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中秋夜许大山带着水莲一起去晒谷场跟乡亲们唠嗑,那些妇人把水莲叫到她们女人堆里坐了下来。
水莲没来之前她们本在聊孩子,聊丈夫,聊家里的猪和牛,见到水莲后,看着她已经七个月的大肚子,大家又把话题转移到了怀孕生子一事上。
有人看着水莲依然瘦削的肩膀和修长的四肢,便问道:
“水莲你咋一点没胖呢?大山没给你补补?”
女人怀孕到这个月份普遍都会发胖,可水莲除了肚子大,其余的都跟怀孕以前没啥区别。若从后面看还有腰线,根本看不出来她是怀着孕的人。
“人家是身段好,吃不胖。你瞧大山平日对水莲那宝贝样,能不给她补吗?!”
“营养都长孩子身上了。”
……
妇人们瞧着她肚子的形状,又在谈论里面是男孩还是女孩,大家都在说她肚子是往外长的,腰两侧没肉,看着是尖的,一定是儿子。
可也有人说这样不准,说谁谁谁肚子也是尖的,生的是闺女。
还有人说肚脐眼凸的是儿子,凹的是闺女,水莲想着自己的肚脐眼便是凸出来的,难不成她怀的是儿子?
反正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她和大山哥都喜欢。
晚上睡觉后她便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生了个儿子。她把梦说给许大山听,许大山却说他做的梦跟她相反,他每次做梦梦的都是闺女。
到底是男是女,俩人心里也没底,只有到出生以后才能知晓了。可也因此让俩人既好奇又期待。
离孩子出生还有两个月,想着那时已经入冬了,天冷,水莲一空下来便坐在家里给孩子做保暖的小棉衣和小被子。
孩子刚出生时都是用小被子包着的,所以她用棉花做了两个小包被更换着用。
夫妻俩还商量着给孩子取名。
因不知是男是女,便男女都各取一个。
“我没读过书。还是你取。”水莲道。
“我们乡下人取名字没那么讲究,不像城里的人喜欢咬文嚼字。要我说男孩就叫狗蛋得了,取个贱名,好养活。闺女可以讲究点。”
“什么狗蛋啊?”水莲不满地嗔他一眼,“太难听了。你瞧人家铜娃和铁娃兄弟的名儿,多好听。不要,不能叫狗蛋。”
许大山嘿嘿笑起来,“那你来取。”
“我取就我取。”
水莲撑着脑袋想了想,记起她刚怀孕时正好是春耕之时,田里耕牛碌碌,秧苗青青,便想到了两个名儿。
“若是男孩,就叫青田。若是女孩,就叫青苗吧。”她道。
许大山听了也觉得满意,于是儿子女儿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八九月除了秋收,还得忙着种萝卜,种麦子,种油菜,水莲现在已近临盆,地里的活干不了什么了,只能靠许大山一个人。
待把地里的红薯都挖回来后,便农闲了下来。水莲让许大山去集上买了一棵橘树、一棵桃树、一棵梨树回来栽在了院子里。这些果子其实山里有野生的,但野生的柑橘太酸太涩,桃子也是只有核桃大小的毛桃子,口感硬,没有一点水分,梨子更是又硬又糙,根本没法入口,村里的孩子从来不吃,都只寻那些野葡萄、猕猴桃、牛卵坨、羊奶果、三月泡,地枇杷这些野果子吃。
但偏偏孩子们又馋桃啊梨啊这些东西,有时许大山从集上买了这些果子回来犒劳铜娃和铁娃,兄弟俩高兴得跟过大年似的。
临近产期,肚子里的小东西也不像以前动得那么频繁了,刚开始她还有点担心,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不怎么动了,直到听周嫂子和其他妇人都说是这样的,后面两个月孩子大了,肚子里的空间变窄,孩子手脚施展不开来,自然也就动得没那么厉害了。
听大家都这么说,她才放下心来。
她现在脚也有些肿,平常穿的鞋都明显挤了。晚上睡觉也总睡不着,不是腰疼就是腿疼,尿还特别多,一个晚上起好几次夜,折磨得她恨不得快点把身上的包袱卸了。
入冬后,眼看离水莲生产的日子近了,许大山便进山去猎了十几只山鸡回来放在鸡圈里养着,打算日后水莲坐月子时宰来给她炖汤喝。
除了山鸡,家里还有二十来只家鸡,野鸡家鸡一起,就算每天给她炖一只也足够她吃了。
水莲把给孩子做的小衣服、尿垫尿布小被子啥的全洗了一遍,又用开水烫过放太阳底下晒干,还按周嫂子的交代做了一钵甜酒,许大山还去跟村里的稳婆事先打了招呼,待到水莲临盆时就请她过来帮忙接生。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就等着孩子出生了。
