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位置已经空出来，班里依然因换位而吵闹成一团。樊笙坐下，还惦记着先前的问话，又问了遍：“你上午为什么没来？”
祁舜掏出下节课要用的书，闲闲一笑：“请假在家睡到自然醒。”
“啊？”
樊笙以为自己听错了，面带不可置信，狐疑道：“你……这么任性？”
看着不像呀。
“一模考的还不错，奖励自己睡到自然醒。”祁舜说到半截，耸耸肩，眼睛快速眨了两下，“好像也没错？”
年级第一，甩年级第二名十分的差距。樊笙比他少考十五分，排名直接跌到第三十一名。
她呼了一口气，愤愤拿起马克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二模计划：
二模比祁舜多考十分。
祁舜看见这个计划，歪头，眼睛快速眨了两下，显得十分无辜。
.
晚间。
正是吃饭的点，钱立明在三楼教职工食堂吃完饭，悠哉悠哉地朝回走。
“钱老师。”
钱立明回头，颔首：“李老师。”
是高二令人那个闻风丧胆的十八班班主任，李画清。也是祁舜的舅妈。
个子高挑的女老师四十出头，瞧着十分年轻，她面上带笑，“我们家祁舜在班里，没有给您添麻烦吧？听他舅舅说这次一模考的还行。”
“没有的事，他在班里一心学习，很省心。”提到这次考试，年级前五十班里有七个，他很骄傲，嘴上依然谦虚：“这次一模考的中规中矩，保持了平常的水平，考了个年级第一。”
李画清知道祁舜成绩一直保持在上游，倒也不觉震惊，笑笑：“您是不知道，这孩子打小皮实，贪玩。”
钱立明回忆了一下印象中的祁舜，少年文文静静的，一直以来都是温和乖顺的性子，从没有见他在班里调皮捣乱。和李画清口中的调皮贪玩似乎挂不上钩，他感叹：“孩子长大都变懂事了。”
“也是。”
两人随便聊了两句之后，分别走向各自的教学楼。
“李老师。”
有学生和她打了个招呼。
李画清回头，与学生招呼完，一侧目便瞧见了远处许久未见的外甥。
他那棕金色的短发，在一众黑发学生当中，实在是扎眼。
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与旁边的高个子女生不知在说些什么，彼此之间脸上都带着笑容，几声轻松欢快的笑从女生口中传出来，有路过的学生看她，她忙举起手掩在唇边，笑意盈盈。
又走了没两步，少女笑意未收，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校服外套，半弯着腰，等着蹲在原地系鞋带的少年。
少年仰着脖子在看她，唇瓣一张一合，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系鞋带的手指十分灵活地打了个结。
白掺着蓝的冲锋衣穿在他们身上像是给服装打样一般，十分合身。
少女少年站在一块，洋溢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与活力，一如春日里沐浴阳光的鸟儿，喜悦之时便展开翅膀，自在地朝目的地走去。
宽敞大道上，人来人往。
李画清凝眸瞧见这一幕，在少女抱着外套朝她这边望过来时，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踩着高跟鞋离开原地。
樊笙怀中还抱着染着祁舜体温的校服外套，敛了笑容：“你冷吗？”
十五中高三部的冬季校服外套是冲锋衣，天气还很凉，祁舜的外套被撒到了汤水，没法穿了。
现在只穿着冲锋衣的保暖内里，起不到挡风的作用。
祁舜从她手里接过外套，避开那处被汤淋到的衣料，“不冷。”
晚上的温度很低，樊笙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是很信他的话，手握成拳，在他高抬的手背上贴了一下，瞬间拿开：“你手是凉的。”
她催促：“我们快点回去吧。”
晚上的气温很低，风也不小，在这个紧要关头有个头昏脑胀可不好。
“手背是凉的。”
祁舜扬眉，跟着她的步伐，展开手心伸过去，为了证明一般：“手心不是。”
“……”
