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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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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蓐收提前下了禁制,除却壁间时不时的隐隐震颤,洞中不可谓不安静。

阿念不复在蓐收面前表现出的浑不在意,强自按捺着同归同往的冲动,在洞中走来走去,却也只是徒劳——

蓐收的一幅幅面孔在脑海挥之不去,在父王面前故作正经的踏实谦卑,玱玹在时以师兄自居的沉稳可靠,抑或只她二人同处时,他阳奉阴违还理直气壮的嘴脸,每每让她气急败坏、恨得牙根痒……

她不由得翻起旧账,且看他平安归来后,她如何想出新点子惩治于他。

她恨恨想道,把自己此时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归于平日对他的积怨已久;将心下的惴惴不安,归于对他自作主张一意孤行的底气不足。

只觉度秒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那时不时的隐隐震颤已经有断时间不曾响起,她终是按耐不住,带上蓐收亲自做好又特意为她留下的水和吃食,动身去寻他。

左右她一直都不是个乖觉的,能留到现在,已是她残存的耐性大发慈悲了。

况且现下大抵已是尘埃落定,绞杀万年玄武固然是大功一件,她也乐得见证某人千载难逢的狼狈,且看他还维不维持得住这斯文败类的外皮。

她带上几分幸灾乐祸,下意识将最不乐观的状况摒弃在考虑之外,却暗自加快了脚步。她向来如此,口是心非,身体比脑子更诚实。

路上不可谓不顺利,许是旁的妖兽也得了震慑,纷纷偃旗息鼓,乖觉得很,她不曾遇到什么危险,连小打小闹也无。

举目皆是白雪,却见一方扫断的枝杈遍地,不乏三三两两的血迹,她霎时慌了心神,火急火燎地寻起蓐收的踪影——

没等她开唤姓名,便听蓐收的声音悠悠传来,

“不必寻了,我在这儿。好好的,不必担心。”

嗓音里还有隐隐的笑意,带着置个人生死于不顾的云淡风轻。

她顺着声音边走边看,只见蓐收衣衫上纷纷扬扬的血迹,再不复平日一丝不苟的一尘不染。

她闷闷道,“不是说你征战沙场时日不短吗?怎的这般狼狈?”

一边冷嘲热讽着,一边对着他衣上染血之处,就要掀开看看,颇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谢王姬关心,血是玄武的,臣并无大碍。”

他一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触碰,同她使着眼色,是提醒她在外人面前保持身为王姬的风度和礼节了。

都这般时候了,瞧着都自身难保,还顾着为人臣子的本分,真不该说他是忠心耿耿,还是好好臣子的壳子用久了,半点儿不懂变通。

她压下心中不快,敛起性子,跟同蓐收身旁的羲和彦点头施礼,

“多谢彦公子今日仗义相救。”想了想,补充道,“这般屠戮玄武的义举,父皇不日必会封赏。”

“绞杀玄武,主力在蓐收兄,彦不过后来加入,不敢居功。”彦躬身回礼,不卑不亢道。

她点点头,不再纠结于此事,开门见山道,“不知彦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择日不如撞日,不若现下出山,趁玄武刚亡,宛如与海棠也已修养大半。”

她不再多言,哪怕私心更多是想让蓐收接受更周全专业的照顾,总比让自己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半吊子来得强。

他素来是个强撑的,万年玄武又岂是好想与的,纵是有彦这个同辈中的佼佼者相助,也就是比他单枪匹马稍强些,伤势定不会是他说得那般轻松。

“不妥,我而今伤势未愈,师父将你交托于我,我便得保证你的安全,若是受伤又该如何?”蓐收忙道,满心满眼都是不赞同。

就知道拿父皇压我,她翻了个白眼,顾及彦在场,她控制了下幅度,口中却是半分不留情,“既然知道自己是个伤员,就该做好伤员的本分,乖乖等着被安排吧。”俨然是半分商榷余地也不打算给他留的架势。

羲和彦估摸着自己尚有余力,且阿念所言不乏道理,眼下旁的妖兽还没缓过神,此时离开不啻于另辟蹊径,“便依王姬所言。”这便是二人一拍即合了。

果不其然,刚出山门,便见已有不少人马蓄势待发,只待七日结束一声令下便一马当先。

眼见蓐收尚有余力,等医师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她便不顾众人面色,强自同蓐收一辆马车,海棠陪伴在侧,一齐回了青龙氏下榻的客栈。说来简单,她信不过他们,而她的分量,至少可以对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震慑一二。

“不想我跟姑父姑母告状你一意孤行,就乖乖吃了。”

不由分说间,她掏出固本养元丹、丹碧止血丸、归墟清浊丹一股脑给他喂上,旁的她不知是否会药性有斥,便暂且罢手。

等回到客栈,把百宝囊里的药材掏了个干净,她便成了甩手掌柜。

明面上顺着姑母心意,回卧房休息,实则竖耳听着隔壁动静,只听青龙部上佳的医师纷至沓来,侍女们端出的一盆盆热水都带着血气,她下意识地揉皱了腰间裙裳。

“王姬既然这般担心蓐收大人,何不亲自前去慰问一二?”

