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会十一
接下来一场,谢拂衣对阵丁漠。
二人均持长刀,这对曾经的师兄弟,时隔七年,再度站在这个擂台之上,二人一左一右,遥遥对峙。
“师弟。”丁漠笑容中带着冷意,“想不到我们还有机会在此处再战一场。”
丁漠举起长刀,“便让师兄看看,你这七年以来,可有什么长进。”
谢拂衣并不多言,冷然举起刀,直接攻了过去。
二人没有任何试探,直接向对方冲去。
相似的招式碰撞在一起,凛冽的杀意自二人刀锋想接出爆发开来,擂台自二人中间裂开一道深长裂口。
丁漠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师弟,你说你整日戴着这块黑漆漆的面具做什么?”
强大的灵力灌注入长刀之内,在二人周身掀起一阵旋风,二人衣袍皆被吹得猎猎飞起,谢拂衣的面具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轰然炸裂开来。
他半张脸上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顿时无遮无挡显露在众人眼中。
丁漠哈哈笑起来,“师弟,你这模样,真像是冤魂要来找我索命。”
谢拂衣冷冷望着他,“那你便好好看着,我这冤魂,是如何索你的命。”
二人的长刀悍然碰撞在一处,都是不管不顾的打法,凛冽的刀锋过处,擂台四处都是深浅不一的刀痕交错。
几番交手,丁漠面色不改,心下却骇然。
七年之前,在这擂台之上,他亲手震断了谢拂衣浑身经脉,他一辈子,都注定只能是个废人。
可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恢复到如此地步吗?
可看他脸上那可怖的疤痕,他的经脉分明还没有复原,定是借助什么法器,才能重新拿起那把刀。
丁漠心下发狠,七年之前,他便处处输给这个小他六岁的师弟。
师门中人人都说他谢拂衣是天才,明明他才是无隅门的大师兄,可是最好的刀,最好的资源,都要向他谢拂衣倾斜,师长的目光,永远都只落在谢拂衣身上,师兄弟们最崇敬的,也是他谢拂衣!
所以,七年之前,他吞下了那颗还丹,终于一举将谢拂衣击溃。
七年之后,难道他还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输给这一个已经经脉尽毁,被逐出师门的废人师弟吗?
丁漠面色铁青,舌根下藏着一丸丹药。
这还丹是他机缘巧合得到的,一共得了两枚。
服用这还丹,可以在瞬息之内拔升人的灵力,但效果只能维持片刻时间,且对今后的修为有害无益。
七年之前,他服下一枚,如今只剩下这一枚。
丁漠犹豫,今日,他还要服下这一枚吗?
这七年来,他日夜苦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真真正正的第一。
他这师弟早已是个废人了,今日一战,他本应该胜券在握的。
可是,鬼使神差,上场之前,他还是将这枚还丹藏在舌下。
为什么?七年过去,他竟然还是注定要败给这个师弟吗?
怨恨、戾气、不甘,种种情绪在丁漠心中左冲右突,心神不宁,灵力竟然也开始乱了。
丁漠咬牙,将舌根下的还丹吞下,体内灵力节节攀升,刀锋泛出冷冷白光色,一招之内,必须有个结果。
丁漠面露狠厉,高高扬起长刀。
谢拂衣举刀相迎,五行之力在这一瞬间被催到极致,漫天黄沙凝聚成为厚厚一面高墙,黄沙铸就的高墙之上,藤蔓蜿蜒爬行,纵横交错,牢牢锁在这高墙之上。
泛着冷光的刀锋带着坚不可摧的刀势,势如破竹,斩断层层叠叠的藤蔓,斩断黄沙铸就的厚厚高墙,但终究被吞噬了半数刀意,没过高墙的刀锋,被燕鸣刀稳稳接住。
碰撞的刀意向四周震荡而去,高墙转眼间再度化为黄沙,漫空飞扬。
丁漠心绪大乱,怎么会,即使用了还丹,他还是输了,怎么会!
谢拂衣刀势不停,再挥出一刀,丁漠心绪一乱,手中的刀更是乱了,毫无章法挥刀格挡,却慢了一步,整个人被这一刀击得倒飞出去,跌下擂台,口中呕出一口鲜血来。
“我输了。”
“我输了。”
“我怎么会输?”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输了,输得这么快,这么惨。
丁漠踉踉跄跄,满脸不可置信,长刀指着谢拂衣,“你定是用了什么妖法!”
谢拂衣站在原地,半边脸上是狰狞伤疤。
“我有没有用什么妖法,你心里最清楚。”谢拂衣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面对着这个七年之前他最恨之人,他今日终于亲手把他打败,是怨恨、愤怒,还是冷漠、释然?
“师兄。”谢拂衣定定看着丁漠,“是你的心乱了。”
七年之前,吞下还丹,强行拔高自己的灵力,赢下那一战,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天才师弟踩在脚下。
那一战,对于谢拂衣而言,是他的劫数。
其实对于丁漠而言,又何尝不是他的劫数?
