊叔！
……
福康安是木着一张脸回来的。
靖瑶在自己座位上守着背包和电脑包，昏昏欲睡：“……怎么去那么久啊？兆警官给你打电话都说什么了？”
福康安：“我同世伯说了，我跟你回你们那儿。”
靖瑶“哦”了一声：“他说了什么？”
福康安看着靖瑶：“……我总觉得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靖瑶：“……展开说说？”
福康安目光有些躲闪：“……这话不好说给你听。”
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家听这个。
靖瑶却很感兴趣：“有什么是我这个高贵的年费VIP听不得的？”
福康安：？
无奈靖瑶的兴趣已经被勾起，不肯轻易罢休，他不得不把自己和兆惠的对话捡了一些重要又能说的说给她听。
靖瑶听完也沉默了。
她大概明白福康安和兆惠哪里沟通出了问题。
福康安的意思：他跟自己回家过年。
兆惠理解的意思：老头！我去人家家里见家长了！我已经把人吃干抹净，很快就能吃人绝户了！你等着给我养儿子吧！
……真是阅读理解方面的一项惨案。
靖瑶沉默了半天，才道：“兆警官想必文科不错。”
发散性思维这么强，很适合写文科题。
特别是地理和历史大题。
福康安居然还点点头：“这你还真说对了，之前跟你讲过，他前世是文官起家，在军机处当笔帖式……”
靖瑶：“……你也不赖。”
她这句话应该不是在夸人。
福康安：“……”
“现在该怎么办？”他还是木着一张脸，“总觉得我回来要被世伯打断腿。”
“自信点，把‘总觉得’去掉。”靖瑶说。
福康安可怜兮兮地瞧着靖瑶：“靖儿，你就忍心看你的小男朋友被他世上的唯一亲人这么误解吗？”
靖瑶：“……”
如果换了别人，靖瑶肯定一巴掌糊上去了，可福康安生得本来就清秀可爱，如今还处在白嫩的时候，一卖惨，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其实我觉得兆警官的担忧不无道理……”在福康安几欲喷火的眼神注视和超高的颜值影响下，靖瑶顶着压力道，“你那么聪明，我要是被你拐跑了吃干抹净怎么办？”
靖瑶其实觉得兆惠对她有时候比对福康安还好，明明二人从前素昧平生，还是因为福康安，二人才加了微信，走动比较近。可偏偏她总能感受到兆惠看她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女儿一样，而防福康安跟防贼似的。
福康安：“……”
别说以靖瑶的智商绝不会让他们走到那一步，就是靖瑶真的好骗，福康安也舍不得这样对她：前世福康安为了办一场漂漂亮亮的婚礼——虽说是让靖瑶受了五年的委屈，可守身如玉的他又是在金川前线奋斗了五年，又是给靖瑶送了七天的礼，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的家底，可以说一夜回到投胎前。他是一个极重仪式的人，不会让他们俩这么不清不楚地在一起。
而现在的他又怎么会在还得靠靖瑶养着的情况下，让她再受这种委屈？
“好啦好啦，只是开个玩笑——”她刚开口，福康安就截住了话头：
“阿靖。”
他看着靖瑶，神情严肃。
靖瑶怔住了，一时竟没往下接着胡说八道。
“在目前，至少是你不愿意也不能够的阶段，我是不会对你做那种事的。”他缓和了语气，说。
“我希望你真的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喜悦的，是清醒的，是回忆起来没有懊悔的。”
福康安柔声道。
前世他们之间夹杂的憾恨太多，世道固然负了靖瑶，可他更是始作俑者。在今生的靖瑶面前，一旦解释起来，就会在他们之间横生隔阂，不可避免，不能磨灭。
他很自私，不愿意让前世种种影响到他的小太阳。
他的小太阳就该这么快快乐乐地活着，至于前世因果，就让他福康安一人背负着吧。
哪怕她永远也不知道，那箱她最喜爱的、记挂最深的玉如意，是他送的。
哪怕她永远也不知道，他们是前世今生命定的一对爱人，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在身的。
哪怕她永远不知道，他前世今生都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她，一如磐石，毫无转移。
哪怕她永远也不知道……
这一切是他应得的。
而他福康安会让她重新爱上他，然后让她的不开心埋葬在昨日，今日继续这么开开心心地，过着她原本该有的安稳日子。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