因着一起长大的缘故,海棠也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往的性子。

“切~我那是怕他出了事,没法跟父皇交代。好歹也是父皇的得意门生,为了只万年玄武丢命,那可真是贻笑大方。”

“王姬若是怕惹人口舌,不妨趁无人之时再去?海棠替您望风。”

“看在他也算为皓翎鞠躬尽瘁的份儿上,本王姬便勉为其难了。”

话虽如此,阿念眼中乍现的欣喜可骗不了人。

海棠心道,蓐收大人,海棠也就只能尽绵薄之力了,您可得把握机会,但愿自己不曾看错人,别像玱玹殿下一般,是个惹人动心却拍拍屁股潇洒走人的。

或许王姬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这段日子以来,相比从前兄长最帅把玱玹挂在嘴边,她都是为蓐收大人的所作所为而动火,已经许久不曾提及玱玹殿下了。

而且她虽常常被蓐收大人气成河豚,却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恣意。相比在玱玹殿下面前的耐下性子强作乖巧,抑或外人面前的故作乖张宣示主权,眼下的殿下不再如从前那般患得患失紧着根弦绷着,真正舒展开来,松弛而鲜活。

夜深人静,阿念蹑手蹑脚地潜入蓐收卧房,见蓐收呼吸均匀绵长,俨然沉沉入睡,暗自松了口气,便自顾自地向他输起本源灵力。

左右她又不用上战场打仗,平日也有海棠他们相护,亲自出手的机会屈指可数,况且不过是养上段时日就能恢复的事情,她向来不缺补品。灵力留着也是浪费,不若捐给更需要的人,比如兢兢业业的蓐收大人,让他早日能继续为皓翎鞠躬尽瘁,何乐而不为?

见着她苍白的神色,她轻手轻脚为他换下汗湿的额巾,轻声道,“让你非要逞英雄。”假装不曾有过半分心疼。

蓐收这人可真是洁身自好,平日里沽名钓誉没个服侍的侍女也就罢了,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有,照顾他的小厮一准是夜里偷懒了。

她不禁担心起自己离开后,他额巾谁来换,若是高烧起来又该当如何?

当她菩萨心肠也好,一时兴起也罢,她既看到了,就没有束手旁观的道理。看在他是因公受伤的份儿上,自己对他照顾一二似乎也不算师出无名。

朝门外的海棠使了个眼色,她便头也不回地继续陪床了,左右有海棠提醒,天亮之前离开便可万事无忧。

她一直知晓,他虽在外人面前左右逢源,却有着傲雪寒梅的风骨,犹如铜墙铁壁般刀枪不入。

可此时此刻,伴着昏沉的烛火,蓐收的模样还多了几分楚楚的柔弱,她真切地生出自己正被需要着的错觉,纵是亲历亲为她亦甘之如饴。

不知为何,感觉蓐收的床榻很好睡的样子,大抵这就是东西总是旁人的好?左右他正睡着,自不会在意地界被占,她找出块儿巴掌大的地盘,把一边脸搁上去,该说不说,床单的质感确实未曾辜负她的期待。

他便是这么一个矛盾且自洽的人。在富贵窝里长大,吃得了玉盘珍馐,穿得了绫罗绸缎,骑得了高头俊马,却并未软了筋骨,经得住风餐露宿,忍得了边塞苦寒,承得住浴血厮杀。跟士兵同吃同住毫无怨言,也不会刻意为难忆苦思甜,无论顺逆,他都能安之若素、处之泰然,苦中作乐,乐中清醒。

她侧着身看他,许是看久了,她只觉他无一处不顺眼,甚至发自内心地开始赞同起他当日所言“比他有才华的没他家世,比他家世好的又没他相貌”,定是她魔怔了。

默念着要清醒要清醒,她强自抑住心中狂奔的小鹿,笨拙地为他换过几趟额巾,眼见晨光熹微,他不再发汗,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只是步子肉眼可见地轻快了许多。

也就不曾看到,她出门后,蓐收陡然睁开的双眼,没有半分惺忪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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