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夜半的小镇没有路灯，仅凭借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积雪就映亮了整条街道。
途径街道酒吧，特拉法尔加站定了脚步。
“你们先回船，我去办点事。”
莉兹看一眼挂上歇业木牌的酒吧，不明所以，但她服从命令，和贝波先一步回了船。
虽然事情背后还有隐情没挖掘出来，但她的右手再不处理就真的废了。
此时在岸边，极地潜水号上爬满了白色人影，佩金一行人上上下下忙碌着清扫潜水艇上覆盖的积雪。
“你说这暴雪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哈，这镇上的人要是种地的话那不得月月大丰收阿！”夏琪卖力地铲着甲板接缝处的冰层，有感而发。
“你是一点不考虑庄稼的生长！”佩金一铲雪兜头浇过去，“就天天下雪穿插下冰雹的鬼天气，谁家小麦玉米芋头能活？”
夏琪嗷一声晃掉脑袋上的雪，起身从栏杆上搓了一捧雪揉成团反手砸了回去。
佩金侧身一躲，雪球顺势砸到背对着两人正张开双臂拉伸的海胆身上。
海胆回头寻找罪魁祸首，只见两人都若无其事动作如常地一个清理甲板一个擦着栏杆，假装无事发生。
克里欧涅几人从绳梯爬上来，冰雪天里累出一身汗。
“船身的雪都铲干净了，等captain、贝波、莉兹回来，咱们直接潜水里，也不怕船体结冰了！”
“大家干的非常好！”一角笑嘻嘻从船舱出来，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我炖了奶油蘑菇浓汤，快来补充补充体力！”
“噢！！”
“一角太棒了！！好贴心！”
众人嘻嘻哈哈凑上去盛汤，香甜的味道弥散了整个甲板，伙伴们边喝边发出满足的喟叹。
忽而捧着汤碗靠近栏杆的白雁注意到远处有两个身影正急速往这边移动，仔细再看看，嘿，那不是自家贝波和莉兹吗！
白雁放下汤碗招呼：“哟！你们两个回来了阿！”
众人闻声看去，贝波和莉兹也冲船上挥手。
贝波挥舞右胳膊：“大家还没睡呢？”
莉兹挥舞左胳膊：“哟，吃夜宵呢？”
离近了，船上的伙伴们才注意到莉兹套着船长的外套，顿时一群人脸色古怪起来，不对，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
还是白雁先注意到莉兹右胳膊有些不正常的弯曲。
几人帮忙扶上爬绳梯的动作笨拙古怪的莉兹，接着凑成一圈围过来。
本想开口逗弄一下莉兹的夏琪还没张嘴，就闻到香甜的空气里弥散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止夏琪，大家都闻到了，并不分明的血腥味来源于眼前披着船长外套的莉兹。
一角急急拨开人群，上上下下摸索莉兹单薄的身子骨，“这是受伤了？伤到哪了？给我看看快！”
莉兹赶紧拦住一角即将摸到大腿的手，伸出伤痕累累、血迹已经干透了的右手，可怜兮兮：“右手砸比钢铁还、硬、的骨刺上了，初步判断骨折，快救救我！我还不想成为残障人士！”
佩金嘶了一口气，“你可真是个狠人！”
莉兹一记眼刀子飞过去，佩金跳起来跑去医务室。
一角也拉着莉兹赶紧进船舱，大冷天的大半夜的总不能在甲板上处理伤。
其他伙伴们抱着敬佩同情的目光送走三人，接着围住贝波询问发生了什么，他们辣么大一个船长去哪了。
极地潜水号最不缺的就是医务室，不仅设备专业而且病房、手术室、实验室等种类一应俱全。
