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之秋
如果是这家伙的话，一定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这个想法下意识浮现在汤姆的脑海中，他的眼皮微微一跳，右手狠狠攥住左手手腕，勒出了明显的红印，克制住了这阵倾诉欲。
埃格朗蒂娜因为神经中残余的后怕，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抱怨，伊芙琳则因为狼狈的蓬乱头发而眼眶发红，两者汤姆都不甚在意，这些声音都像蚊呐在耳边嗡嗡叫一样扰人。她们压根不知道真正的事情是什么样，也不知道汤姆为了救他们究竟做了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在心中刻薄地奚落完同学后，梅林也终于注意到了回来的几个孩子。
银色指环随着手指推动在他的指腹滚了滚，又落回了他的掌心，半梦魔上下打量他们一番，笑眯眯地招呼道：“你们回来啦？真不错。不过，弄成这副狼狈样真是让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尽管埃格朗蒂娜和伊芙琳对此还有许多话想说，汤姆已经对这件事彻底厌倦了，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平静地说：“还好事情都顺利解决了，埃格朗蒂娜和伊芙琳都很努力。”
这次的意外也让他进一步确信了自己拥有的力量。
“嗯，也是所谓成长的一步呢。”梅林边说边走到汤姆的身边，神色微闪，他的鼻尖轻轻动了动，凑近到汤姆衣袖边。
汤姆心中一紧，下意识后退一步，扯起自己的袖子：“怎么了？”
梅林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有些为难地扫过埃格朗蒂娜和伊芙琳，凑到汤姆耳边飞快地说：“开完枪要记得处理身上的火药味。”
汤姆沉静的神情皲裂了。
“还有，你鞋底有沾到血。”
虽然血腥味很轻，但逃不过半梦魔敏锐的感官。
汤姆死死地盯着梅林的脸，大脑中的理智摇摇欲坠，只剩下无数不受控的疑问，慌张的情绪喷涌而出——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他知道多少，他想做什么，他为什么提醒我……
“你们怎么又去说悄悄话了。”埃格朗蒂娜的话打断了汤姆狂乱的思绪，赫奇帕奇女孩不太高兴地看着男孩们，“我和伊芙琳今天的经历算是糟透了，你呢，Lily？还顺利吗？”
梅林站直了身子，若无其事地回答：“还算顺利。”
他轻轻一抓，十英镑的纸币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不过，我也用不上这个，交给你们好了。”梅林将钱递了出去，“喏，心情好点了吗？”
“真的吗！”埃格朗蒂娜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币，神色中掩不住喜意，“不过，你要怎么和教授交待呢？”
梅林轻松地耸了耸肩：“我把花都送给有缘人了，这是个很浪漫的故事。”
接着，他有说有笑地编了一个将玫瑰花送给了路边准备告白的年轻人的故事。
埃格朗蒂娜与伊芙琳的注意力都被这个故事吸引了，自然忽视了汤姆略有些阴沉的神情。
不管厄莫瑞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是在提醒我，这意味着他是我这边的。事情还在掌握中。趁着身边的两个女孩津津有味地听故事，汤姆飞快地整理好了思绪，无声地念了几个咒语，清除了衣服上的气味与鞋底沾到的一点血。当他再次加入话题时，已经恢复了风度翩翩的优等生模样。
“……把玫瑰花给了那个小伙子以后，我就去广场给别人抽塔罗牌做占卜。哎呀，我实在是太受欢迎了，很快就赚到了钱。”梅林竖起一根手指，得意地晃了晃。
“这么说，你手上的痕迹也是为这个弄的？”汤姆指了指他掌心那个由荆棘与冬青枝叶纠缠而成的青紫纹路，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纹路有些值得探究。
