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耳坠
面对满脸不敢置信的莫度，梅林只是耸了耸肩，轻松地说：“别在意这些细节了，你不是要一起来的吗？”
毕竟，涉及灵魂物质化的第三法对于混血的半梦魔来说是与生俱来的特质。
本来他还有些担心，这具炼金术做的躯体不具备灵子适性，会导致他被排斥在外，不过现在看来，他存留的梦魔特质对于这样的屏障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莫度咬了咬牙，身体靠在墙边，灵魂自然脱体而出，如同穿过一层水幕般穿过屏障。
在灵魂的背后，身体像失去筋骨般软倒，滑坐在地上。
“哦呀，就那么放在那儿吗？”梅林探头看了看，又恢复了轻快的口吻，好奇地问，“不会感冒吗？”
“不会，我的灵魂出窍魔法非常完美……”莫度说到一半，想到面前自称梅林（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这多半是真正的梅林）的这个少年压根没有使用灵魂出窍的魔法便走进了屏障中，心里恼火之余，又格外渴望弄明白其中的原理。
莫度哼了一声，再次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梅林的鼻尖动了动，萦绕在他感知中的情绪不止有好奇与渴望，还有如同浓汤中香料般的嫉妒与贪婪。
哎呀呀，真是人不可貌相。他暗暗笑了笑，十分坏心眼地回答：“这是秘密，爵士。”
莫度的眉头跳了跳，口气再度冷淡下来：“我早晚会弄明白的。”
接着，他一甩袖子，冷冷地说：“跟我来。”
梅林一点也没有为他蛮横的态度生气。莫度的灵魂在黑暗的螺旋型的楼梯里无声的穿梭，他走得太快了，未成年体型的梅林不得不扯起袍子的衣摆以免绊倒，像只小狗一样“嗒嗒嗒”地跟在他身后。
“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地方？”梅林连蹦带跳地跨过好几级台阶，兴致勃勃地问，“一直留着的话，地脉会不稳定的吧。”
“至尊法师一直在等你来。”莫度速度极快地从空中飘过，语气不太好，但还是回答了问题，“等你走完这一趟后，我们就会封锁住这个缺口。”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至尊法师了。”梅林吹了声悠长的口哨，“实在是帮大忙了。她可真体贴！”
“谁也不知道至尊法师的想法。”莫度忽然停下了他那仿佛不愿等待一秒钟的步伐，深深地看了梅林一眼，“她总是在打哑谜。”
“那些试图主宰命运的人往往为命运所玩弄，敬畏才是最重要的。”梅林好像没察觉莫度话中的深意，以一种与阴森氛围格格不入的欢快语气地回应道，“或许你可以向她学一学先知们的最后一课，你不是要继承她的衣钵吗？要继续努力呀。”
莫度只觉得一拳头砸在了棉花里。半梦魔轮廓漂亮的半张侧脸上，微笑毫无瑕疵，每句话都情真意切，仿佛充盈着日光与花香，圆滑地避开了他话中的每个试探。
他再次哼了一声，向下飘去。
梅林不再故意发出声音撩拨他，愉快地跟在后面。
顺着螺旋向下的楼梯走到尽头，是一个漆黑的洞窟，延展向了极远的地方，不过，以肉眼也能够看见尽头的石壁。水珠顺着地下岩石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隐隐还有蝙蝠与老鼠爬行的悉悉索索声，莫度打了个响指，一个明亮的光团浮现在洞窟顶端，照亮了这个漆黑的地方。
墙壁上每隔两米有一个凿出的烛台，还残留着蜡油的痕迹，只是蜡烛已经烧尽了，或许是因为物质无法通过灵洞前的屏障，法师们还没能找出方法将新的蜡烛带进来，又或许是因为，反正这个洞穴即将被封锁起来，法师们觉得没有必要多花心思。
梅林环顾了一圈四周，半跪下身，用手摸了摸洞窟中潮湿的泥土，捻了一些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搓了搓手指，将泥土从指腹搓走。
还有残余的魔力，是从圣杯中抽取而出的。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莫度扬声问，他洪亮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