佩金和一角都不是特别精通医术，打算勉强给莉兹拔出肉里陷进去的骨刺碎片，再简单进行止血上药。
两个半吊子手忙脚乱上蹿下跳，就是没人给她打麻药。
佩金戴着口罩头顶照明灯，虔诚捧起莉兹已经泛青紫的手，小心翼翼用消了毒的刀子挑开皮肉翻找骨刺。
一角则使出吃、奶、的劲儿摁住差点就逃跑的莉兹，主要是压制住她乱动的右胳膊。
莉兹流出宽面条泪，上下牙齿几乎咬碎。
“你俩这是谋杀！谋杀知道吗？麻醉！我要麻醉！！”
“乖，忍着点，这点小伤打什么麻醉针。”一角看都不看她一眼，紧紧盯着佩金下手的动作。
“呜呜呜杀了我吧，我究竟犯了什么罪要受凌迟的酷刑……”
莉兹深觉她手受伤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疼，真是古有关羽刮骨疗毒，今有莉兹剖肉找刺。
三人鸡飞狗跳近半小时，血又稀里哗啦流了一手，终于——
罗回来了。
单薄的黑黄拼接卫衣被冷空气浸透，像是灌了冰碴子，人还没走近，隔着五米远就感受到了那股逼人的寒气。
然而莉兹丝毫没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气，只觉得船长此刻的出现无比亲切，她眼含热泪凝视对方，活像见了亲妈。
“呜呜船长——你回来了！！”
佩金兴奋扭头，“captain！”
一角激动抬头，“captain回来了！！我在餐厅留了三碗奶油蘑菇浓汤，captain快去趁热喝！”
莉兹……莉兹看过来的眼神无比绝望。
罗扶额，叹气，简直不忍直视。
走近看过莉兹血里呼啦的右手，沉默少许，开口：“麻醉剂在1号手术室左边2号橱柜上层。”
佩金、一角恍然大悟，“原来在那阿！”
难怪医务室找一圈没找着呢！
莉兹一秒释放杀气：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佩金一个激灵，把伤患右手递给船长。
“肉里的骨刺已经挑过一遍了，captain再检查一下吧，那个，我甲板上雪还没扫完，我先去干活啦！”
一角见势也紧跟着开口，“那啥，餐厅的汤可能凉透了，我去回个锅，captain您压住莉兹！”
莉兹：刚还说汤能趁热喝，一两句话的功夫就凉透了？骗鬼呢？
莉兹想骂两句，素质和鼻塞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
“船长——是真疼，我打架的时候都没这么疼！”声音闷闷的，刚才连哭带流鼻涕，鼻子堵了。
“嗯。”
罗不会安慰船员，唯有皱着的眉头显示出他为这艘船操碎了心。
放下长刀的医生双手消毒，从柜子里取出低浓度双氧水，用棉球蘸着一点点清洗染满血迹和刀痕的遍体鳞伤的伤手。
药物作用的泡沫潮汐似的一股一股往外冒，带着一阵阵针刺般的疼。
莉兹咬紧牙关不哼唧，她十分相信自家船长的专业能力。
清洗干净血迹，对整只手的伤口杀菌消毒后，刀口裂纹的皮肤表层微微泛卷，苍白可怖。
罗动用能力扫描了一遍手内的碎骨，确信没有残留后，制造了一个恰好包裹手大小的room，在room中无痛接骨、上药、打骨钉。
对于莉兹来说，无非是视觉上惊悚了点，体感上无痛还是相当舒服的。
“佩金他们倒是骨刺挑的干净，没给你漏几片。”罗收起能力，淡淡开口。
莉兹长舒一口气，“还好酷刑没白挨。”
“骨钉取出来之前，右手不能碰水，不能剧烈活动，这段时间锻炼锻炼左手吧。”
莉兹一时间犯了难，“船长，这骨钉得多久才能取出来？”
“看你指骨什么时候长好。”
她多嘴问这一句。