“其实，这是特别邪恶的魔法。”梅林摊开手掌，语气轻柔而认真，故作神秘地说，“中了咒语的人会先想要吃生的血肉，接着，开始无法控制对人血肉的渴望，最终变成食尸鬼。”
“食尸鬼诅咒的纹路根本不长这样。”汤姆一针见血地戳穿他。
埃格朗蒂娜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好吧，其实它是我随便画的。”梅林耸了耸肩，目光一转，又惊叫了一声，“哎哟！光顾着里德尔的问题，我来解决一下其他问题。”
他从衣兜里抽出魔杖，点了点伊芙琳的头发。脏兮兮的蓬乱长发霎时变得整洁柔软，富有光泽，散发着花的清香，伊芙琳惊喜地摸了摸披散在肩上的发尾，眼睛发亮地看向梅林。
梅林歉意地说：“失礼。”
他伸出手，轻柔地拂过女孩的长发，确认了里面没有多余打结的地方后，抽出一条发带，简单地替她整理好头发，绑了一个低马尾。
伊芙琳支吾了一下，努力地、真诚地说：“谢谢你，厄莫瑞斯。”
梅林笑着对她行了个脱帽礼。
埃格朗蒂娜郁闷地拍了拍自己破破烂烂的毛衣：“唉，我妈妈知道毛衣变成这样肯定会给我寄吼叫信……”
至少她不会给你寄藏着厉火的信捉弄你。梅林无奈地摇了摇头，挥了挥魔杖，替她补好了毛衣。
“好了，现在厄运远离你了。”他轻快地说。
埃格朗蒂娜扯了扯毛衣，毛衣十分有弹性地弹回了她的身上，显然恢复得十分完美。她高兴地道谢后，感慨道：“真难想象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连清理一新都不会用！”
梅林将魔杖塞回衣兜里：“谁让我们家是放养教育呢。”
确定了所有学生都没事后，林特教授如释重负，他热情地表扬了学生们的勇气后，收下了没卖完的花与学生们卖玫瑰花得到的便士与英镑。
夕阳已经半沉入远方的天边，橘红的光照亮了这片院子。学生们再次登上了夜骐马车，向远方的霍格沃茨飞去。
埃格朗蒂娜与伊芙琳已经累得在马车上睡着了，她们这一天又是受惊，又是逃跑，精神和身体都已经精疲力竭。汤姆也呵欠连天，但他还有想问梅林的事情，因此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揉了好几下眼睛，看向半梦魔。
梅林摩挲着银戒指，靠在马车的窗边眺望城市，面上没有一点疲色，夕阳透过车窗落在他的脸上，衬得这张面孔温柔而邈远。
汤姆不是很想和梅林吵架，又格外疲倦，没什么力气对梅林发号施令。他挥了挥魔杖，让埃格朗蒂娜与伊芙琳睡得更沉，然后低声唤
道：\"Lily。\"
梅林微微侧过头，耐心地应道：“嗯？”
“你不好奇吗？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汤姆试探性地问。
“如果你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梅林的食指在指环的铭文上挨个抚过，他微微地撩了一下头发，“这取决于你，里德尔。”
“你有猜测吗？”汤姆谨慎地追问。
梅林抚摸戒指的动作顿住了，他紫色的眼睛在汤姆的衣袖、魔杖、鞋底依次流连过，最终，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用空出的手握住了汤姆的手腕。
汤姆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力气却似乎恰到好处地比他大一点，将他的手腕固定在了原地。
“我不用猜，你早就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梅林点了点他的掌心，“手心蹭破了，是这只手开的枪吧。你手动上膛了五次，枪的型号应该是现役的威尔洛德，恰巧我今天也在一位路过的先生身上看到了。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上膛的动作不会太快，所以一定是把对面打倒后才开枪，用的咒语只要查看你的魔杖就能知道。不仅如此，你还看着他们流血了，你在注视他们经受折磨。这并不是个十分聪明的举动。你抹掉了埃格朗蒂娜和伊芙琳的记忆，这反过来证明了你需要掩盖自己施咒的事实，显然，你用的咒语不太合法……”
