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正月初始正是种马铃薯的时节。才将将过了初二,朱水莲和许大山便从阁楼里装了一筐已发好淡紫色嫩芽的马铃薯来到田里。
许大山用锄头在前面开壕,朱水莲便用竹箕装着马铃薯在后面码种,芽要朝上,每一个相距一尺左右。每码完一行,撒上掺了草木灰和农肥的营养土,再用起第二行的翻土将前一行的芽薯覆盖上即可。
马铃薯种的不多,只种了一方不算大的田。待五六月长成后,既可以做菜,也可以当做填饱肚子的主食。
卢阳县是藏在山窝窝里的一个贫瘠小县,好在这里的人也懂得靠山吃山,更懂得利用地理条件加辛勤劳作来自给自足。
因这里水田稀少旱田居多,光靠种水稻根本不够吃,所以人们会利用旱田多种麦子、红署、马铃薯这些作物,平日可以杂着吃,如此一年温饱基本不成问题。
像许大山这种无不良嗜好反还有些特殊本领的人,再上山打打猎,所得猎物既能换钱,还能改善自个儿伙食,小日子算是十分滋润了。
许大山跟朱水莲商量想买一头耕牛养着,这样每次犁田时就不用去借别人的牛了,不仅要给吃的喝的,还欠人情。
许大山没入伍前家里本有一头老黄牛,他离开家后,因许大娘没放养好误吃了别人家撒了农药的稻子,被毒死了。
牛没了,许大娘自是没有能力再买,都是借了村长家的牛,再由周二成帮着犁田。朱水莲来了后,虽时常能捡些山货和种点菜卖得几个钱,但远远买不起一头牛。
许大山想买牛,朱水莲自然同意。再过不久就要春耕了,正是用牛的时候。
正月初七是新年后的开集日,俩人第一时间往集市西头的牛马市场而去。
说是牛马市场,可其实没有马,只有牛和少数的骡子和驴。
俩人在里面转来转去,相看了好几头牛,跟那些贩主讨价还价,最终选中了一头刚长成的母黄牛,这样春耕时即能干活,将来还能下仔。
这头牛足足花去了三两银子,拿钱的时候朱水莲直感觉肉疼,可当把牛牵到自己手中时,又觉得格外的安稳踏实,以后每次犁田时就再也不用低声下气地跟人借牛了。并且还不一定借得到。
之后朱水莲又咬咬牙买了四只小鸡仔装在一个小竹笼里提着,许大山还不顾她的反对给她买了香胰子和雪花膏,还买了做春衫和夏衫的布匹。
回去时俩人牵着牛提着鸡,还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惹来路人一阵羡慕。
家里能有牛的人家都是殷实人家,在农人家里,牛就是家里最值钱的财产,通常都把牛当祖宗一样侍候着。
朱水莲和许大山以后也有“祖宗”可侍候了。
回到家后,朱水莲便牵了牛去野外吃草,这牛一大早就被拉在集市上卖,都没吃过东西,肚子看起来瘪瘪的。
许大山则趁这个当儿,在离屋子十丈开外的空地上盖起了一个牛棚,在里面铺上干稻草,又另拿了一捆稻草绑在牛棚的架子上给牛磨牙用。
他家买牛的事没过来两天村里的人便都知道了,毕竟买牛可算得是一件轰动的大事。
周二成和周嫂子还刻意跑过来看了他家的牛,周嫂子很是羡慕地对朱水莲道:
“这有了牛,以后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朱水莲笑笑说道:
“嫂子,日后你们要犁田,尽管牵去便是。不用再跟别人借了。”
周嫂子自是十分感激,正要告辞离去,朱水莲喊住她,然后用陶钵子装了一钵杮饼递到她手中,“拿去给孩子们吃。”
周嫂子摆手推迟,“你已经给了两回了,不能再要了,自己留着吧。”
可朱水莲却将陶钵硬塞到她手中,“我这里还有呢。等明年柿子再结的时候又能再做。拿去吧。”
周嫂子拗她不过只得接过了,跟她再次道了谢,并说晚点将钵子还回来。
自有了牛后,朱水莲和许大山的生活就变得更加忙碌而充实了。
每天都得放牛出去吃草,还得看着,省得牛跑去别人田里吃了人家庄稼就不好说话了。
更怕像之前的老黄牛一样,吃了撒了药的庄稼被毒死,那更是损失惨重。因此每天放牛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这件事情基本都由许大山来做,俩人要下田干活时,就把牛赶到田附近的山上,一边干活一边看着牛。
黄牛都是上山下坡的好手,一上山便会满山遍野地跑,天黑了也不下来,还得跑到山上去找。
有一次许大山上山找牛找到很晚都没回来,可把朱水莲给急坏了,既怕牛丢了又怕许大山遇到什么意外。
她从来没有养过牛,以前自己的家乡也有人家养牛,但她家是养不起的。到硖石村后,许大娘之前那头老黄牛又在不久前被毒死了。
许大山告诉她,牛也是通人性的,还能认回家的路,只是现在才刚到他们家,还认生且没有养成习惯,待过段时间就好了。
朱水莲将信将疑,反正她是管不了,驯养牛的事只能交给许大山去做。
她一个人去给田里的麦苗锄草松土,带了两个糍粑在身上,到中午饭点时,捡了些柴禾烧了堆火,然后又捡来两块平整的石头放在火堆边上,在石头上架上两根棍子,再把糍粑拿出来架在棍子上烤。
待将两面都烤得金黄焦软时,她拿起来正准备吃,却见许大山扛着锄头牵着牛朝她这边走了来,手上还拎着一个竹篮。
她站起来朝他走过去,“大山哥,你怎么来了?”
