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岁梨是个山贼,寨子健在半山腰上,占地面积颇广,令祈月惊讶的是,这里居然还生活着不少人,有集市有农民,说是个小村庄也不为过了。
“老大,回来啦!”看到岁梨的身影,有农人站起来打招呼,好几个都支使孩子送过去几把菜。岁安高高兴兴地把菜收下,嘴很甜地和每个人道谢。那些小孩子也很喜欢她的样子,凑在一起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这里可真是……恍若世外桃源一般。”祈月站在岁梨身边,笑着说。
岁梨转头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只是最普通的地方。你觉得这里好,是因为外边跟人间地狱没区别。”
“你住三楼,我隔壁那件空房。至于后面那两个男的,就和其他人一起住一楼。”岁梨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三层小楼。
“十分荣幸。”祈月点头。“辞雪,你和我一起住。”她说。
“不用。”岁梨开口,“让她和我妹妹一起睡。”
深夜,祈月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泡茶,月色如水,她的房门被悄悄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站在她背后。祈月泰然自若地将一杯茶放在自己对面,声音里带着笑:“比我想得晚。”
“不怕?”岁梨长腿一跨坐在她对面,抬头把茶一饮而尽,然后露出见面之后第一个扭曲的表情,“……怪不得不怕,你这连毒都准备好了。”
祈月眨眨眼,自己没喝眼前的茶,露出一个有点俏皮的笑容:“这么难喝啊?”
“你自己倒是尝尝啊!”岁梨又翻了个白眼,深呼吸一口气之后,冷静下来,“你知道我会来?”
怎么会不知道?岁梨又是让她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是支开了所有别人。整个三楼只有三个房间,岁梨岁安姐妹各一间,剩下的就是祈月现在住的这间空房。
“岁寨主想和我聊点什么?”祈月反问。“我的身份,还是目的?”
“都不问。”岁梨摇头,“我是个山贼,在这一带的山贼里,不是最强的,也不是最狠的,但我是活得最久。因为我明白,有些东西能知道,有些不能。”
“就像我一看人就知道哪些人是可以杀的,哪些人是我杀不掉的,还有一些人,”岁梨将喝干净的茶杯放在桌面上,露出一个笑,“是我得交朋友的。”
岁梨没有读过书,她是奴隶的孩子,生来就是个小奴隶,她不曾识字,也算不上明理。但她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如野兽一般的直觉能让她快速判断对手的实力,然后决定自己是该碾压过去还是该和平相处。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值得你交的朋友?”祈月问。“我可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边也只有一个侍卫随行,算不得什么有权势威望的人。”
“我只要看到狮子就足够了,不需要在乎她后面跟着几条野狗。”岁梨摇头。“你们在木生镇想做什么?能帮的我都会尽量帮你们。”
祈月看着她,也没客气:“木生镇的奴隶集市里有个叫三白明的人贩子,最近会有人来杀他。我想请你帮我留意一下。”
“好。”岁梨点头,“我让人去盯着。但说好了,只是盯着,我不出人手帮你找凶手。”
“不用找。看到尸体,我的问题就会有答案了。至于报酬,”祈月拿出来一个牌子递给她,“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你让人拿着这个去益阳郡去找祈星翎,她会帮你。”
听到“祈星翎”三个字,岁梨的眼睛明显睁大了:“祈星翎?这点小事可不值得她的一次出手。她会卖你人情,你到底是……算了!你别说,我也不想知道。”
“朋友相交,不用讲那么多值不值得。”祈月笑,“我还得在你这里叨扰几日,劳烦你了。”
“住几天算什么,管够。”岁梨说,“还有,你不是要教那个丫头读书吗,能把我家这个臭小鬼也带上吗?寨子里缺个学堂,我本来想把那个说自己上过私塾的人带回来,谁知道他那么没眼力见,还蠢得要死,看得我心烦。”
“只是教孩子认字而已,一个两个都是教,那些农人的孩子也可以过来。”祈月点头。“不过这里是该有个学堂,孩子还是要读些书,至少会写自己的名字。”