樊笙噎了一下，握住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松，面前瘫着只掌心，她本想实话实说，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将拳头在他掌心里贴了一下。
只一瞬，像是被烫到一般挪开，莫名不敢去看他的神情，敷衍道：“是热的，我知道你不冷了。”
她扯了下他的袖口，很快放开，自己走在前面，催促道：“快回班，你感冒怎么办？”
祁舜感受到一丝冷意，一手拎着校服，一手放回口袋里，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哦”了声，轻描淡写：“吃药。”
“……”
樊笙再次被噎了一下，听他含着笑意这样说，挥了挥拳头：“我怕你传染给我。”
祁舜见她露出凶狠的模样，低头将小半张脸缩在衣领中笑了两声，温润瞳眸含着水色，微微歪头，看起来相当无辜：“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
周考安排在本周五晚修。
铃声打响，任课老师拿着周考卷进班让课代表分发试卷。
樊笙拿出涂卡铅笔，靠近正撑着头假寐的祁舜，低声道：“你要不要请个假，去医务室挂个水？”
话不能说太早，前一天他才说过自己没那么弱不禁风，今天已经感冒了，一整天看起来恹恹的，比平时的话还要少。
祁舜的声音本就有些轻微的鼻音，平时听着并不明显，嗓音清越带了点儿磁性，如今感冒，厚重的鼻音让声音听起来低沉了几分。
江奕一还嘲笑他，感冒就能获得低音炮专属声线。
祁舜摇头，接过从前排递来的试卷，分给樊笙一张，“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还是昨晚那句话，樊笙没忍住笑了，很快又恢复正常神色去看他：“吃药会好点，下课去医务室拿药吧。”
他看起来很不喜欢喝药，瞧着有些愁眉苦脸，压低声音道：“我带了感冒冲剂。”
试卷发完，考试正式开始。
樊笙手中笔不停，等到她将密密麻麻的答题卡写完翻了个面，拿起水杯喝水时，才发现一旁的祁舜正撑着额头，闭着眼睡着了。
从侧面看他纤长的眼睫又黑又浓密，流畅的面部曲线实在是很养眼，白皙的面容衬得他唇色红润，睡颜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樊笙早就因这套文综卷而身心疲惫，这会儿放松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祁舜开始发呆。
很快，她抽回神游的思绪，注意点少年的长睫颤了颤。
她想移开目光，不知怎么的，脑子反应过来，动作却反应不过来，呆滞地与那双浅色瞳孔对视上，清晰地瞧见他眸中的倦意退却成清明，定定看向自己，轻眨眼睫。
……对视了。
樊笙在心里提了一口气，因惊讶瞪大的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后，机械地转回头垂眸，看向手中的文综卷，假模假样地翻了个面，后背靠在桌子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像是没吃够教训，感受着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微微侧目，想要知道他的反应。
等了几秒后发现，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少年拿出感冒灵冲剂倒进杯中，在闻到一股微苦熟悉的气味那一刻，他一气呵成，倒入热水晃了晃，举着凑到唇边。
樊笙根本不用转头就能看见祁舜的面部轮廓，以及他喝药的动作。
他微仰着脖子，清晰可见的喉结因吞咽而滚动，一口闷掉杯中的感冒灵，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覆在唇上，如石化一般静止不动了。
倏然间，面前落下大片阴影，遮住了远处的白炽灯的亮光。
樊笙望过去，对上祁舜浅色的瞳孔。
他依然拿着纸巾贴在唇上，像是恶作剧一般歪着头瞧她，温和的眸光闪过一丝狡黠，偏偏他五官柔和，眉眼温良无害，看不出有任何恶作剧的成分。
樊笙极缓慢地眨了下眼睫，因没能反应过来而心脏突突跳，她感受着脸颊开始升温，立刻举起手中的试卷遮住了整张脸。
.