他心中知晓,那一战赢得不光彩,那不光彩的一战,七年来,成为他的心魔,日日夜夜不忘。
其实丁漠很强,他今日若光明正大好好与谢拂衣一战,未必会输,至少不会输得这样快、这样彻底。
可是他看见谢拂衣重新握起刀的那一刻,他的心就乱了。还未出招,他自己其实已经在心底深处自认了自己败局。
七年前那一战他赢了,但在他自己心里深处,他深知自己是个败者,他将永远是个败者。
心乱了,刀就乱了,怎么可能赢?
“哈哈哈哈哈哈。”丁漠披头散发,状若癫狂,“七年了,我还是输了。”
“师兄。”无隅门的其他弟子们对视一眼,犹豫着竟不知该不该去扶。
“这一场的胜者,谢拂衣。”台上殷紫台淡淡宣布。
“为什么,为什么?”丁漠站在擂台之下,唇边带着血迹,以长刀指着谢拂衣,“明明我才是师兄,为什么你一来,才练刀几年,就轻松超越了我?”
“为什么你一来,师父的眼睛里就只能看见你一个,一切都要为你让步,最好的资源都要留给你,就连燕鸣刀,师父明明说过,燕鸣刀要传给我的。”
“师父也曾经夸我有天分,进步快。”丁漠双目通红,十多年的愤懑不甘一时间喷涌而出,“为什么你永远要压在我头上!”
“即使用了还丹,我还是赢不过你。”丁漠灵力纷乱,显然有走火入魔之态。
无隅门众弟子皆默然。
谢拂衣望着丁漠这般模样,也不知作何感想。
他从小在无隅门长大,他是练刀的天才,年少成名,门中的那些黑暗与倾轧,都沾染不到他身上半分,十七岁之前,他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直到那场擂台,他和他的燕鸣刀都被毁了,一时间,他的天地颠倒,才看见这个世上的多少黑暗。
无隅门的掌门,也就是他们的师父,万壑松。
万壑松是个武痴,一心只追求武道的巅峰,无论是对弟子们,还是对他自己,都要求严苛。
掌门如此,整个无隅门中,都以强者为尊,一心追求的,只有更强,最强。
弟子们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们每一个人,包括曾经的他自己,都更像一柄没有感情的刀,而不像一个人。
眼见丁漠体内灵力越来越紊乱,殷紫台挥出一道灵力,打入丁漠体内,丁漠暂时晕厥过去。
江石竹同衡久野上前,扶住晕厥过去气息纷乱的丁漠。
“殷掌门,那我们先带师兄回去了。”江石竹扶着人道。
殷紫台淡淡点头。
江石竹同衡久野扶着丁漠转身,江石竹犹豫片刻,对着谢拂衣道,“谢师兄,如有机会,你还愿意再回无隅门吗?”
谢拂衣轻轻摇了摇头,“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不回去了。”
夜幕深深,星光如碎。
“谢拂衣。”
谢拂衣一人远远坐在峰顶一块石头之上,脸上重新戴上一块黑色面具,盖去半面狰狞伤疤。
他今日终于赢了丁漠,但看上去却并不开心。
莫念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笑道,“怎么?今天赢了,不开心吗?”
“不是。”谢拂衣轻轻摇头,“我只是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重新站上这个擂台,打败丁漠是他的目标,但这个目标达成之后,反倒觉得恍然。
谢拂衣望着莫念,“还要多谢你,为我试出还丹之事。”
见丁漠神色有异,他便心中警醒,提前运足灵力抵挡,若非如此,若真中了那一刀,他恐怕再下不了擂台了。
“我们是朋友嘛。”莫念拍拍他的肩膀道。
“我脸上的伤,是不是很恐怖?”谢拂衣眼眸落在深不见底的崖底,崖底的风顺着山峰吹拂上来,带着湿意的冷。
莫念故作沉吟,待谢拂衣的目光落过来,才噗嗤一笑,“第一回看见,是觉得有些慑人。”
谢拂衣生得那样好,眉飞入鬓,眼如星辰,更衬得那半张脸的伤疤那么狰狞可怖。
“没关系,你就算半张脸,也比其他人生得好看。”莫念支着一边脸颊,笑看着他,“况且,只要找到灵药能够修复你的经络,你脸上的伤痕也就能除去了。”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找瑶阶仙草,可惜,最后一株瑶阶仙草也已经枯萎了。”谢拂衣眼睫低垂。
“没有瑶阶仙草,也会有其他仙草仙花的。”莫念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唇角,“这世界这么大,还有许多地方我们没有见识过呢。就像你的燕鸣刀,现在不是也已经修复了吗?”
燕鸣刀在谢拂衣手边嗡嗡震颤,似在附和莫念的话。
谢拂衣眼中也不禁露出一点笑意,顺着她的动作牵了牵嘴角。
阿念便是这样,和她在一处,总觉得这世上似乎没什么事需要忧愁烦恼。
“阿念。”谢拂衣目光垂落着看向地面,犹豫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精致的木盒,塞进莫念手中,“送给你。”
“什么?”莫念接过来,还未及打开,谢拂衣却匆匆起身离开。
“什么啊?”莫念有些好笑,“难不成还害羞?”
莫念打开木盒,里面躺着的是一支红宝石的簪子,雕刻成石榴花的模样,在夜色中溢彩流光。
榴花开欲燃。
莫念一愣,望着手中的石榴花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