两人出了医务室直奔餐厅，忙活一天了滴水未进搁谁都受不了。
一角也上道，趁刚刚的空挡，不仅回锅热了遍汤，还顺手捏出三盘饭团。
罗和莉兹到的时候，贝波已经端碗炫上了。
莉兹活像个饿死鬼投胎，扑到桌前狼吞虎咽，一口半个饭团，毫无形象可言。
罗稍微还要点脸，吃相斯文许多，鼓起来的脸颊一动一动，很有萌点。
“对了船长，我们明早还去镇上一趟吗？我感觉事情还没完。”莉兹鼓囊着脸颊，提问也不耽误炫饭。
“没必要，记录指针已经存储好了，等潜艇外壁清理干净了，直接出发下一个岛。”
“欸？？”莉兹惊讶，“船长你不好奇神迹吗？还有那个奇怪的街道酒馆的侍者？谜底还没揭开呢咱就这么走吗？”
罗咬下一口饭团，细嚼慢咽，头也不抬道，“你好奇心挺强阿？不如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再告诉你点有意思的东西。”
莉兹吞下嘴里的饭，一脸认真看着罗，等待后话。
“你的……见闻色霸气，是叫这个吧？那是什么能力？”罗静静对视，眸底铺满认真好学求知。
贝波也停止炫饭，一对豆豆眼眨巴眨巴，盯着莉兹。
“这个呀，”莉兹了然，“是我老师克罗卡斯教的，是一种可以预知对方招式的技能，熟练后可以通过辨别气息判断敌人下一步动作的落点，练习到一定程度可以通过气息感知敌人的数量、方位等，高级见闻色还可以观测短暂的未来。”
罗眼眸微微张大，第一次直面感受到伟大航路和北海的家伙能力之间的差距。
贝波也瞪大眼睛，“观测……未来？这个能力好厉害，莉兹你也练到高级了吧？下午在酒店你说感受到一股来自几分钟后的未知视线。”
莉兹颌首，“我跟着老师学习了六年多，见闻色已经可以预见几分钟后的短暂未来了，掌握这种能力在伟大航道有着关键性作用，只是……”
“抱歉船长，我只会用，不会教，没办法带大家一起提升能力。”莉兹有些歉意。
她不擅长教学，不具备作为老师的潜质。
罗震惊过后，也能理解莉兹，没有勉强她教会所有伙伴们，只是他好奇的远远不止这个。
“你的老师克罗卡斯，身份不只是普通的灯塔看守员吧？”
“啊，他曾跟随罗杰出海过，担任船医一职。”
“什么？？？”
这下不止贝波惊讶，餐厅的门也唰地推开，门口一排脑袋叠叠乐，无不张大嘴巴表达震惊。
莉兹缓缓扭头，“这点事你们至于偷听吗？”
众人战术性咳嗽掩饰，打着哈哈进来都凑到餐桌前。
“哎呀，一开始我就是路过……”夏琪笑嘻嘻，“听到你说什么镇上的事情没完，就好奇听听。”
“对对对！”众人附和。
罗没管他们，他自己还在一波接一波的惊讶里刚缓过劲儿，“难怪他能教你见闻色。”
“那你也是……上过罗杰的船？”罗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复杂，语气迟疑。
众人也都一副严肃迫切隐隐含着一丝蓄势待发的敬佩的表情。
莉兹摆摆没受伤的左手，“我才十八岁啊，罗杰自首的时候我都没出生呢好吧，我只是个平平无奇被从东海拐到伟大航路的悲惨儿童罢了。”
“运气好碰上克罗卡斯老师了，才得以逃脱魔爪，被老师抚养长大。”
夏琪感慨，“原来你这么惨的啊，还被拐卖过？”
一角抹泪，“小可怜那时候才多大呀？一定很害怕吧？”
“我记得好像是十一岁，一开始是害怕的，不过还好我逃出来了，”莉兹思索了下，随即绽开灿烂的笑，“遇到了善良的老师，又遇到了可爱的你们，命运还是眷顾我的，我很幸运！”
众人被笑容闪了一下，随即各种害羞假动作。
“哎呀！莉兹你怎么这么说……”
“说什么呢！我们哪有可爱……莉兹才可爱呢……真是的！”
