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刚下过一场秋雨,山中落叶铺满地,被雨水一淋,散发出一股湿润的腐朽味。
朱水莲戴着斗笠,手持镰刀蹲在地上,用手翻开地上的烂叶枯草,将两朵肥厚的乌枞菌小心翼翼地摘下放入身旁的竹篓里。
今日收获颇丰,竹篓里装了满篓的菌子,全是珍贵的乌枞菌。这片松林是她早上行了十来里路赶来的,因离村子远,村里的人懒得跑,因此林子里的菌子基本没被什么人采摘过。她今日过来,果然收获满满。
朱水莲背上竹篓准备下山,在经过一棵老松树时,她不忘从树上用镰刀刮了好些松树块,这种老松树块饱含松脂,夜里可以用来点灯用,这样就能省下一些灯油钱。
在回去的途中又下起了雨,朱水莲怕竹篓里的菌子淋雨不好存放,便将竹篓从背后卸下护在胸前,并将斗笠摘下盖在竹篓上。
待回到村子时,雨已经停了,可她却淋成了落汤鸡。
她沿着村里一条泥泞土路一直往里走,土路的尽头一棵老柿子树下,一间看着有些破旧的两层木房便是她的家。
这个时节,老柿子树上挂满了金黄未熟的柿子,如无数盏小的灯笼,为那间老木房添了一丝温暖详和的美好气息。
这个地方名为卢阳县硖石村,因这里多山地,林木资源丰富,因此这里的人都以木材建房。
房子基本都建成上下两层,楼上是阁楼,通常用来做粮仓和存放杂物,楼下才是住人的,中间正门进去是堂屋,堂屋左右两边除一间用来做灶房,里外均是睡觉的房间。若是家里人多的,也有在阁楼设卧房的。
朱水莲并不是当地人,她本是邻近安远县的。
两年多前她成亲不到一年的夫婿不慎摔下山崖而死,夫家的兄弟妯娌惦记她和生前丈夫那一亩三分地,硬是变着法儿地将她赶出了夫家。
她不得已只能回到娘家,可娘家的亲爹老子朱六牙也是个靠不住的,又没了娘,她爹好赌成性,为了几个赌本可以六亲不认,家里早已是输得家徒四壁。
眼看朱水莲守了寡落单回了娘家,朱六牙又打起了她的主意,转头便将她许给了隔壁村一个殷实人家的傻儿子,只为收取六两银子的彩礼钱。
朱水莲得知后连夜从家里跑了出来。她风餐露宿忍饥挨饿逃到了这卢阳县,途经现在的硖石村时,在路边碰到一位老妇人背着一捆柴摔倒在路边,她好心帮忙将老人送回了家。
这位老人就是许大娘。许大娘见她是孤苦伶仃从外地逃难来的,便有心收留她。她得知许大娘亦是一个孤寡老人,老伴多年前就已去逝,唯一的儿子许大山于三年前上了战场至今未归,音信全无。
村里的人都认为许大山只怕已经死在战场上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朱水莲见已年过六旬的许大娘独自生活实在可怜,便决定留下来。
想她爹朱六牙没啥大能耐,不可能还能跑到这卢阳县来将她抓回去。那傻子家也不会为了六两银子大费周折,最多就是让朱六牙将那六两银子吐出来。
朱水莲在硖石村一待就是两年。两年里与许大娘相依为命,情同母女,朱水莲勤劳能干,种田种菜,收拾屋子,家里家外都侍弄得井井有条。时间一久,与村里的邻居也渐渐熟稔起来,村里人见她勤劳朴实对许大娘又孝顺,都乐意与她来往。
但许大娘却在去年冬天病倒了。朱水莲将平日攒下的几个钱全数拿来请大夫给许大娘看病,许大娘吊着口气拖了半年还是去逝了。
至此,许大娘家就只剩她一个外来人独自守着,朱水莲没想过离开硖石村,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朱水莲进屋后换下一身的湿衣裳,然后拿了木盆开始挑拣背篓里的菌子,她将一些蹭烂压烂的或品相不好的乌枞菌挑了出来,余下好的又仔细地重新放回背篓,打算明日一早拿到集市上去卖。
她用秤秤了一下,足有五斤重,乌枞菌味道鲜美,是很难得的山珍,这五斤至少能卖上百钱。
之前为许大娘办后事的钱是村里一些好心人借她的,她得想办法努力挣钱还给人家。
朱水莲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有的只是一把子力气和不怕吃苦的干劲儿,除了时常能捡一些山货卖钱外,她还种菜卖,屋后面就有一大片她开垦出来的菜园子。
这会儿她于园子里摘了些葵菜回屋里,来到灶房生火做饭。
饭煮熟后,她将洗好的葵菜切段,把刚才挑出来的那些不好的乌枞菌洗净掰成两指宽的块状,放油与葵菜一起炒,再放少许水加盐焖一会儿便是一道鲜味十足的佳肴。
她现在一个人吃饭简单,不像以前许大娘在时,因许大娘没剩几颗牙,她每次要将饭菜做得细软好吞咽,如此许大娘才能吃得下。
吃完饭,眼见天还在下雨,她难得地歇了下来,从堂屋左侧的一间卧房里翻出一件男人的短褐来,这是许大娘的儿子许大山的,那间房也曾是许大山睡的,里面放的全是许大山的东西。
许大娘生前想儿子的时候,就会去他的房间坐一坐,翻一翻他以前的东西。他的衣服若发现有破损了的,许大娘也会拿出来补好,她眼睛花了穿不了针,每次都是朱水莲帮着把针线穿好再给她。
她手上这件短褐就是许大娘之前来不及补的,她想趁这会儿有空,把这衣服补好。
她心里有些难过,许大山兴许早就已经不在了。之前是怕许大娘难过,大家都不敢说破。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许大娘心里早已了然,她在弥留之际曾跟她说,她要去见大山了!
