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
领袖,对任何文明来说,当然都很重要。
秦月琅的故乡,“团结联合”这样的超级文明,可以说,也是因为有接连产生杰出领袖的运气,才能在独自面对宇宙危机时,爆发科技奇点,科技树一路猛窜,最终在发展极为不均衡的情况下,突破宇宙极限,获得了继续生存、前进的机会。
秦月琅曾是领袖,无出其右的联合军元帅。
但无论在哪里,秦月琅无意神化自己——即便她知道自己源自规则,生命最终也会归于永恒,也一样。
因此她常为歌兰默瑞尔把她塑造为“主”的想法而担忧,而歌兰默瑞尔总是写道:事实会告诉你我的正误。
秦月琅在巴兰都因河前勒马。
她一身干练骑装,肩有羽章,身上却有没有一件武器。河对岸平野辽阔,越过河,就是明希瑞亚斯,那不再是林顿精灵会巡视的地方,不再是他们的疆领。
“向东不远有座桥,加拉德瑞尔夫人迁移时所建。”埃尔隆德驭着至高王的雪白骏马,“去埃瑞吉安可以走大路。”
根本没想去埃瑞吉安的秦月琅正犹豫着措辞。
自半途被埃尔隆德追上,她从没指名自己的目的地。
……虽然她觉得埃尔隆德,还有借他快马的吉尔-加拉德,都知道自己是要去找歌兰默瑞尔。
她还没开口,埃尔隆德道:“要向森林去,可以向西借船。”
“或者,歌兰默瑞尔根本没有背叛你,已经和你说定了路线?”
他问得不紧不慢。
秦月琅习惯了精灵的慧眼,也习惯了被他们光明正大地试探。因为不幸被追到了,她暂时摆脱精灵的注视的期望已经落空,为了行动自由,她决定以真实取胜。
她轻抖驭绳,将急流背在身后:“没有,事发突然,歌兰默瑞尔仓促中没有安排。”
埃尔隆德用他端静如常的眼神等待她的下文。
“近几年努门诺尔人扩张到格瓦斯罗河北岸——不久前明希瑞亚斯连日暴雨,他们在上游建的坝突然决堤,阿塔部人、万雅部人的耕种地和住地被河洪毁尽。歌兰默瑞尔以为是努门诺尔人故意为之,因为最近这两部人和努门诺尔人发生了多次摩擦,再加上她在港口的宿怨,她未同我确认,就发起了报复行动。”
她的语气中没有对歌兰默瑞尔擅自行动的不认同,一直静静的。
“我给部族人类发展了农业,却没能将他们从种植中解放,一次决堤就足够生死攸关。”
他们马蹄下的秋草仍葳蕤,但不久就要到冬天了,茂盛的绿草很快就要枯黄。
“我得让他们熬过这个冬天。”
秦月琅身后就是对岸的秋日风光,一片清朗,埃尔隆德却想到吉尔-加拉德让他妥善保管的铁鸟和书册。
他那作为第四任诺多至高王的好友对他说:“我无法分辨她和费艾诺哪个技艺更高。她自称身负使命,你以为是什么使命?”
“我与你同去。”埃尔隆德道。
“为什么?”秦月琅犹豫道,“歌兰默瑞尔没有任何可能背叛我——她也无法伤害我。”
因此吉尔-加拉德和他不必担忧她进入森林是自投罗网。
埃尔隆德未答一言,只是轻抬一掌。
秦月琅偏了偏头,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他指间的银芒,下意识地手指一蜷,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早把银戒指收起来了——她就势翻出埃瑞吉安的邀请信文,抛给埃尔隆德。
“如您有意去埃瑞吉安,请您代我向加拉德瑞尔夫人致歉,如果无意,请您北归。”
她收起为难的目光。
“阿塔部的女子不结婚,被其他部族抓去、或者骗去当新娘的女子会被他们叫做‘落阱女’,如果他们以为精灵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埃尔隆德还是和她一起进了森林。
因为流离失所,阿塔部和万雅部两部聚集到了一起。他们找到聚集地时,歌兰默瑞尔正和她的几位阿瓦瑞同族在周围巡视。
在港口做代理工作的时候,歌兰默瑞尔不至于暴露她尚武的本性,不过,她靠着一张厉害的嘴、一个优秀参谋的头脑,就能名扬新港内外了。不仅如此,她还把自己混得很好的消息送到了迷雾山脉以东,自己的部族中,有几个“有志青年”投奔而来。
这片生机和死亡此起彼伏的中土上,拒绝维拉召唤的阿瓦瑞精灵是无处可归的游荡者。因他们技巧不足,更依靠身体的能力,无论男女都武艺出众。这些“有志青年”更是族中的好手,只是他们语言天赋不及歌兰默瑞尔,还不太会说通用的精灵语。
因此,秦月琅不知道他们一见到她和埃尔隆德时,到底说的是什么。
虽然早从风声中得了讯息,歌兰默瑞尔见到她,还是惊喜地喊了声“劳瑞恩”,不过又看了眼她身边的半精灵,神情一敛,疾步而来。
不过,她到了秦月琅面前就抬起眼,露出一个笑容:“劳瑞恩你真是体恤关心我,来得好快,还好我传出的消息早,不然就对不上了。”
“什么……?”秦月琅隐有不好的预感。
歌兰默瑞尔却又看了一眼埃尔隆德,问:“你已经为我们拿到了和林顿的盟约?”