周考成绩表在考完后的第三天午间贴在了班级墙上。
广播里放着时下励志的流行音乐，没人着急去吃午饭，都围着一团看名次。
“祁舜这次怎么回事，竟然考这么差？年级排名掉二十五去了。”
“这次数学好难的，樊笙竟然考了一百四，年级第一诶。”
“她好厉害，之前数学也就及格上下。”
“数学老师之前还说樊笙偏科来着，现在门门都高分。”
……
大小考始终坐稳第一名的祁舜掉在了班级第五名，而数学瘸腿的樊笙这次考了班级第一。
班门口围着一堆人在谈论分数与排名，另一边，班级第一和班级第五坐在位置上，完全不受旁的声音干扰，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题你不是会写吗？”
樊笙拿着祁舜的数学试题卷，看着他这道大题得了满分，有些惊讶：“没往答题卡上写吗？”
数学周考卷最后那道大题十二分，樊笙拿了五分考了一百四。
祁舜这题没写考了一百三十八分，剩余科目分值加一块比她少考二十分。
若是拿下这题考满分，怎么也该排在年级前五的位置。
祁舜的感冒还没好，甚至有些严重，鼻音更重了，没什么精神：“头疼，不想写。”
话一出口还有点可怜兮兮的。
樊笙正要安慰两句，班长走过来，拍了下祁舜的肩膀：“班主任喊你去办公室。”
.
“坐，周考成绩看见了吧？”
钱立明坐在椅子上，抬了抬下巴：“这次怎么回事，试卷很难吗？”
祁舜没有动，站在桌前，拖着浓厚的鼻音，诚实答：“不难，没发挥好。”
“怎么感冒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个关头可不能掉链子。”钱立明关切完，继续说：“我听数学老师说了，他私下里找过你，那题你也是会写的。”
祁舜不多话，点头应着。
“找你来，也是要批评你。这要是高考卷，你还要这么随心所欲对待吗？”
钱立明正襟危坐，面上十分严肃，敲了敲桌子：“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场考试，都必须认真对待。这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的家长，而是关乎你自己的未来，不能大意。”
祁舜没什么精神，因感冒有些耳鸣，本来心思就没有放在班主任说话上面，只听了个大概，他点头算作回应，依旧不作声。
钱立明见他低眉顺眼的模样，想着他平时就乖顺，从没有让老师费心过，也不忍心多苛责，摆摆手让他回班，“吃饭去吧。”
·
食堂今天的饭菜似乎并不合胃口，身穿各年级校服的学生出了食堂，一窝蜂地挤进对面超市，穿梭在各个货架当中，几间店面很快便围满了人。
高二下课吃饭比高三早二十分钟，此时学校里几乎全是白掺蓝的冲锋衣，他们手里拿着袖珍的学习资料，争分夺秒学习。
李画清目视前方，目光随意一扫瞧见了站在食堂门口，背对着自己的祁舜。
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温暖的阳光照在他发顶，棕金色的发衬得白皙肤色更为明显。
少年腰杆挺得直，个子又高，往那儿一站，与步履匆匆的学生一比较，显得格外违和。
李画清索性看向那群前往超市的学生们，与同事随意道：“年轻真好，朝气蓬勃的。”
同事：“可不是嘛。”
正说着话，李画清看见了迎面负手上楼的钱立明，忙打了声招呼。
将要错开时，她喊了声：“钱老师。能发我一份这次你们班的周考成绩吗？”
“行啊。”
钱立明爽快应下，站在原地将Excel发送过去。
待老教师走后，同事问：“你要他们班的周考成绩做什么？”
李画清点开微信，回道：“我外甥在他们班里，了解一下情况。”
同事与她一起下楼：“你外甥成绩挺不错的吧。”
李画清楼梯下得慢，面上挂着和善的笑：“也还好。”
她点开Excel表格，直接看向第一名——
樊笙。
总分：678
年级总排名第一。
她不动声色地往下看，越过第二第三还没能看见熟悉的名字时，敛了笑容。
而后，她在第五名中看见了那个名字——
祁舜。
总分：658
年级总排名第二十五。
“听说钱老师特别会教，班里的学生成绩都拔尖。”同事等在原地，有些好奇：“你外甥这次周考，考得怎么样？”
李画清将手机息屏装回口袋里，凌厉地扫了眼一楼食堂外面正和高个子女生说话的祁舜，回道：“考得还行。”
·
食堂门口全是吃完饭的学生，这个月轮到高三吃饭晚，轮到他们吃饭几乎没有什么合口的饭菜。
江奕一拉着贺听妤去了打饭窗口，樊笙则是在附近电话亭里看见了分班之前的同学，随意聊了两句后，跟祁舜一起站在阳光下等他俩“刺探”的情报。
这里太阳暖烘烘的。
樊笙看了眼身边始终恹恹的少年，抬手遮住阳光，问：“晒晒太阳感觉怎么样？”
“还行。”
