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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阳县秋冬季节多雨，朱水莲想着田里的油菜还没垅完，今早起来时见今日天气尚好，便和许大山俩人扛了锄头往油菜田里去了。

油菜共种了三方田，面积都不小，卢阳县的人好吃菜籽油，一年四季做菜用的油都是油菜籽榨的，因此这里的人侍弄油菜跟侍弄稻子小麦一样精心。

朱水莲和许大山怕过两天要下雨，想趁今日一口气将这三方油菜田垅完。

俩人不停歇地锄了一上午，又累又渴又饿。许大山出一身汗，将水莲新给他做的夹袍脱下来走到了田埂上，他看了眼亦满头是汗的朱水莲，“要不要喝水？”

朱水莲点点头，也从田里走了出来，并对许大山道：

“那边的山沟里有山泉水。”

说着就带着他往山沟里走去。

俩人来到她所说之处，就见只有手指粗细的一点泉水正从石缝里流出来，石缝底下有一个刻意挖出来的小坑，坑里已经积满了一汪清澈的山泉。

许大山伸手摘了两片桐树叶清洗干净，然后卷成勺状递了一个给朱水莲，俩人用桐树叶做的勺子把水舀起来喝。

回到田里时，眼见还有一大半油菜没有垅完，朱水莲不想回家做饭吃了，太费时间。

许大山见别人的田里还有埋在地里未挖出来的红薯，便去挖了些红薯过来，朱水莲有些担心地道：

“会被别人骂的。”

“就这么几个红薯而已，不至于。”他不以为然道。

说完就捡来了一些干草干柴，在田边的一块空地上燃起一堆火，然后把红薯埋进火碳灰里，又在上面加了一些柴继续烧。

“很快就熟了，中午我们就吃烤红薯。”

朱水莲开心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山上看了看，然后便对许大山说道：

“等着。我去弄点东西来。”

说着便放下锄头拿起镰刀往山上走去，她用镰刀将脚边的荆棘杂草劈开，开了一条临时的小路往山上走，来到一棵结满了猕猴桃的树丛下，猕猴桃树属于灌木科，长得都不高，她站在树底下伸手就能摘到，她先试着每一个都捏了一下，全都软了。她摘了满满一衣兜，见几步外还有炸开了的牛卵坨，又走过去将牛卵坨也摘了。

她和许大山坐在田埂上先吃了一些猕猴桃和牛卵坨填了下肚子后，许大山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将火堆里的红薯先刨了一个出来，用棍子轻轻戳了一下，见已经能戳进去，便把所有的都刨了出来。

他照样去摘了些桐树叶过来，先包起一个红薯，将外面全是灰的表皮剥去后递给朱水莲，“小心烫。”

朱水莲小心地接过，试着轻咬了一口，忍不住赞道：

“真好吃。又甜又粉又香。”

许大山隔着桐叶继续剥着红薯，“这是八角莲，当然好吃。”

八角莲是红薯中的一个品种，朱水莲以前的家乡没有这种。来到卢阳县后，才知道了这种叫八角莲的红薯，真的又粉又甜，她特别喜欢吃。

俩人吃饱后，又开始干活，朱水莲担心今天可能垅不完，又怕明天会下雨，心里有些焦急，便更加卖力地干。

近天黑时，还有半方田没垅，朱水莲舍不得走，想摸着黑垅完再回家。

许大山拿她没辙，只能陪着她一起干。

待将那剩下的半方田侍弄完后，天已经黑透了。

俩人就着月光走在漆黑的山路上，许大山走在前头带路，朱水莲则紧跟着他的脚步走。

回到家后，朱水莲已经累得动都不想动了，可两人还没有吃晚饭。

她强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准备去灶房做饭，许大山却道：

“你歇着吧。我来。”

“可是……你行吗？”朱水莲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许大山轻笑一声，只道：

“这么晚了，就简单吃点吧。汤饼怎么样？”

朱水莲随笑笑说“好”，安心坐着等吃。

不消一刻，许大山就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饼出来，也许是太饿了，朱水莲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汤饼，俩人呼啦啦吃完，又烧了水洗了澡后终于安心歇下了。

*

第二天并没有下雨，依然是个好天气。许大山忍不住说她，“你看，我说今天不会下雨吧，你非得挤在昨天一天干完。”

朱水莲笑笑，“活干完我才能安心，要不然我昨个夜里肯定连觉都睡不安稳。”

油菜垅完她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以后只需要定期施一下肥稍微看护一下，到明年五月就能收割了。

冬天地里没太多活干时，村里的人便都习惯上山砍柴，屯满一整年烧的柴禾，到农忙时便不用再挤出时间去砍柴了。又或者在家围着火盆缝制一家老小的衣裳。

朱水莲和许大山也不例外，农家人平日闲不住，想干活便不愁没活干。一个冬天下来，家里的柴和引火用的杉木叶堆满了屋子周围。朱水莲还为自己和许大山各缝制了两身新衣裳，打算放到过年的时候穿。

