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我没听明白。”程元纬很直白地说,“你别的地方都好,就是每次到这种时候总喜欢打哑谜。”
祈月没搭理他,在岁梨的带领下,往现场走去。现场有岁梨的人盯着,没有谁敢闯进来,等祈月到的时候,痕迹几乎没有遭到任何破坏。
“一共死了三十七个,”岁梨站在祈月身后,皱皱鼻子,作为一个山贼,她居然显而易见地很不喜欢血腥气。“这一带的都是人贩子,住得很近,杀起来也方便。”
案发现场是一处茅屋,后面有一个不小的猪圈,里面有很多带着绳索的木桩,那里曾经是绑着奴隶的地方,现在已经空了。
“辞雪,你觉得这次灭口成功吗?”祈月突然问。
辞雪站在她身边,正托着她的大氅不让袍角落地,听到这句话想了想,露出一个有点纠结的表情来:“说成功的话,那些被放走的奴隶都是证人;说不成功的话……如果我们要查,还真的找不到一点线索。”
“因为你漏了一地方。”祈月摇头,指着地上一滩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尸体,“选择杀谁,本身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死了三十七个人,主使者显然不担心死人太多把事情闹大,毕竟这可是在木生镇,尸体的出现比吃饭喝水还要稀松平常。
但一个奴隶都没杀,这就很奇怪。哪怕只是把奴隶当做房间里的猫猫狗狗,觉得没有必要一一灭口,可是杀了三十七个人,居然一个奴隶都没有误杀吗?毕竟人贩子和奴隶可不是身处于泾渭分明的两个地方,许多人贩子都会把没卖出去的奴隶当成家仆来使用。
杀手刻意避开了这些奴隶,是杀手本人的意志,还是主使者的交代?
如果是前者,那么这个杀手想必不仅有对奴隶的同情心,甚至还颇有一定地位——一个棋子是没有资格决定任务走向的。而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主使者可真是事无巨细,在行动前把目标所处的地点、环境、过程中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一个把奸细都训练成工具的人,允许手下自作主张吗?”祈月问。
程元纬松了口气:“那应该就不是我大哥了。”
临国皇长子素有贤名,性情是有名的温和,向来礼贤下士,与人和善,没有半点皇族架子,在五国之间都有着很不错的名声。
祈月反问:“你知道我的名声是什么吗?”
“额,美艳动人,柔婉多情,知书达礼……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程元纬的笑容跨下去,“虽说我们是兄弟,但确实不怎么熟。”
临国皇帝程博轩的登基之路颇有些曲折,先皇死时他还在前线打仗,没有收到传位遗诏,是由一名亲信拼死送去了消息,他才率兵回了天都城。与他争夺皇位的就是他的皇长兄程博隽,程博隽率兵围住他的王府,圈禁了程正欣母子以要挟程博轩退兵,而程博轩眼睛都不眨地射死了宠妾,对着程博隽说:“不过是奴婢生的儿子,死了就死了。”然后下令发兵。
大军围城,程博轩自然是赢了。当年才三岁的程正欣很幸运地活了下来,但是据说因为太过害怕染了疯病,被送去道观里静养,一直到十四年后才被接回宫中。
然后,就是皇长子一鸣惊人,名声鹊起的过程了。
程元纬在程博轩正式登基那年才出生,十二岁时第一次见到这个哥哥,没两年他自己就跟随姥爷上了战场,后来甚少回京,两人之间没什么私交,甚至可以说不熟。
唯一一次私下见面,还是一场偶遇。程元纬撞见程正欣亲自出面,将天都城里的奴隶黑市一举捣毁,所有涉案人员除了要留下审问的,全部当场格杀。
“因为这事儿,我一直觉得我大哥是个好人,我很不想杀他的。”入夜,程元纬靠在栏杆上,给祈月讲完了这个故事,叹了口气,“你觉得是他?”