汤姆注视着自己的掌心，从来没想到这上面会留下如此多的痕迹，满心挫败。
“不过，魔法部大概发现不了。”梅林在他的掌心画了个圈，把那块被后座力磨红的伤口治好了，“他们就算能抽出人手调查，也只会以为死于枪击。我只是恰好知道得比所有人都更多一点。”
汤姆沉默了片刻，低沉地问：“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梅林收回了自己的手，轻松地回答道：“你有你的处事方式，我不介意啦。”
汤姆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膛里。
“……你一直能看出这么多东西吗，好恶心。”他忍着全身发毛的感觉，毫不客气地攻击。
“诶，诶诶？”突兀再次遭受人身攻击，梅林茫然地眨了眨眼，哀伤地说，“你这样我的心会受伤啦。”
摔碎了才最好呢。汤姆不太高兴地瞥了一眼梅林手里的银戒，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他虚虚地眯着眼，终于也睡着了。
梅林守着这一车的孩子，再次捏起银戒，放到眼前端详。
“我也有看不出东西的时候啊。”他叹息般说，神情难得有些犹豫，“真是个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到底要不要戴呢？”
他来回地转着这枚戒指，靠着窗户，漫漫地放开了自己的思绪。
通向摩根的压根就不是两条道路，而是从开始就只有一条。那封信由乌鸦衔来的信里，只有这枚戒指是真正的目的，透露自己所在之处的信息只是为了让我产生功成垂败的感觉，一个更恶质的玩弄。
他确实有找到她的必要，但其实也没那么着急……
空中蒙着一层淡淡的白雾，夕阳一点点暗了下去。
梅林停止了把玩戒指的行为，探出头去看窗外——肉眼可以看到的天空都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雾气，像是拢在天上的薄纱。
长发被风吹进了嘴里，梅林随意地拨了一下，没顾上整理头发，眼眸变得更加深邃，将视野向更远处投去。
“气象报告……多地突现大雾……”
“遮蔽视线……康沃尔郡到德文郡火车停运……”
“灾难性气候……萨尔莫特郡多人被困……”
“请居民们暂时待在家中，等待雾气散去……”
视线可及之处，英格兰南部均被笼罩在浓重的雾气中，人类可视距离不超过三米，车灯的光也无法穿透雾气，乡道上已经出现了好几场车祸，还有陷在沼泽的车，困在车站祈祷的乘客，家附近迷路的孩子……
而这场雾最为浓郁的地方正是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也就是伦敦。
马车里三个孩子的呼吸声格外悠长，埃格朗蒂娜甚至打起了小呼噜，他们正无知无觉地向霍格沃茨而去。
窗外的雾气还格外稀薄，天色只是因为太阳落入地平线而暗淡下来。
如果要管这件事的话，差不多就可以和圣诞假期的雷鸟说再见了。
纽特真的很想拉着梅林一起去看弗兰克。
“算了。”半梦魔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全能的。”
这家人真是……有一个算一个都爱做这种蠢事！
他将戒指塞进衣兜里，丢下帽子，直接用魔法封上衣兜，难得有点气急败坏地把外套系紧，哗啦一声推开了马车门。
风呼啸着吹进了马车中，让本就浅眠的汤姆一个激灵惊醒了，他刚睁开眼，就看见梅林已经扶在门边上，一只脚迈了出去，长发被风卷着在半空中飞扬。
仅剩的一点睡意也被吓飞到九霄云外，汤姆的神情都有点扭曲了：“什么——你疯了吗，厄莫瑞斯？！”
“听着，里德尔，回学校去告诉阿不思，我去处理一点私事，不用担心我。这学期期末考试前我一定会回来。”梅林语速飞快地说，单脚已经踩在马车前的外框上，身子探出了门外，“还有，让他注意北海的情况！不要走进雾的深处！”
言罢，他像个特技演员一样，解开了马车前绑着的缰绳。
马车“嘎吱”一声向左歪去，汤姆大叫一声，撑住了车厢，中了咒语的埃格朗蒂娜和伊芙琳撞到了车厢上，在这样剧烈的声响中醒了过来，惊恐地望着歪斜的车厢与敞开的车门。
