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我想要个新名字。”二丫用祈月递给她的锦帕擦擦脸,把已经脏成一团的帕子收进怀里,“你可以给我取一个吗?”
如果不是此刻正身处木生镇中心而非于州城外,眼前的女孩又比云玉叶矮了小半个脑袋,祈月怕是会以为时间又回溯了一次。不过这么说也不对,云玉叶是自带名字的,不用祈月取。
“我要是隐退,可以支个起名小摊。”祈月笑了声,看向二丫,“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
大概是因为过去瘦削,二丫的眼睛大得吓人,认真地说:“好听的,不要像二丫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生的?”祈月问。
二丫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冬天吧。具体的日子没人记。我只记得冬天很长,很冷,柴火也好难找,得爬上山。”
“……辞雪,怎么样?就当我祝你以后的人生里,不再有那样的冬天。”祈月说。
“吃血?”二丫眨巴眨巴眼睛。“听着就很凶猛——我喜欢!”
祈月笑了下,看着她:“不是这两个字,以后我慢慢教你。”
一行人准备离开,祈月转头问那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见义勇为把奴隶们绳索砍断但其实营救行动大失败的女孩:“一起走吧,送你出城。”
女孩揉着自己的肚子,龇牙咧嘴地走过大汉身边,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小跑着过来,脸上笑眯眯的对着祈月说:“果然是仙女姐姐,这样心善!仙女姐姐是怎么知道我住城外的?”
“猜的。”祈月看着她身上用兔子皮做的小袄,伸出手摸了一下,“你自己猎的?好厉害。”
女孩得意地翘起下巴连连点头:“对吧对吧!我十二岁就能拉弓射猎了!这兔子皮可是我第一次自己射到的猎物!就是箭法有一点点不准,该是射中眼睛,但是我把兔子的肚子给弄穿了。”
女孩一点不见外,和祈月十分亲热,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她告诉祈月,她叫岁安,有个姐姐叫岁梨,说到这里,她很骄傲地给祈月展示小袄上一块小小的补丁:“你看,这是我姐姐给我补的!”
“你姐姐?”祈月抬手一指,对面站着一群拿着刀的凶悍壮年,有女有男。领头的是一个绑着发带的短发女人,她个子很高,身材健壮,一道刀疤从额角延伸到眼下,手上拿着一把足有半人高的大刀,看着很是吓人。
岁安眼睛一亮,飞扑过去抱住女人的腰:“姐姐!你来接我了!”
“臭小鬼!说了让你好好呆着,又跑出来!”女人,也就是岁梨,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带着茧子的大手将她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然后掀开一点上衣,看到岁安发了淤青的肚子,表情顿时变了。“谁干的!”
岁梨身后的一群人举起手里的武器,一个个声音粗犷嘹亮:“谁干的!杀了!”
祈月转身回头看,刚才还一脚一个踹过去的大汉已经冒着冷汗开始收摊,整个人都在发抖。
“就是他!他踢我!”岁安直接回头指着大汉,“姐姐,给我报仇!”
女人松开她,拿着大刀一步步走进大汉,她的身形没有那大汉魁梧,但个子足足高了半个头,再加上那把大刀,威慑力十足。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大汉一边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双手作揖,“都是误会,我哪儿知道这是您的妹妹啊。这,我要是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的。您妹妹,是想救我这些货,我当时是昏了头了,我脑子不好,我贱!”
他一边告饶着一边跪下,左右开弓不停地扇着自己耳光,很快鼻血都流了出来。
“我是个什么玩意,我就是个臭虫,是个贱/人,是个没用的废物!我该死,我有罪,我活该千刀万剐,我给您妹妹赔罪!她是大仁大义!大功德!大善人!”
岁梨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发出一声笑:“做买卖有做买卖的规矩,是我们家小鬼自作主张,坏了规矩,给你谈麻烦了,我该道歉。”
大汉听了却更惶恐,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儿地在地上磕头。
岁梨拿出来一个玉扳指扔给他,那扳指做工精致,水头绝佳,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依然套在一截断掉的大拇指上。
“我替她向你赔罪,你今天这个摊子里的人,我们买下来了。这个够付吧?”