时近年关，降了一场大雪。朱水莲早上一醒来，就感觉窗外的天特别亮。

她直觉便知定是下雪了。她穿上御寒的旧袄子走出门去，就见眼前白茫茫一片，院子里、篱笆上、柿子树，全落满了厚厚的雪。头顶的屋檐上还挂满了一尺来长的冰耙。

“大山哥，下雪了。”她朝还未起床的许大山喊了一声。又看了眼虎头的狗屋，虎头也许是怕冷，这会儿也缩在自己的小屋里蜷着不出来。

许大山听她这一喊，也从睡梦中惊醒，起来后吃了碗朱水莲做的热腾腾的面糊汤，然后用竹扫帚把院子里的积雪清理了，又拿来了新的稻草把虎头的屋子铺得更厚实了一些。

朱水莲砍下两根腊排骨来，又去后园拔了一棵大白萝卜，大雪过后的萝卜格外清甜，用来炖腊排骨鲜甜咸香，她和许大山照样围着小火炉吃暖锅，旁边还有一盆暖烘烘的火盆，俩人边吃边商量着明日赶集时要买的年货。

腊月二十七是这一年最后一个赶集日，朱水莲和许大山跟周嫂子一家一起去了集上，两家人一起买了新历、大小门神、桃符，春帖，还有各式果子、牛羊肉、猪肘子等等。周嫂子还买了两串炮仗给两个孩儿过年的时候燃放。回去时每个人都大包小包地提着，一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到家后，许大山和周二成约好了二十八和二十九这两日两家人一起打糍粑。

二十八这日，朱水莲和许大山便都上周嫂子家帮忙，两个女人先把五六十斤的糯米淘洗干净后用蒸笼蒸熟，再把熟的糯米装出来弄到一个长方形的木槽里，这种木槽是用一棵上百年的老树直接凿出来的，十分结实耐用，一个能用上几代人都不成问题，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有这样一个上了年头的木槽。

跟木槽配套用的还有两个很大的木锤，锤头也是用成人小腿般粗的实木制成，大概三尺来长，在中间凿一个孔，把手腕粗细的一根木头做成锤把固定在锤头中间的孔内。

这样的木锤要做一对，许大山和周二成两个人各举着木锤站在木槽的两端，你一锤我一锤，用力敲打槽里的糯米，直至把糯米打碾成粘乎乎的膏状，再把打好的糯米糍粑从槽里弄出来放到一块很大的抹了食用蜡油的木板上。

朱水莲和周嫂子手上也抹上蜡油，以防止粘手，把糍粑揉成一个一个的圆球一一摆在木板上，全部揉好后再用一块大木板压在那些“圆球”上面，然后人站到木板上面用力踩，直到彻底把那些圆形的糍粑压扁为止。

周嫂子两个孩儿在木板上蹦跳着撒欢不愿意下来，朱水莲团了两个糯米团子给两孩子，孩子们有了吃的便乖乖地跳了下来。

打糍粑是一种力气活，许大山和周二成连打了两三槽后，便已是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好在几个人说说笑笑，再加上浓浓的过年气氛，大家累却快乐着。

二十九日，轮到朱水莲和许大山家打糍粑，周嫂子夫妇一样过来帮忙，因他们家人少，就他们两个，因此没有像周嫂子家打那么多，只打了三十来斤的糥米。

糍粑打好后，便先放在屋子里让其自然阴干，等彻底变干变硬后，再移放到盛水的陶缸里，然后定期换水，可长久保存，随吃随拿，家里若缺粮的时候，糍粑还能代替米和麦填饱肚子。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朱水莲早早就开始做准备，先把猪肘子用烧红的碳火铲子烫一下表皮，再洗净剁块和萝卜一起放锅里炖。羊肉、牛肉也全来上一些，另还有从地里摘来的白菜、菠菜、胡荽、大蒜、小蒜……

对于朱水莲来说，今年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热闹、最开心、最丰盛的一个年，这一切全都因为有了许大山而变得与以往不同。

她开心地哼着一曲家乡小调一边熟练地切菜炒菜，许大山则坐在灶堂前给她烧火，偶尔给她递个这样那样的东西。

待所有的菜都准备就绪后，许大山说要去沽点酒来喝。

村里有专门酿粮食酒卖的人家，许大山用陶盅沽了两斤来，俩人围着小火炉而坐，小铁锅里盛着猪肘子，牛羊肉则装成盘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还有各种洗净等着下锅吃的生鲜疏菜。

许大山倒了两碗酒，朱水莲本从未沾过酒，但今晚她却想尝一尝酒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