“别急，还在看。在这座岛上，要论法术，谁都不是咱们薇薇安夫人的对手。”梅林漫不经心地回答，眉眼隐藏在兜帽的遮蔽下，“安静点，爵士，我需要一个好的环境。”
他明明叫着“爵士”，口气中却不含半分尊敬，倒像是不耐烦地斥责。莫度险些被他气笑了。
——刚刚一路上故意发出各种声音的人好像不是他吧？这个老不死的妖怪怎么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让他安静？
根据岩石缝隙里传来的风声可以判断，它本该有其他出口，只不过被填上了，千年的时间还不够泥土完全化作岩石，所以，应该是通过魔力直接进行了转化……梅林闭了闭眼，通过人类更敏锐的五感简单判断出了地形。
接着，他站起身，斗篷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甩动了一下。半梦魔的指尖贴在粗糙的石壁上，顺着岩壁一寸寸抚过，他的脚步很轻，呼吸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莫度悚然一惊，目光凝固在了梅林的脚下。
那里没有影子。
“啊，找到了，这里。”梅林忽然顿住了脚步，手掌整个贴在了面前的岩壁上，他叹了一口气，微微仰起头，在他背后的莫度无法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只听见了一句颇含敬佩的赞叹，“一点魔力痕迹也没有，真是完美的施法。不过，岩石成型的年份不一样，很容易判断出来，这就是非魔术世界的知识了。嘛，我的责任。”
毕竟你对此兴致缺缺，一讲起这些就你的精神就犯困，像只在枝头打瞌睡的知更鸟似的。这么想来，为了哄你开心，事事遂你的心意来确实是我……教导上的疏漏？
不过，在这时候少点麻烦也不是件坏事就是了。
梅林失笑着摇了摇头，背对这片石壁，矮身向下，双手贴在了布满泥土的地面上。
“虽说没有魔术回路……简单地溯源我还是能做的。”他轻笑一声，歌唱般念诵起咒语。
古老而晦涩的音节飘荡在洞窟中，不急不徐，极富音韵，就像一首优美的歌谣。随着每个音节被咬清，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在轻微地震荡嗡鸣，接着，魔力从泥土中流进梦魔的指尖，回到了作为炉心的圣杯中。
梅林呼出一口气，最后用妖精语念道：“显形！”
自泥土之中，无数的蓝色光点冒出，汇做了一条巨龙的形状，它咆哮了一声，展开了几乎遮蔽了洞窟顶端的巨大翅膀，在洞窟中打了一个旋，卷起了一阵飓风。
洞窟震动着，落下了几块石头，似乎即将坍塌。
莫度一卷斗篷，当即化作一团黑影逃向螺旋楼梯，消失不见。
“嘿，这只是空气里残余的以太。真正的阿尔比恩已经被困在地下的龙脉里了，你得相信那位女士制作牢笼和结界的技术啊。”梅林有些错愕地掸了掸手上的泥土灰尘，恢复了自己洁净的外表。
他“啪”一声打了个响指，驱散了在空气中显形的阿尔比恩，低头望向了地面。
不知何时，洞窟的地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由荆棘纹路构成的魔法阵，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所以，这就是封印。”他绕着法阵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不，不是封印，真正的封印已经刻进了更深的地下，在灵脉上，甚至改变了岛的灵脉流向……太夸张了，刻一个符号都要花至少一年，这姑娘又在勉强自己了吧。”
幽蓝的光倒映在他非人的眼睛里。
“施术的媒介是泥土……果然，神性里还有地母神的权柄。”梅林喃喃道，“这就不奇怪了，她把那条龙困在地下饿死了。在一千年里借助灵脉困住了阿尔比恩的灵体，将阵法刻在了灵脉上，最后藉由抽取的大量魔力，将阿尔比恩的灵体和灵脉锁在一起……不，比起锁在一起，融为一体是个更合适的形容。”
不列颠地下的这条灵脉已经是条货真价实的龙脉了，阿尔比恩得给这座岛的神秘打一辈子的工。
梅林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