“没有证据,怎么‘觉得’都是没用的。”祈月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两个死士一直装成了你最信任的两个人,照理说这么些年如果想杀你,不应该找不到机会。我甚至觉得整件事都很奇怪。”
五个亲信里四个奸细,程元纬在眼睛半瞎的状态下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简直让祈月觉得匪夷所思。
“该审剩下的那两个人了。”祈月说。
他们回到破庙里,柏梭像是看见了救世主一样走上前来,快一个月孤零零的日子让本来就有点嘴贫的他苦不堪言,竹筒倒豆子一样说起话来。
“殿下你们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又不让我和这两个人说话我真的是要难受死了……”
祈月越过他,抬手示意玄烛把塞在两个奸细提出来。她走之前就吩咐了柏梭,不管发生什么,除了给他们灌粥时,其余任何时间柏梭都不能与他们有任何交流,眼神也不行。
二人一直被关在破庙的后院里,吃喝拉撒尽在一处,一个月过去,已经是臭气熏天,难以忍受。
祈月自然不会委屈自己过去审,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身前是两个被压着跪在地上的人。因为他们身上的臭气太重,玄烛还用水他们全身上下都浇湿了,权当是洗一洗。
“一个月没见人,怕是不太会说话了。”祈月笑着问,“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如果这是被抓到的第一天,二人或许还有力气去求饶或怒骂,三十天过去,他们除了麻木地靠在地上让自己的腿不那么疼之外,什么也没做。
“其实你们也知道,奸细一旦被抓到,不管是我们杀你,还是你背后的主人灭口,你们都是一定要死的,大概也不觉得怕。这一个月里,我不信你们没找到一个自杀的机会,可是哎呀……你们怎么还活着呢?”祈月笑盈盈地问。
两人隐藏在脏乱头发之下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
一旁的柏梭恍然大悟。他还以为是自己看守得好,可是细细想来,两个能在程元纬身边潜伏多年的死士,手上不可能没有一点底牌,被抓了之后就算逃不出去,就算牙齿里的毒药已经被打掉了,想要自尽难道还做不到吗?
喝粥的时候可以绝食,被强硬灌进去的时候可以顺带咬舌自尽,柏梭不可能三十天里每次灌饭都做好所有的防备措施,毕竟他只有一个人。
明明这三十天里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是他们还是选择活下来,活到祈月和程元纬回来的这一天。
“不过没关系,想活,就还有点聊。”祈月眨眨眼,指着程元纬“他的条件很简单,你们说出真相,他不对你们下杀手,放你们自己逃命去。”
两人沉默许久,终于,其中一个人开口了:“只是这样吗?”
“我说保你们不死,你们敢信吗?”祈月反问,不远处的程元纬冷哼了一声,看上去连这个“不杀”的条件,他都答应的很是勉强。
“即便说了,你么怎么保证,真的不会杀我们?”那人又问。
祈月听见这句话,笑出声来,声音轻快随意:“即便我不能保证,你们有的选吗?”
“如果被抓的当天,你们逃了出去,回到主人身边表明忠心,对方也许会信。可我偏偏让你们活了这么久,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你们成为那边的叛徒了。况且,你们最大的底牌已经交了,不是吗?”
“你们不想死。”
死士死士,最重要的便是悍不畏死。因为那样就意味着,他们不会被任何的利益引诱,可以保持绝对的忠诚。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意了,怎么还会在意别的?不过,寻死很多时候都是一时的热血上头,头脑冷静下来之后,人往往就没有那样的勇气了。毕竟,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点点的渴望,就无法做到欣然赴死。
祈月死过,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她就死的一点不欣然,一点不情愿,只有满腔的不甘和愤怒。
所以祈月从不浪费时间去审问那些真正的死士,她没有能够打动他们的利益可以去交换,审了也是浪费时间。想要从别人手中得到什么,最重要的往往不是谈判,而是审视,互相的审视。自己身上究竟有没有对方想要的东西,只有答案是肯定的,交易才能够开启。
这此刻祈月手里有二人最渴望的,他们的性命。这是祈月唯一的筹码,这个筹码只能用一次,所以在开始之前,她用了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检验,去等待。让这两个人在非人的折磨中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渴望生存下去,多么渴望保住性命。
“……我们的主子,是林贵妃。”那个人死死看着祈月的眼睛,声音沙哑的开口道,“任务杀了你。但是章双和厉览一直护着你,我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程元纬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声音干涩地问:“你是说,章双和厉览在保护我,什么时候?”
“一直。”死士抬起头,看着程元纬,“在我们暴露之前,他们都在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