原本以为在十月中旬左右会生,可左等右等水莲也没等来身体上的异常反应,弄得她紧张兮兮的,既想快点生,又有点害怕,都说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进了鬼门关里的。
孩子不肯出来水莲也没辙,那便只能让他在肚子里多待一会儿。
月末时,下了一场小雪。落的是米雪,一到地上就溶了,留不住,但天却异常地冷。因为肚子大,水莲便把许大山的袄子拿来穿在身上,他的衣服足够宽大,刚好可以把她整个人裹住,只是袖子太长了,她只好往上挽了几圈。
这半个月来,许大山啥也没干,就每天在家守着她伺候她,就怕她什么时候突然发作他人不在身边。
到了晚上,地上多少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水莲吃过饭,从凳子起身时就感觉下腹一股明显的坠胀感。
她没怎么在意,直到睡到半夜,被一阵又一阵的阵痛惊醒。
她推了推身边的许大山,“大山哥,我可能要生了。”
许大山睁开眼睛一下从床上坐起,衣服都来不及披一件便去点灯。看到她蹙着眉头忍痛的模样,许大山也很紧张,水莲便说道:
“你快去请稳婆来。”
“那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
许大山担心地问道。
“应该没事,你快去快回。”
许大山当即胡乱披了件袄子便出了门,在经过周嫂子家时,也顾不得半夜打扰了,顺便去把周嫂子叫醒了让她先去家里看着水莲,等会儿稳婆来后可能也需要她在身边帮忙。
虽是三更半夜,但一听说水莲要生了,周嫂子的瞌睡虫便全跑光了,马上穿了衣服就往水莲家里跑。
那稳婆似乎也习惯了经常被人半夜叫醒,当许大山来叫她时,她并没有表现得不耐烦,只是动作麻利地穿了衣服就跟着许大山走了。
因路上湿滑,许大山怕稳婆走不稳摔跤,又想快点将她带到家里去,便直接把稳婆背在了身上。
稳婆一到家里便吩咐他去烧热水,然后看了看水莲的情况,便说还早,不急。
可水莲这会儿已经疼得满头大汗。
周嫂子一直在旁边守着她,跟她打气,给稳婆打下手。
许大山在外头听着水莲痛苦的闷哼声十分着急,可他只能待在房间外面,什么也做不了,水莲每喊一声,他的心便跟着缩紧,他在堂屋里坐立不安,一会儿从堂屋走到门口,朝房间的窗户望一眼,一会儿又从门口走回来杵到房门口去,看着紧紧关着的房门发愣。
房间里不断传来稳婆的声音:
“快出来了。看到头了。”
“用力,再加把劲。”
“深呼吸,身体放松一些。”
……
这样的煎熬一直持续到天大亮,一声洪亮的婴儿哭声传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的门终于开了,周嫂子喜笑颜开地走出来,“生了。是个儿子。”
许大山激动地往房间里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地上一盆鲜红的血水,稳婆让他把这盆血拿去倒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把水端了出去倒掉,然后迫不及待地进了房间,看到一个用包被裹着的小小人儿正躺在水莲身边,整张脸都皱巴巴的,鼻子眼睛挤成一团,嘴巴一张一张的。
尽管外面的天很冷,可水莲却出了很多汗,额前的头发都湿透了,周嫂子正在用热帕子给她擦脸擦身。
许大山看着水莲笑道:
“许青田出生了。”
水莲亦是百感交集,转过头用手环住身边的儿子,一脸温柔。
稳婆要走时,许大山封了一钱银子的红包加一升米给她,这是约定俗成的报酬。
接着周嫂子又让许大山去煮甜酒,嘱咐里面要放红糖和鸡蛋,鸡蛋要荷包的。
甜酒有助于开奶,能让产妇快些涨奶喂孩子。村里的妇人生孩子都用这个老办法催奶,效果特别好。
把甜酒煮好又喂水莲吃下后,许大山便宰了一只山鸡丢进陶罐里,用小火炉慢慢地炖上了。
周嫂子还教他们夫妻俩怎么给孩子穿衣服脱衣服,怎么换尿布,怎么擦屁股洗屁股,怎么洗澡……
周嫂子见许大山学得比水莲还认真,一双大手做起事情来却比谁都仔细,他什么都愿意做,不光洗孩子的尿布,连水莲沾了血污的月事带都拿去洗了。不由感慨水莲真是命好,拥有这么个宝藏男人。
看来水莲的月子不差人伺候,有许大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