许大山将竹篮递给她,“又不打算回家吃饭了吧?我做了饭给你送来。下午跟你一起锄。”
朱水莲接过装了饭菜的篮子,说道:
“那牛怎么办?等下满山跑又得到处去找。”
“不会了。这几天我已经驯养出来了。”
“真的吗?”
“不信你等下看,一到天黑它就会自己下山来。”
朱水莲放心地朝他笑笑,这样她就安心多了。
许大山继续将牛赶上了山,朱水莲看着已经烤熟的两个糍粑,又看了看竹篮里可口的饭菜,有些为难,不知道吃哪个好。
最后还是先把糍粑吃了。饭菜可以留到晚上热着吃无碍,但烤熟后的糍粑就不怎么好加热了,为了不浪费,她便吃掉了两个糍粑,饭菜一口没动。
下午有了许大山一起锄就快多了,本身麦子种的也不多,临近天黑时刚好锄完。
俩人准备去找牛,刚到山脚下,就见牛已经站在了山脚的一处斜坡上啃草。
朱水莲欣喜地看向许大山,“你真有办法。它果真老实多了。”
许大山道:
“这牛可比马好驯多了,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每天让它到各个山头窜一窜,一到天黑就赶它下山回家,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它就养成习惯了,天一黑就会自己下山来。”
“你还驯过马吗?”朱水莲不由好奇地问。
马这种生物似乎离她很遥远,她唯一一次见到马还是之前从家里逃出来那会儿,在途经一条官道时,有几个穿得很好看的男子骑着马从她身边打马跑过,那些马都好高好大,跑得飞快,在路面上扬起一片灰蒙蒙的尘烟。
她当时很害怕,缩在路边不敢动,直到那些人呼地一下跑过去,她才敢回头去看了一眼。
面对她的好奇,许大山不由笑笑道:
“以前打仗的时候都是要骑着马打的。漠北人都是骑兵,我们跟他们打仗,自然也要骑马,驯马是家常便饭。”
朱水莲没办法想象骑着马打仗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她只觉得那一定很危险,马跑得那么快,人坐在上面不摔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能打仗呢。
但她知道许大山没骗她,她相信他真的有那么厉害。
“大山哥,你真了不起。”
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许大山笑容加深,曾经那些九死一生的场面在脑海里稍稍略过,他收了笑容说道:
“那都是把脑袋撇在裤腰带上的,我还能活着回到家,已是上天眷顾。但愿以后都能过上这样的安稳日子,再不要打仗了。”
他虽然活着回来了,可以前身边的很多战友却都留在了漠北的冻土里。他们也曾是很多人的儿子、丈夫甚至父亲。
可他们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朱水莲听到他这番感触的话,心里便突然有些难受起来,她想起许大娘生前思念和盼望上了战场生死未卜的儿子时的情景,看着真的让人很心痛。
俩人于回家途中,正巧在一个叉路口碰见钱玉禾也赶着自家的牛回家。钱玉禾每天的任务就是放放牛、洗洗衣裳啥的,根本不用干什么重的体力活,连饭都是邹翠花在做,所以才养得这么娇娇嫩嫩的。
她见到朱水莲和许大山时,依然礼貌地先跟他们打招呼。
倒是许大山显得有些不自在,尤其钱玉禾又刚好走在他身边,还跟他挨得很近。
他想离她远一点,可另一边就是朱水莲,也不好跟朱水莲挨得太近,他便放慢了脚步,让两个女人走在前面,自己只在后面跟着。
钱玉禾一看他这样便知他在有意与自己保持距离,心里既生气又难过。
她自上次许大山拒了她的荷包后,每天都在想许大山为何会拒绝她?
她模样出众,自认品性也不错,村里无论老幼,哪个不夸她?!且她爹又是村长,对他和以前的许大娘都帮衬甚多,她实在想不明白许大山为何会不喜欢她?
难不成他真的喜欢朱水莲?正如村里那些人说的,他要跟朱水莲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