“抓紧，我直接把你们送去霍格沃茨。”梅林提高了嗓音，在汤姆骇然的注视下，直接跳到了夜骐上。
“风！”他转过身，抽出魔杖，指着歪斜的车厢高声喊道，“速速禁锢！”
车门轰然关上。
车厢再次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埃格朗蒂娜与伊芙琳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汤姆头晕眼花地抓着椅背，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很快，无形的风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禁锢，气流如同奔马，扶正了马车，拉着马车向霍格沃茨的方向而去。
夜骐焦躁地扑打着蝙蝠般的薄膜翅膀，梅林呼出一口气，跨坐在瘦骨嶙峋的躯体上，他看不到这个生物，但勉强能感知到它的存在，不至于觉得自己完全坐在一团空气上。
不安的夜骐试图将他甩下去，梅林不耐烦地拍了拍它的骨头脑袋，神情一点点冰冷下来：“听话。”
动物的危险直觉发挥了作用，夜骐几乎是瞬间安静下来，让梅林将膝盖放在了它的翅膀结节下，而后低低地呜鸣几声。
“去伦敦。”梅林抓住了它的鬃毛，想了想，说，“我需要你带我去找到一个人。”
当汤姆终于缓过神，扒着窗户向后看时，空中唯有淡薄的雾气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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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刚刚将最后一个孩子交给警察，正打算离开警局，回到自己的安全屋整理任务报告。
不知何时，雾气弥漫在了城市的每个角落，遮住了昏暗的太阳。
他站在警局门前，忧虑地仰头看向雾气弥漫的天空。
伦敦是多雾的城市，但是，这场大雾来的实在太快了，让他觉得十分怪异。
路灯已经依次亮了起来，但也只能在高处模糊地照亮一小片区域。苏格兰场里的警察们有些在抱怨自己不能及时回家吃饭了，有些收到了新的任务，要上街去疏散人群，正在高声询问信号灯的位置。
电台没有受到影响，一直待在警局也不是办法。阿尔弗雷德谨慎地顺着街道走着，伦敦的地图差不多烙在了他的脑子里，他不担心自己被雾气困在城市的某个地方。
一路走着，许多商店已经紧紧地关上了大门，好些汽车被迫停在路边，有些司机烦躁地抽着烟，调着车里的电台。
整个英格兰南部都起雾了，这太不正常了。难道这又是巫师们做的吗？阿尔弗雷德谨慎地想。
忽然，一阵风从他面前传来，吹散了方圆七八米的雾气，仿佛有一只大鸟拍打了一下翅膀。
阿尔弗雷德略有些愕然——那个自称梅林·安布罗修斯的少年正坐在半空中，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疾速的飞行。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梅林先说话了：“你会做外科手术吗，处理伤口呢？”
阿尔弗雷德愣了一下：“当然会，先生。”
“那就上来。”梅林干脆地说，“这里有一匹飞马，虽然你看不见它。我需要你帮个忙，特工。”
“和这场雾有关吗？”阿尔弗雷德敏锐地问。
“有关，但不直接。”梅林随手抓了抓头发，将长发打了个蝴蝶结丢到身后，伸出了手，催促道，“快。”
阿尔弗雷德没有犹豫地抓住了这只手，接着，一股惊人的力量从这个少年的手上传来，他被直接甩到了某个生物的背上。
“飞，你知道去哪儿。”梅林弯下腰，抱着夜骐的脖子地低语一声。
夜骐先蹲下身，接着，像箭一样向空中冲去。
阿尔弗雷德还没坐稳，只得仓促地抓紧了身下的毛发。
风呼呼地从他们的脸上刮过，雾气像水，流过他们的身边。
“先生，是什么事这么紧急！”阿尔弗雷德高声问道，他的声音被风扯碎，但还是有一些传到了梅林耳中。
“我也很希望自己已经把事情都给弄明白了！”梅林高声回答道，“很遗憾！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