她当时听了眼泪就忍不住簌簌往下掉。
许大娘走后,她在想是不是应该把许大山生前的东西也烧给他。以前是因许大娘在,留着他的衣物是当做一份念想。可现在许大娘去了,这些东西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这么一想,她便打算着找个天晴的日子把这事给办了。
她正认真地缝补着,忽感面前一道阴影投下来,她蓦地抬头,当即手快地操起放在墙边的柴刀来,一脸警惕地对着来人。
站在她跟前的男人一身衣裳被淋得半湿,一张鞋拔子脸朝她嘿嘿笑着,“水莲妹妹,借你屋躲一下雨。”
此人名唤谢三麻,是村里的二流子,平日好吃懒做无所事事,时常做些偷鸡摸狗之事,年近三十也没讨上媳妇儿,只与一个泼辣老娘过日子。
谢三麻一早就对外来无根基的朱水莲起了心思,如今见朱水莲已是孤身一人,更是大胆,时不时就往她跟前凑。
朱水莲对他十分厌烦,也很害怕。因此身边经常放着刀,连睡觉时也要把刀放在床边。
“谁是你妹妹。赶紧滚。”
朱水莲将手中柴刀朝谢三麻挥了挥。她看着瘦小,但凶悍起来也挺吓人的。
谢三麻有些害怕地退开了两步,脸上却依然嘿嘿笑着,觍着脸皮道:
“水莲妹妹别这么小气。你看我浑身都淋湿了,就让我躲躲罢。”
朱水莲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他分明是看现在下大雨村里的人都待在家里不出来,她这屋又与村里其他人家离得远,所以他想趁此对她图谋不轨。
她紧握柴刀又将谢三麻往外逼了两步,“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她家虽然偏僻,但若她扯破嗓子大喊,离她家稍近的周嫂子家还是能听见。
周嫂子一家平日对她颇为关照,周大哥周二成又生得五大三粗的,揍起人来毫不费力,真若惊动了周嫂子一家,必定不会让谢三麻有好果子吃。
谢三麻也没想过朱水莲会这么凶悍泼辣,居然敢拿着刀在他面前比划。平日看她和和气气文文静静的样子,以为她一个弱女子好欺负,谁知估错她了。
可谢三麻今日既能大着胆子闯到她家里来,自然就不会被她的虚张声势所吓倒。
他利用身高优势稍一闪身便将朱水莲的刀柄握住了,然后轻而易举地下了她的刀。他捂着她的嘴将她拖进了房间,待与她生米煮成熟饭,她不跟他好也得跟了。
朱水莲拼力挣扎,急得眼泪直流,无奈她的嘴被谢三麻紧捂着,叫也叫不出声。她两条腿拼命踢腾木板墙,虽然踢得彭彭响,可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根本不会有人从外经过,不会有人发现这屋里的动静。
她自幼干农活,虽然个头不大,但力气却不小,她奋力挣扎时,平日游手好闲的谢三麻制伏起来还真有点吃力。她不仅双腿乱踢乱踹,一双如鸡爪子的手更是对他又抓又挠,只一会儿功夫,他已满身满脸都是冒血的抓痕。
他气恼地骂了一句娘,一巴掌扇在朱水莲脸上,以为她能老实点,却没想朱水莲不是个吃素的,趁他分神之际,一脚踹在他已经充血膨胀的裆部,差点将他裆下那玩意儿给硬生生折断。
谢三麻当即痛得捂紧裤.裆哀嚎着倒在了地上。朱水莲整理好衣衫从房间里逃出来,冒着雨跑到周嫂子家求救。
周二成夫妇气愤不已,随着她一起来到她家时,谢三麻已经不见了人影。想来知道她去找人,溜了。
“走,找村长去。无法无天了他。”周二成说着就要领着她们去找村长。
周嫂子见朱水莲刚刚去找他们时已经把衣服全数淋湿,怕她着了凉,便让她先去换一身干爽衣裳。
待朱水莲换好衣服出来,几个人戴了斗笠蓑衣正要出门,却远远看见刚从她家逃走的谢三麻和他老娘马锦凤领着村长往她家这边来了。
看到马锦凤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周嫂子心里一咯噔,这马锦凤定然是恶人先告状了。
周二成却不怕他们,嘴里说道:
“来得正好。正找他们呢。”
几人刚脱下身上的斗笠蓑衣,村长几个人便已来到了朱水莲的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