无疑,这是个反讽。
歌兰默瑞尔抢了努门诺尔人的财,又叛离了新港,而林顿是的新港的权利方,严格来说,歌兰默瑞尔和部落人类代表的森林势力和林顿是对立关系。
而她把林顿的执政官带进了森林。
“一条巴兰都因河本就挡不住来自林顿的视线,你不用顾及埃尔隆德大人。”秦月琅摇头,直接问,“你传出了什么消息?”
歌兰默瑞尔也就作罢,只是轻轻将秦月琅拉离了埃尔隆德几步,又挂上笑,此时她的笑容却饱含城府:“神迹、训示之类的,总之你得赐下什么东西。生命在最痛苦时,总是容易被希望引导的。”
一时间,秦月琅分不清自己是在明希瑞亚斯的森林,还是在故土的全球直播室,不知道自己是在面对一群生存堪忧的部族人类,还是面对她饱经战争折磨的亿万同胞。
但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希望。
那天,她披上歌兰默瑞尔为她准备好的翼纹红袍,策马踏过一片虫蛇孳生的泥泞,马过无痕,群鸟齐鸣。
没有什么神迹。
但人们走出树枝下的临时庇护所,他们仰望着她金色的眼睛,惊呼:“……主!守护我们的羽翼者……在预示中……来救我们的主!”
如果歌兰默瑞尔不曾受命帮助、保护他们,他们也会从同辈或长辈那里听说过“守护者”的传说,听说过那对鹰一样的金色眼睛,听说过她的救助和教导。
而歌兰默瑞尔已和他们有了交流。她向他们展示自己佩的羽章,也用他们的语言,将这“守护者”改称为“主宰者”,告诉他们这个“主宰者”会是他们的拯救者。
秦月琅静静地看着他们,时间对他们无比残忍,她已不能认出二十年前的那些面孔,但在几双衰老而熟悉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热忱。
“我已经知道你们的苦难,我本该无私,如我二十年前一样,继续救助你们,但我知道,与我同路的生命,从不是走向光明。”
她用的是二十年前阿塔部的语言,阿塔部最亲近她和歌兰默瑞尔,乐于接受来自他们的知识,在众部中的实力也增长得最快,临近的万雅部语言逐渐与之融合。
歌兰默瑞尔带着同族站在外围,她轻轻“啧”了一声。
混在黑暗精灵中的埃尔隆德知道,这一定不是她们说好的台词。
“他们走得越久,面对的困难也就越大,他们要用一生的时间,为生命本身而战斗。”
“如果你们不愿这样战斗,请你们忘记我。我依旧会帮助你们,但不会在你们眼前现身。”
但是,这几句话过于抽象,部族人类不能理解她话语中的意思,他们相互嘀咕着,却不敢向马上的秦月琅发问,渐渐地,他们安静下来,神态惶恐,目光迷茫。
未得答案,秦月琅已经收紧驭绳,打算离开,她遥遥看了一眼歌兰默瑞尔,轻轻摇头,以示不愿被当作主宰者。
但一道哭声打破了安静。
“不!”
“不要离开——救救她!像救我一样救救她!”
一个中年女子抱着个十几岁的女孩挤出人群,跪伏在马前,她仰起一张涕泪横流的脸,这张满是细纹的脸,还留存着她年轻时的轮廓,于是秦月琅想起来了,这是一个被她从狼袭中救下的孩子。
现在,二十多年过去,她抱着一个昏迷的瘦弱少女来到秦月琅面前。少女面无血色,干唇发青,露着半个胳膊,上臂被麻布缠着,却湿淋淋地淌着黑血。
歌兰默瑞尔蹙眉低喃:“那孩子体质弱,但已经给了最好的药了……竟然熬不过去吗?”
埃尔隆德问:“蛇毒?”
“听说大人您血脉非凡,您难道会治愈术?”歌兰默瑞尔问着,不抱什么希望,在她印象中诺多男精灵不擅长治疗,不过,她显然需要重视一下这位半精灵的血脉传承,好好做些研究。
埃尔隆德没有回答,但已解开遮住面容的斗篷,向秦月琅的方向跑去。
几乎就是下一秒,他出现在众人眼前,秦月琅同时翻身下马,屈膝探向那少女的伤口。只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可解的毒,只怕孩子先天有缺、脏器衰竭。
“……主!”中年女子哭着将自己的孩子捧向她,“她会是你的战士!在光明,还是在黑暗,她都是你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