大汉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不住地点头。
“好,第一件事咱们算完了。还有一件呢,你踢了她一脚,做人要公平嘛,我也踢你一脚,不过分吧?这就算咱们平账了。”岁梨笑着说,她的笑容也是狠厉的,像母狮。
“不过分,不过分……”大汉的头已经被磕破了,血混着泥流了满脸,裤子浸湿了一大片,此刻的样子居然和他卖的那些奴隶一样狼狈。他以为自己有了生路,一瞬间两眼放光。
女人松了松筋骨,一脚踹过去——!大汉的身子倒在地上,脑袋则是飞到了另一边,骨碌碌滚到了岁安脚底下。
“姐姐真好!”岁安笑嘻嘻地双手鼓掌。
岁梨白了她一眼,把鞋底的血在大汉的尸体上蹭干净,把玉扳指重新拿回来,看着那些被贩卖的奴隶,声音冷漠:“你们自由了,都滚吧。”
一个青年走出来,用手捋了捋脏乱稀疏的头发,对着岁梨双手抱拳:“多谢这位大哥仗义相救!在下愿意跟随您!”说话的正是辞雪的“哥哥”。
“你瞎吗?看不出来老娘是女的?”岁梨冷冷地问。
“虽是女流,但是兄台的英姿岂是寻常女子可比!”青年摇头,“此番可谓是英雄救英雄!想来你身边也缺一个能做军师的人,我在私塾时成绩可谓是——”
岁梨沉默了一下,长刀一挥,手法居然很精妙地划过青年的双眼,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啊!!!你!你个毒——”他还没骂完,脖子上又是一刀划过,鲜血喷涌而出!
“干/你/爹,老娘是女的,英你大爷的雄。”岁梨收起刀,翻了个白眼,“就你还英雄呢?说你是熊瞎子都抬举你。有病。”
她没管那个扑在青年尸体上哀嚎的中年女人,转身看向祈月,抬抬下巴:“你们又是哪位贵客啊?”
“姐姐!就是这个仙女姐姐救了我!”岁安一脚踢开人头,又跑过去抱住她,“姐姐,我们请他们去山寨里玩好不好?”
“你愿意请,人家锦衣玉食的,可未必想去。”岁梨哼了一声,大手胡乱揉了一把妹妹的头发,“是吧?”
她看着祈月,祈月也看着她。
“怎么会,我们来到这里,正愁没有地方落脚呢。”祈月微微一笑,十分温和,“不置可否叨扰?”
岁梨笑了下,看着她:“哦,看来你是说话的人?这下我倒有点兴趣了。寒舍简陋,还望诸位不要嫌弃啊。”她此刻说起话来,和刚才鲁莽粗野的表现不同。
这个人不简单。祈月如此判断。那大汉做的是丧天良的生意,最不能缺的就是胆气。他明显是这木生镇的地蛇,在这里扎根已久,面对程元纬这样的武将都能面不改色,却一见了她就成了阴沟里逃窜的老鼠,可见她的威名在木生镇有多可怕。而一个能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建立起这样的威信……
这样的人,即便不成为朋友,也最好不要成为敌人。
正要离开时,一个中年女人冲着辞雪扑了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瘦弱的指节此刻像是钢筋一样焊住她:“二丫啊——娘只有你了啊,你不能不管娘啊——”
女人的声音凄厉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二丫啊,娘可怎么活呀——”
辞雪红着眼睛,她从记事起就要做农活,手更加有力。
“我不叫二丫,我叫吃血。”她认真地说。
“……辞、雪。”祈月深呼吸一口气,纠正道。在她身后的程元纬忍不住笑出了声,在祈月看过来之前又马上捂住嘴。
“我们先走了,留下还是跟来,你自己决定。”祈月说了一句,就跟着岁梨一起离开了。这样的场景她不方便在场,也不想在场。
辞雪沉默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拿出刚才祈月给她的两锭银子,放在母亲手心,说:“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母亲。这两锭银子,就当是你把二丫卖了吧。”
中年女人的手颤抖着,看着辞雪,她终于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了。
辞雪也没说什么,转过身离开了,走了好几步,听到一个很小的声音,依然沙哑,但却不再凄厉刺耳了:“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去过自己的日子吧,别像娘一样。”
她的脚步停在原地,没有回头。
“你也是,过自己的日子吧,阿娘。”
她没有回头,向前迈去,一步、两步,走变成跑,再变成狂奔,她死死咬住下唇,一把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向前方奔去。
“她来了。”玄烛耳尖微动,低声在祈月身后说。
祈月笑了下,将手心里已经被捏成一团的树叶扔在地上,无声地笑了下。
“去找两本《千字文》过来,明天开始,我教她读书。”
辞雪,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