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此时不是欣赏的时候。
祁舜一只手放在她桌上,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多少有些滑稽,也让樊笙觉得莫名其妙。
他这是做什么?
没带书还是没有笔写字?
樊笙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他有东西没带,伸手是问自己借文具。
不过……
他这举动也太自来熟了一点,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手伸过来,也不说要什么,太理直气壮了吧。
樊笙被这莫名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都高三了,东西还没备齐吗?
桌上那只手大有她不给“买路财”就不收回的架势,樊笙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故作淡定地收回视线。
这才刚当同桌就摆谱,架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樊笙深吸一口气,从笔筒里拿了支笔,准确无误地扔在祁舜手心里,然后重新抬头盯着黑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慷慨大方一点,那只笔就送给他了。
“……”
这下换祁舜不明所以了,下意识地握住了手里的笔杆,没弄明白她这是做什么。
难道是让他把这支黑色中性笔传过去?
……都高三了还会有人没笔用,甚至到了需要传纸条借文具的程度吗?
行吧,世界上各种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还少吗,这又算不得什么。
正要收回手把中性笔传回去的时候,祁舜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根本不知道纸条是谁递来的,那唇膏是突然出现在他手里的。
“……”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舍得将目光移到一旁,瞧了一眼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又挪开,摊开的手心没有收回,食指晃了晃,指向了那支唇膏。
随后,那支黑色中性笔被他重新放回了樊笙的笔筒里。
“……”
噢,樊笙懂了。
这是要给她递纸条。
她和贺听妤一直是这样,传出去的纸条总有个人要垫底,然后再在课间亲手递给对方。
“不用。”她说。
樊笙的五官线条偏柔和,加之她长相乖巧,下意识就会让人觉得她声音也是如此。
但其实她的声线却和脸不匹配,不是那种脆生生软糯糯的声音,有些偏中性,但不多。
尤其是这个时候还在上课,没什么情绪说出口的话像是结了霜,怎么听都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
祁舜收回了手,很轻地点了下头。
看来是个不好相处的女同桌,他这样想。
·
一整节课下来,樊笙和祁舜的对话也只有刚开始那几句便再没有任何动静。
下了课,钱立明前脚刚走出班级,贺听妤便站在位子上高声喊樊笙:“樊笙,走啊,去接水。”
听见这话,祁舜站起身给樊笙让了位。
樊笙很礼貌:“谢谢。”
祁舜很客气:“不用谢。”
江奕一也站了起来,嚷嚷着:“新来的祁舜同学,走啊走啊,我们也去接水。”
祁舜:……?
他没想到高三一班的人这么自来熟,不过他现在不太想喝水,但也不想拂了同学的面子:“走吧,我陪你去。”
听起来多少有些不情愿的意味。
江奕一听出来了,不过他这个人嘛,一向随心所欲,叫人猜不透脑回路。
他“嘿嘿”笑了一声,将手背到身后对着贺听妤挥了挥,然后立刻穿过两个走道奔到祁舜面前:“不错,你竟然发现我不乐意自己一个人去接水。走吧,祁舜同学。”
祁舜:“……”
江奕一还不忘和樊笙打招呼:“樊笙同学,好巧啊在这里看见你。”
这两人平时你一句他一句“礼礼”,今天连名带姓喊,不是很对劲。
“……”
樊笙哽了一下,微微侧开目光看向朝自己走来的贺听妤,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但是依旧配合:“……好巧啊,江奕一同学。”
“正好。”
贺听妤溜过来,把樊笙的杯子和自己的一同递给江奕一,“你去的话,给我和樊笙同学也带一杯。”
江奕一皮笑肉不笑地接过杯子:“好的,贺听妤女士。”
“……”
就很阴阳怪气。
贺听妤面无表情地捶了他一下,“快去。”
尴尬地打完招呼,江奕一拉着祁舜离开教室,贺听妤也拉着樊笙出了教室,嘀咕道:“我那天明明听到老班对一个壮壮的男生说班规来着,怎么被调包了。”
“应该是看错了。”
樊笙把唇膏递给她,顺便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塞她手里,回头看了眼走廊那头正勾着祁舜肩膀的江奕一:“江江这是做什么?”
