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周二成进房来时,周嫂子面朝里躺着,一动不动。他将饭菜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去拉媳妇儿的胳膊。
周嫂子将他甩开,周二成嘿嘿笑两声,“行了啊。差不多一天了,也该消气了。起来尝尝你儿子做的饭,还专门给你留的。我已经热过了,赶紧起来吃点,要不然饿坏了难受的可是你自己。”
周嫂子依然无动于衷,周二成“啧”一声,“你这婆娘咋就想不明白呢。你也不想想咱两个儿子比大山的闺女大多少岁,纯粹的老夫少妻了知道吗?人家水莲和大山心里指定不乐意,可又不好拒绝你,你干这事多让人憋屈啊。我知道你会拿玉禾与王大夫做比较,但玉禾与王大夫能一样吗?你去问问邹婶子,若玉禾还是嫁入孙家之前的黄花大闺女,你看她会不会同意玉禾跟王大夫?并且铜娃和铁娃都那么大了,你有问过他俩的意见吗?你去问问他们俩哪一个愿意等着那个小奶娃长大成人再成亲?”
话一说完,周嫂子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我生的是这个气吗?你不同意你不能好好说话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损我,一点面子不给我留,你让我的脸往哪搁?这样损我让你很舒坦是不是?”
哦!原来她生的是这个气。周二成恍然,当即笑嘻嘻地开始讨媳妇儿开心,“我错了我错了。我当时也是看你太兴奋只顾着自己说,心里有些急,说话便也急了些。我以后改正,绝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周嫂子呸了一声,“你改个屁。跟你成亲十几年,你哪一次不是这样。不损我你心里就硌得慌。”
“我肯定改。”周二成立誓一般,“下次我这嘴再犯贱,你就撕它,撕烂它,或者揪我耳朵,揪掉为止。”
周嫂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周二成见媳妇儿终于笑了,也贱兮兮地笑道:
“不生气了吧?不生气了就吃饭吧。”说着就从小桌上把饭菜端了过来,“要不要我喂你?”
“去。”周嫂子白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饭菜从床上下了来,坐到小桌前开始吃饭。
这边水莲躺在许大山怀里,对于白天周嫂子说要定娃娃亲的事松了一口气。以前周嫂子跟她提的时候,她想着反正连女儿都还没有,这一辈子能不能有女儿都还不知道,因此也没多往心里去,只笑着跟周嫂子打哈哈。
谁料今日周嫂子又提起了这事,让她和许大山俩人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行。这事一但定下了到时再反悔就不好了,可又不想这么早就把两个娃娃的终身大事这么轻率的决定。
好在周二成在这个事上是个知分寸的,及时阻止了周嫂子这个决定。
水莲坐月子这一个月刚好是春耕之时,张大娘怕许大山家里家外忙不过来,便自主过来帮忙伺候水莲的月子。
她虽然干不了地里的重活,但这些日常家务还是不在话下,且张大娘平日也爱收拾,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都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用干净的布巾包着。
这样一个清爽利落的老人来照顾月子里的水莲母子仨,许大山没什么不放心的。
春耕时的农忙要持续两三个月,除了种稻子,还要种菜、种苞米、种棉花、种红薯,以及各种杂七杂八地种,一直要到五月底把红薯苗栽下地,春忙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水莲出月子后,张大娘也照样帮着带孩子,两个孩子她一个人实在带不过来,许大山又要忙地里的活,腾不出空来。
两个孩子里,哥哥青树特别磨人,非要让人抱着睡,无论睡得多熟,一沾床就醒。妹妹青苗就省心的多,跟她大哥青田一样,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从不轻易哭闹。
待到孩子长到两三个月大时,大家都惊奇地发现,这一对双胞胎竟然长得不是一个模样,而是各有各的样子。
青树的长相就感觉完全随了他娘,而青苗跟大哥青田有些相似,眉眼像她娘,嘴巴和下颔骨像爹。
有人便调侃,这青苗本该和青田是一对的吧?因投胎时迷了路耽搁到现在才出来的。
五月农忙过去,玉禾与王水生也正式成了亲,在王水生的细心呵护下,玉禾告别了之前的消瘦,又恢复到原来窈窕水润的样子。只是囡囡还不肯叫她娘,只愿意叫她孃孃,但俩人相处还算愉快。玉禾并不介意囡囡不愿意叫她娘,这种事急不得,可以慢慢来。
这日玉禾带着囡囡去赶集,看见孙家的酒楼门前聚满了人,那是她的伤心地,她本不想去凑热闹,但囡囡已经拉着她往那边走。
俩人站在人群外边,听见人们对着酒楼议论纷纷,再往近一些看,就见酒楼的门被人砸了,其中一扇门页倒在地上,接着从里面走出来几个凶神恶煞气势汹汹的人,瞧着一脸杀气。
只听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骂骂咧咧地道:
“妈的什么也没有,害老子白跑一趟。”然后吩咐他身后的几个人,“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孙子给我找出来,欠老子那么多钱想赖账,简直找死。”
玉禾把囡囡拉离了人群,心里庆幸孙文康当初给了自己那一纸休书,要不然她也会被那人拖着下地狱,何来今日的幸福?