一角直接抱住莉兹，把绿毛脑袋埋、胸、里，“啊啊啊你这家伙真的是！笑得太刺眼了混蛋！”
斑点帽檐下，罗轻轻弯了唇角，周身气氛放松了许多，埋头继续啃饭团。
笑闹过后，罗下令白雁和佩金赶往控制室，即刻潜入海底离开冬岛，由贝波指示方位去往记录指针标记的下一个方向。其余伙伴们也被安排了分工，留下几人和佩金他们一同在控制室值守，除去一角外，剩下的男生们轮班替换。
罗起身离开餐厅，走到门口时稍作停顿，“你受伤了先去休息，醒来后再来找我，会告诉你你所好奇的事情。”
“嗷！”
*
暴雪后的天空格外清澈明净，墨蓝的天幕像贴了一层玻璃罩，鱼肚白顺着底部一点点爬上来。
今日的脱镇灵城没有飘雪，宁静地像坠入冰雪精灵的梦幻世界。
通往中心广场的大街上，零星冒出几个裹得像北极熊似的高大男人，背着粗麻绳拎着斧头锯子在广场中央汇合，一同往小镇边缘的冰雪筑成的高地走去。
所谓高地，其实是个四五十米高的小坡，不算高，但面积够广。高地上散布着成片的松树，松树本身油性大，好生火点燃，所以镇上的人们在雪停的日子里总喜欢砍些松树留着做烧柴的引子。
小松树林里层是冰砖垒做的高约三米的建筑迷宫，曾经是镇上引以为傲的观光景点，后来因为天气一年更比一年冷，观光的迷宫逐渐也被荒废了，比起寒冷刺骨的室外活动，室内酒吧的灯红酒绿显然更受欢迎。
街道酒吧的杰森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脱镇灵城的原住民，在他刚记事儿的年纪，白日里贪玩，还会和几个玩伴跑来高地迷宫里玩耍，虽然叫做高地迷宫，但其实迷宫里只有一条单行道，比起迷宫一词，更适合称之为陀螺冰墙，弯曲的小路没有交叉口，指引着唯一的死路。
随着年纪增长，玩伴们逐渐有了自己的事情做，有的随船出海做了商人，有的立志成为木匠去拜师学艺。杰森想，他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有个养家糊口的营生，赚到足够的钱，娶一位温柔体贴的姑娘。
于是成年后的杰森，在离家不远的中央街道酒吧里，做着调酒、接待服务的侍者工作。
早出晚归，也不算辛苦。父母病逝后，他干脆地就住在了酒吧里，反正独身一人，回家也是冷冰冰的，不如睡在后台的休息室里，梦里都充斥着甜腻辛辣的酒香。
只是偶尔几个特定的日子，比如镇上的参拜雪神节，比如他和父母的生日，再比如父母各自的忌日，杰森会在晚上11点下班后，冒着风雪回去那个曾温暖过、现如今冷清了的家。
在五年前，杰森就是在参拜雪神节的当晚，急匆匆赶回家的途中，他抬头顺着星光，看到高地的迷宫顶上，散着点点青绿色的荧光。
像童话故事里善良的小妖精们举行宴会一样，杰森忽然想，年年的今日参拜的雪神不会就是这些小妖精吧？
他想着，好奇着，凑了过去。
冬岛上是没有流萤的，他从未见过流萤，他只觉得这美景当属神明。
可惜头顶的星光再亮，地上的雪毯再白，也没能让杰森看清那些舞姿摇曳的小妖精的模样。
时间太晚了，尽管雪早早停了，但他也并不打算攀上高地去追寻那飘渺的神明印迹。
脚下踩踏着积雪，杰森带着惋惜离开高地回去他原本的路线，忽然，脚下有什么东西硌了他脚心。
杰森移开脚，蹲下身子凑近。
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同样泛着青绿色的翡翠宝石。
是神明给他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