祁舜嫌阳光刺目，他眯了眯眼睛，侧过身朝一处走，那儿摆放着几盆绿植，绿叶很大：“太晒了，到这边来等。”
樊笙双手插兜，来到阴凉处，站在他面前，随意扯了个话题：“等会我们吃泡面，你吃什么？”
祁舜没有应声，抬起了手：“樊笙。”
“嗯？”
“你抬一下头。”
樊笙也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顺从着没有动，抬起了头：“……噢。”
从李画清这个位置看，两人面对面挨得近。少年歪头微微弯腰，少女配合着抬头，像极了待在隐秘的无人角落接吻。
路过的人没有注意到他们，绿植的叶子将他们的身影隐隐挡住。
她清楚地记得，一模那样的难度，祁舜考了第一名，周考这样的小考试竟然掉了这么多。
联想到前几天看见的，以及面前这一幕，她很难不怀疑，祁舜谈恋爱了。
因为谈恋爱导致成绩下降，这在学生时代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老师眼中，亦是如此。
嘈杂的食堂门口，只有这一片稍显安静，樊笙缩了缩肩膀，放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摸上虎口位置。
她左右乱看，就是不敢盯着面前祁舜的脸看。少年人手指微凉，触在她脸上，像羽毛轻抚，有些痒。
实在是忍不住，樊笙晃了晃脑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无异：“我脸上有什么？”
祁舜本就有些近视，没戴眼镜的缘故，离她稍稍近，可她这样晃起脑袋来，他愈发瞧得不真切，捕捉不到痕迹。
他单手轻压在樊笙的肩上，向来平和的声线刻意放缓几分，染了笑意，似是无奈：“你先别动。”
“让我看看。”
“……”
樊笙暗暗吸一口气。
老实说她并不是循规蹈矩的人，骨子里暗藏反骨，有些逆反心理。
可这一瞬间，她偏偏听进心里去，只因为祁舜一句话就安分了下来，规矩地站好。
他们的距离极近，近到她可以看清那双浅色如水的瞳眸里，唯有她的身影。近到她看清了他白皙细腻的肌肤纹理。
周遭似乎安静了下来，静谧无声，整个世界好像在这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按下了暂停。
但，仍有例外。
樊笙的心跳莫名乱了节拍，加速的跳动着，心间的小鹿撒了欢似的，开始横冲直撞，撞上了心墙。
砰砰，砰砰。
每一下都让她听的清晰，感受个分明。背脊莫名窜出一股热流，直冲樊笙的大脑皮层，弥漫至耳边。
耳畔瞬间染上一丝绯红。
仅仅在这瞬间，因为祁舜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她竟然反应这么大，乱了阵脚。
祁舜同样有些怔忪。
此时此刻的一切都如同放慢了步调与节奏，他离她这样的近，瞧见她健康红润富有光泽的面色。
少女根根分明的睫毛近在咫尺，清亮的瞳眸像是两颗发亮的钻石，直接砸进他平静的心湖中，泛起一阵不小的涟漪。
那双好看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让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其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也似乎窥到了不可言说的少女心事。
他的呼吸也有些乱了，只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在找到她白皙面颊上那一丁点突兀时，蓦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
尾音落下，短暂停滞的世界重新运作，喧闹声充斥在周围，仿佛先前的安宁都是错觉。
脸上那股痒意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的功夫，恍惚中像是只点了一下她的脸颊，随后便立刻拿开，没有逗留。
却如同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
樊笙像是脱了桎梏般，动了动汗津津的手指。
捏掉她下眼睑处的一根睫毛后，祁舜收回手直起身子，将距离拉远了些，举给她看：“你看——”
倏地，一道平静且严肃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令在场两人已平复好的心跳骤然加快。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