“真可怕。”他咋了咋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非常可怕。”
那么，这个地面上的法阵是用作什么——不是封印，奇怪，也不是诅咒，原来如此……是“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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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巨龙出现后带来的剧烈摇晃很快便消失，地下一片寂静，不再有碎石掉落。
已经逃到楼梯中段的莫度踟蹰片刻，内心的贪婪还是压过了惊惧，决定回到灵洞中去。
既然梅林没有离开的迹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边向下飘去，他边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
当他回到灵洞中时，龙已经消失了。
地上那个由荆棘与冬青枝共同构成的魔法阵闪烁着深幽冰冷的蓝色光芒，在阵法的中央，半梦魔抱着胳膊站立着，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诡谲。
他的嘴角仍旧噙着微笑。
“这是什么？”莫度紧紧地盯着地上的阵法，急切地问。
“没什么，只是一位可怕女士的刁难。”梅林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笑了起来，温和地询问道，“你有刀吗？匕首也可以。”
莫度扔了一把材质奇异的刀给他。这把刀不是金属造物，而是灵魂魔法的产物。
梅林接住刀，单膝跪地，在法阵的中心割开了自己被烫出疤痕的手掌。
血如同断线的珠串，顺着白皙的掌心流淌到了阵法中。
嘀嗒、嘀嗒……掌心狰狞的伤口没有一点愈合的痕迹，血液汩汩地流到地上，染红了这片泥土，又被魔法阵吞噬殆尽。
莫度在心里数着时间，等到梅林大概流了有足够普通人死一次的血液，像魔女一样苛刻的阵法终于有所反应，散发出了妖异的红光。
“真痛真痛……”梅林碎碎念般念叨着，再次叹了一口气，“好了，血祭完了，你留下了什么？”
一个遍布荆棘的青紫纹路出现在了他还在流血的掌心，就像地上的魔法阵简化缩小的结果，微微地发烫，又终归于冷寂。紧接着，血肉蠕动着愈合到了一起，掌心依旧白皙光滑，连伤疤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在阵法的中央，浮现出了一支暗红的玫瑰花。
莫度用灵魂魔法探查，确定了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玫瑰。
梅林捡起花，用手指拨弄了几下花瓣，发现了两枚洁白的珍珠。它们被针尖串起，穿透了其中两瓣的花瓣，如同穿过花的血肉，在幽蓝的光下，隐隐流转着光泽。
就像两枚华贵的耳钉。
“啊。”年轻的半梦魔摩挲着珍珠，一时有些语塞，“……我见你的时候戴的耳坠品味有这么差吗？”
“这是什么？”莫度比梅林更加疑惑，再次说出了这个问题。
“礼物，不满的礼物。”梅林简洁地回答，从花瓣上摘下了那两枚珍珠，注意着没有让尖锐的针尖扎破手指，又用手取下了自己正戴着的耳坠，招呼道，“走吧，这洞里没别的东西了。”
而后，他笑着自言自语道：“耳钉有点太麻烦了，我还是比较习惯戴耳坠啦。”
随着他话音落下，串起白珍珠的银质针尖自然地软化、扭曲，变成了耳环的形状。
当他们再次从屏障中离开时，梅林已经换上了那两枚珍珠做的耳坠，而他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的掌心，慢慢地整理着思绪。
虽说有所预料，送信透露自己的所在之处也是为了现在能够耍弄人，你其实挺享受的嘛，女士。他微微勾起嘴角。
“既然她已经走了。”梅林对着一无所获的莫度欠了欠身，挂在耳垂下的珍珠在空中幅度轻微的摇摆。语调俏皮地告别，“我也得告辞啦，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