“我们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我出生的时候我娘看见一颗梨掉地上了,她想去偷,被打到难产死了,所以我叫碎梨。小鬼是自己选的叫安,因为她遇到一只一直“咹咹”叫的羊。其他的也差不多。”岁梨耸了耸肩膀。
“你呢,你叫什么?”岁梨问,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我不能知道,你就别说了。”
“你可以叫我月姑娘。”祈月说。
“行,像个行走江湖的名字。”岁梨点头,“那月姑娘,啧,还文绉绉。你睡吧,明天我让人把之前的学堂打扫出来给你。”
山寨里之前也是有学堂的,那是一个秀才开的。秀才不是本地人,几年前家里遭了难一路逃过来,找工的时候被人骗了,绑走做了奴隶,在一个商队里拉车。岁梨打劫了商队,顺手救下了那一批奴隶,带着他们回到了山寨,让他们在这里生活。
秀才开了个学堂,教这里的孩子们认字。那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秀才一直对救下自己的岁梨很感激,十分热情,隔三差五送一些自己亲手做的吃食,还会给岁梨补衣服。岁梨也没拒绝,她觉得自己既然提供给他们一处庇护,收点东西再正常不过了,别人送来的一把菜一块肉,她也照样收。但渐渐地,寨子里起了一些风言风语,关于他们两个人的。
岁梨没有成婚的心思,她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懒得理会那些声音,只是从此不再收秀才的东西了。但秀才听着听着,好像把一切都当了真,他不再只想当一个教书先生了。
某日,秀才前来向岁梨辞行,说自己要去城里闯一闯。岁梨有点舍不得这个寨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再想用什么方法能留下他,于是当秀才说想敬她一杯的时候,她没拒绝。
然后一杯下去,她不省人事,睁开眼睛,秀才正在兴致勃勃地准备她和他的婚礼,他写了婚书,买了婚服,将她绑在床上,说着些,往后一切他来扛,岁梨只要做一个快乐的小女人就可以。
他说得认真又欢欣,甚至好像还在期待岁梨感激欢喜的回应。
岁梨是奴隶出身,从小就是做重活的,又当了半辈子山贼,一个秀才绑的绳子,根本不可能困住她。秀才自以为和岁梨心心相印,对她极是体贴了解,可他不知道岁梨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被锁住。
岁梨在秀才惊讶的目光中站起来,没有理会他的惊慌。她比他高了半个脑袋,只用一只手就能把他掐死,甚至不需要多用力。
看着秀才在自己手里断气,岁梨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觉得无比痛心遗憾——山寨里唯一的学堂最终还是开不起来了。
祈月在山寨里住下了,开始给辞雪、岁安和山寨里的其他孩子上一些简单的认字课。程元纬看她没有打算要回去审被丢在破庙的另外两个奸细,居然表现得也不着急,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就转头和山寨里的农人开始扎起裤腿下地干活。
“你有你的道理,我听话就是了。”程元纬这么说,把一把菜摆在祈月桌子前,“喏,我亲手摘的!让那个爱翻白眼的小子给你做吧,我不会做饭。”
玄烛又瞪了他一眼。
“喝茶吗?”祈月放下一杯茶。
程元纬表情难看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呸”了两声,点点头:“有进步,虽然还是酸的,但是起码不黏糊了。”
他们就在这里呆了快半个月,辞雪终于念对了自己的名字,已经可以照着描得很好看。岁安比她学得快一点,认识了几十个常用字,可以读一读《千字文》的开头。程元纬那个唯一忠心的亲信,叫柏梭,偶尔会传来消息,说那两个奸细被他喂养的还不错,都活着,问程元纬什么时候回去审人。
祈月说不急。
就在他们即将在山寨里呆满一个月的时候,岁梨带着人走了过来,看着祈月,抬了抬下巴。
“人死了。”
不仅是被当做诱饵的两名奸细,包括买他们的人贩子,当日在集市出现过的人贩子,和那些人贩子所有的手下,全部被一夜之间屠杀干净。
“但是唯独,她们手里的奴隶,一个都没死。”岁梨说完这句话,看着祈月的眼睛:“你要的答案,找到了吗?”
祈月将手里的《千字文》合上,递给辞雪让她课后跟着岁安再读上一个时辰,接过其他孩子们给她带的小花、野菜和形状独特的小石头,等到所有的孩子们都散了之后,才笑盈盈地看着岁梨。
“嗯,找到了。”
祈月看着程元纬,笑了下:“你可真是傻人有傻福。”
程元纬其实算是个幸运的人。真正有机会杀他的人,居然是一个那么心慈手软的人。
否则,他可活不到即将复仇的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