她带着囡囡去布帛铺挑布匹,打算给囡囡做两身漂亮衣裳,囡囡现在已经是半大的小姑娘了,也知道爱美了,玉禾便天天给她梳各种漂亮的发髻,还教她刺绣,小姑娘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粘玉禾。
天热农闲了,许大山也能腾出些空来陪孩子,他用青田胳膊粗的木头给青田削了一个木陀螺,青田玩得可欢了。两个小的看见哥哥有趣的玩具也兴奋得手舞足蹈,小嘴咿咿呀呀的,口水流了一嘴。
许大山照样将两个小的举着玩,举完这个举那个,逗得两个娃娃咯咯直笑。除了逗两个小的,许大山还开始教青田射箭、练功夫,打算把他身上有的本领全数教给儿子。
青田眼泪汪汪地被他爹逼着蹲马步、压腿,水莲瞧着很是心疼,便在青田练完后可劲儿给他做各种好吃的犒劳他,许大山也答应日后进山打猎时偶尔会带着他去,他这才高兴起来,练功射箭时也有了些动力。
待天气稍凉了一点,许大山便打算带着青田进林子里转一圈,让他体验一回打猎的刺激和乐趣,还带上了虎头,青田牵着虎头在山林里窜来窜去,虎头捉兔子时他也跟在后面拼命的跑,还给虎头加油鼓劲儿,把周遭的其他动作都惊跑了。
青田一整个上午都很兴奋,老跟着虎头跑来跑去也不觉得累,一切都觉得好新鲜,好有趣,尤其看着他爹拿箭射那些山鸡都是一箭穿喉,箭箭不落空,佩服得不行,对射箭的兴趣便越来越浓了,想着日后一定要好好练习,要射得跟他爹一样好。
到中午时,父子俩带着虎头拿着打到的山鸡和兔子打算去林中的小屋歇一下,可还未走近屋子,就远远瞧见屋子的门是开着的。
许大山心里一咯噔,莫非屋子里有人?
他示意青田别出声,拉着儿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虎头也安静地走在他们身边,耳朵竖起,尾巴低垂,目光警惕地盯着屋子。
可来到屋子前时,却发现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去到门边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之前用旧床单包着的被子被打开来摊在地上,一看像是被人睡过了,弄得很脏。
水莲带来煮饭的铁锅被架在小火炉上,里面还有一些未吃完的饭,但已经发霉。
用过的碗筷也没洗,随意丢在地上,米和油盐都被老鼠祸坏掉了,装米的麻袋被咬了好几个洞,米里面还有老鼠屎,油盐罐的盖子也被掀开,里面的油盐都是老鼠的脚印和牙印,整个屋子一片狼籍。
许大山忍不住骂了句娘,哪个王八糕子用了别人东西也不好好收拾干净,早知道他就在门上加一把锁。
之所以不上锁,也是想着这屋子本身就是别人的,自己也只是有需要时借来用一下,且不锁门也能方便其他进山的人,虽然这几年从来没其他外人来过屋子,但他还是保持着这份善心。
谁知他隔了大半年未上山,这屋子就被人祸害成这样。
他忍着满肚子气把屋子收拾干净了,米和油盐都没法用了,米袋子全被老鼠咬破,只能丢掉,油盐罐子倒是完好的,便拿去小溪里简单冲洗了一下,等会儿好携带回家。
把屋子收拾好后,父子俩饿得肚子咕咕叫,来之前本打算着打了猎物到屋子这里烤肉吃,可屋子里的粮油都被祸害掉了,烤肉没有盐巴调味吃着也没味道。
许大山只好去林子里捡了些板栗和山鸡蛋来放火堆里烤着,父子俩吃了些烤板栗和烤鸡蛋勉强填了下肚子。
吃完东西不打算继续进林子了,准备带着现有的几只山鸡和野兔回家。今日只是带着青田出来玩一玩,并不打算要收获多少猎物,且他还这么小,再进林子只怕体力吃不消。
待第二天他一个人带着虎头再进山打猎时,第一时间先去小屋那里瞧了一眼,见屋子依然是他昨日收拾过的样子,便进了林子,打算去野猪经常出没的片区打一只野猪回去,明日拿到集上出手。
走着走着,虎头便开始在地上仔细嗅闻起来,走了大概十几步,许大山便闻见一股腐臭味,像是什么动物的尸体腐烂所发出的恶臭。
虎头循着气味跑了过去,许大山紧跟其后,忽然虎头脚步停住了,那股味道已经强烈到让人作呕,虎头直盯着一处灌木丛后,嘴里发出警惕的呜鸣,许大山向前走了两步,瞧见一块像是人的衣角料,他心神一震,再向前两步,竟看见那里躺了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具尸体,应该已经死了好多天了,已经开始腐烂。刚才闻到的腐臭味就是这具尸体散发出来的。
再走近一看,许大山大吃一惊,从那还没有完全烂掉的脸相认出,死的人竟然是孙文康。
他捂着鼻子观察了四周,地上的草木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孙文康腿上有刀伤,但那只是皮外伤不足以致命,其次就是腹部和脖子也有伤口,但腹部和脖子上的却不是刀伤,像是被什么戳伤,地上有大量干涸的血迹,衣服上全是血。
从他的伤口以及周围踩踏的痕迹来看,孙文康并非人为致死,而是被野猪的獠牙戳伤再加失血过多而死。
看到死在这里的孙文康,便联想到昨日小屋里的狼籍,定然是孙文康所为。孙文康因欠债被追杀的事情他早有耳闻,连镇上的酒楼都被抵押了出去。
如今看孙文康凄惨而孤独地死在这深山老林里,他并不怜悯,只是为以前的孙掌柜感到惋惜。
想到以前的孙掌柜对自己不薄,他犹豫了一阵,便在孙文康的尸体旁边挖了一个坑,用两根木棍将尸体撬到了坑里,想到屋子里的被褥被孙文康用过了,日后也不能用了,便去拿了过来盖在了尸体上方,然后填土掩埋,垒成了一个简单的坟丘。
幸好昨日没带青田往这边来,若不然青田看到尸体要被吓坏了,晚上指定得做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