贺听妤也看过去,挑了颗薄荷糖,撕开糖纸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上节课我让他把纸条传给你,结果他直接扔出去,还扔祁舜手里去了。”
樊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么离谱?”
她和贺听妤都是靠墙的位置,两人分别在教室的一边,中间还隔着两大组,这张纸条竟然就这么被江奕一扔过来了。
“是吧。”
贺听妤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他为了弥补,说要去探探祁舜这个人怎么样,一下课就来献殷勤了。”
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好笑,“他那个演技,我不忍直视。”
樊笙也这么觉得:“演技不太过关。”
另一边。
正在和祁舜勾肩搭背的江奕一依然自来熟,“祁舜同学,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我比较自来熟。”
“……”
看出来了,要不然能一下课就找他去接水吗,又不熟。
祁舜点点头,看了眼他怀里的三个杯子,主动将他的杯子拿过来:“我给你接。”
“祁舜同学,谢谢你,你真是人帅心也善。”江奕一很跳脱,说起话来一向很夸张,平时阴阳怪气多了,说出口的话总是让人觉得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祁舜很想说:哥们,别装。
但他对上这位还不知道姓名的自来熟同学的那双,带着智慧和真诚的眼睛时,还是选择说:“小事。”
他补充,难得多说了几个字:“叫我名字就行。”
“好的,祁舜同学。”
“……”
现在刚下课不久,接水的人不是很多。两人往回走,像是才想起来没自报姓名,江奕一自顾自介绍着自己:“我是江奕一,樊笙同学和贺听妤女士都喊我江江。”
至于为什么他喊贺听妤是女士,因为贺听妤比他大了半年。
祁舜依然是没发表什么看法,只点点头,模样很认真:“好的,江奕一同学,我知道了。”
“……”
江奕一觉得他是在阴阳怪气自己,但是找不出有效证据。
一下课走廊有很多人,祁舜这个发色很扎眼,在一众黑发里,他这个发色尤为格格不入。
不少路过的人都盯着看他的头发,接着再上下打量他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他早就习惯了被这样打量,自动忽略了这些视线,但忽略不了身旁这位的。
甚至都知道他要问什么。
果然,下一秒。
“祁舜同学,你戴美瞳了?”
“.....没有。”
江奕一不信,扬了扬下巴看他头发,终于问出了想问的:“你还染发,你是不是钱立明家亲戚?他可是整个高三的班主任里,抓头发这一块最严的。”
上课的时候他就和贺听妤发出了同样的疑问,于是决定下课来亲自问问。
“不是。”眼看就要到班门口,祁舜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从他手边把樊笙的杯子拿走,自己往前走,“天生的。”
祁舜小时候发色是金红色,换季的时候发色也会有明显的深浅变化,瞳色也比一般人浅,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是外国小孩吗?”
后来就变成:“你怎么染头发?”
之前家里人不是没有想过带他去把头发染黑,但是他爸祁玏东觉得,儿子这个发色独一无二,染黑了也和天生黑发不一样,就放弃这个念头了。
于是每次升学,祁舜爸妈都要来学校和老师强调几遍:“我们家孩子发色是天生的。”
最有效证明就是,他母亲江晨曦的头发就是棕金色,连带着眉毛也是同样的颜色,祁舜那发色是遗传。
江奕一厚脸皮的跟在身后,看着他拿着樊笙的杯子,没话找话:“我们樊大漂亮是不是很好看?”
“……是吧?”
祁舜觉得他的话题换的很莫名其妙,一时之间甚至觉得,他和自己说的所有话中,就在为了最后这一句做铺垫。
他实话实说:“没太注意。”
·
“你们说他这话什么意思?”
江奕一扒拉着餐盘里的晚饭,抬头看着正对面的樊笙和贺听妤,“他和礼礼是同桌,竟然说‘没太注意’。”
樊笙用筷子戳了戳米饭,没什么胃口,“应该就是字面意思。”
贺听妤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单独吃饭的祁舜,凑近樊笙,小声问:“怎么说?”
“我和他基本没说过话,更不要说看对方一眼。”除了那天傍晚对视那几秒,这一下午的时间,樊笙没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流,或者有话题可聊。
贺听妤也是个自来熟,她很意外:“你俩真是同桌啊?我看你和他说话了,他不是也回应你了吗。”
“一到下课,他起身给我让位,然后我说‘谢谢’。”樊笙吃的不多,她不太喜欢食堂的饭菜,随意吃了点就停了筷子,“他说‘不用谢’。”
她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擦嘴,又递给他俩,“就是这样。”
“……”
贺听妤沉默了,只觉得这两人过分客气。
江奕一也看了眼远处独自吃饭的祁舜,“我感觉这哥们不是‘社恐’,是有点装。”
“啊?”
贺听妤没看出来:“有点装?”
江奕一再度抬起头,肯定道:“好吧,不止一点。我那时候进班,看见礼礼都主动说话了。”
那时候江奕一是樊笙的后桌,找到位置就和她打了招呼。
在这之前,他们和转去梵沂一中的林陆遥是四人小组,基本上去哪都是四个人一块。
如今林陆遥转学,就成了三人小组。
话又说回来,班里确实再找不出比江奕一还自来熟且话密的人。
樊笙摆了摆手,不是很在意:“每个人都不一样嘛。”
“你以为谁都要和你一样。”
贺听妤噗嗤笑出声,嘲讽江奕一:“你别瞎猜。他和礼礼又不熟,这样很正常。”
她想到林陆遥:“那时候林陆遥一开始不也是安安静静的?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和你一样话唠。”
“……”
江奕一不说了,端着餐盘起身:“我瞧着那哥们一个人吃饭,等会儿再一个人回去太孤独了。我这个好心人赏脸陪陪他。”
樊笙瞧他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扬了扬下巴,没忍着笑出声,“去吧,这位好心人。”
贺听妤撑着下巴:“慢走不送。”
“哎呦喂。”
江奕一又端着餐盘坐下,压低音量:“我这还不是为了樊礼礼不被人欺负才选择打通敌人内部。”
祁舜看起来可不像是会欺负人的,樊笙从兜里摸出两颗糖递给江奕一,笑着扬了扬下巴:“报酬。慢走不送。”
·
晚上七点开始上自习课。
祁舜是跟着江奕一回的班,一路上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因为大多时候都是江奕一在说话,他只是附和着应了几声。
这会儿班里的人回来了一大半,他往自己位置走,目光落在了樊笙的身上。
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睡姿相当随意。左手小臂举着,手却是悬空垂下来的,整个人贴着墙壁,小半张脸贴在臂弯里,黑色的午睡枕遮住了一整张脸。
樊笙的课桌很整洁,只有很少一部分书放在桌上,桌上的保温杯开着盖,正在等着放凉。
祁舜坐下的时候刻意放轻了动作,窗户开了条小缝隙,丝丝缕缕的微风略过他的额发,他闻到了桂花香,侧头看向窗外,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樊笙举起的手腕上。
那里的肌肤有好几道浅浅的痕迹,颜色也比肤色深一些,但是他看得不太真切,想凑近看又觉得不太礼貌,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自顾自地神游着。
坐在樊笙前排的女生扎着高马尾,他叫不上名字,很想提醒一下她不要再晃着头发,不然就会落在樊笙的保温杯里。
还是算了,他这位看起来不好相处的女同桌在睡觉。
祁舜将桌边的保温杯拿起来,结果还没来得及换个地方放下,高马尾女生突然往后靠,后背碰到了他的手,力道还不轻。
下意识抬起左手挡在了樊笙面前,祁舜的右手牢牢端稳杯子,但是热水还是洒在他右手上,烫到了皮肤。
“诶?”
感受到后背撞上了什么,齐笑笑转头,立刻道歉:“碰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祁舜将杯子放远了些,他说没关系。
樊笙听见动静从枕头里抬起头,眼前被遮住了,她略微抬高脑袋,下意识抬起手按住面前遮挡视线的东西,看向身旁的祁舜,一脸迷茫地问:“怎么了?”
祁舜感受着手背上的刺痛感,目光落在樊笙抓着自己的手指上,“你先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