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卢阳县这个地方无处不山,从硖石村到王家村二里地的距离,也不过是隔着两座山而已,一条羊肠小道从山脚下蜿蜒而过,青苗每日都要在这条路上早晚走一回。
这日她背着药箱照样如往常一样行走,在瞧见蹲在路边的一个熟悉身影时,不由眉头皱了起来。
她装作淡定地走过去,越过那人的身边,可才走过没两步,身后那人便喊她:
“许苗苗,你走路怎么没有一点声音?想吓死人啊?”
陈三丰正蹲在地上码刚砍下来的栎木,他家是做砖瓦行当的,有两个大窑专门烧砖制瓦,到冬天还会做烧碳的营生,村里每户人家取暖用的栎木碳都是从他家买的,是村里顶尖的富户。
现在已入秋,他家开始准备烧冬天要用的碳了,家里人都在忙着砍栎木。
只是陈三丰最近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天天跑到硖石村往王家村这条路的山上来砍栎木来了,这两座山栎木并不算多,以前从未见他们家的人来这里砍过。
“那你怎么没被吓死?”青苗停下来瞪他一眼,“不准叫我许苗苗。”
村里人要么都叫她苗苗或者青苗,可这陈三丰却是在她的乳名前面再加个姓,好像成了他对她独有的称呼,她听着怪别扭的。
陈三丰从地上站起来,他人长得十分高大,跟她大哥青田差不多的个头,虽然她作为女子算高的,可站在他面前还是矮了他半个头,让她瞬间气势就低了一截。
青年年轻英俊的脸上现出一丝玩味笑意,“那我怎么叫你?叫苗苗?”
“更不准叫苗苗。”青苗再瞪他一眼,懒得跟他拉扯,抬步离开,身后响起陈三丰拉高的声音,“我就要叫你苗苗,你能把我如何?”
前面的青苗没再理他,只不紧不慢头也不回地走自己的路,脚步轻盈,身姿婀娜,肩上的药箱稳稳地挎在瘦削的肩膀上。
身后的青年望着那秀丽的背影,唇角微微扬起,直到眼中的身影拐过一道弯再也看不见方收回视线。
第二日便是青田与冬喜成亲的大日子,青苗刻意跟她师父告了假没去医馆,跟着迎亲队去接新娘子。
她也穿了身喜庆的红色衣裳,衬得面色艳如桃花,把迎亲队里的几个迎亲郎迷得丢了魂一般。
陈三丰作为青田最好的哥们,也是迎亲郎的一员,面对同行的几个青年总找各种理由往青苗跟前凑,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拉过新郎官青田告状,“瞧瞧那一群蜜蜂在你妹妹身边嗡嗡嗡的,你也不管管。”
青田瞥了眼不断在青苗面前献殷勤的那些人,再瞅一眼酸溜溜而不自知的陈三丰,“我管不着。你要真操心,就自己也做只嗡嗡的蜜蜂把他们赶跑啊。”
“去,又不是我妹,你都懒得管,我多管什么闲事。”
“这么不在乎?那你近来每日跑到苗苗必经的路上做什么?那里真的有那么多栎木给你砍?”
“那是当然。”陈三丰不自然地转过脸去。
“那好吧。你好好砍你的栎木吧。依我看,那几个人当中还真有跟苗苗相配的,前两日我爹娘还在说苗苗已经十六了,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说不定就能定下一个来。”
说完便笑着走开了,独留陈三丰站在原地发愣。
到了晚上,大家都在起哄着闹洞房,一直折腾到半夜方散去。
青苗正准备回老屋时,无意间瞧见大嫂的妹妹春喜把一个荷包塞到了二哥青树的手里,青树朝春喜笑着说了声谢谢,欢喜地把荷包揣进了怀里。
青苗装作没看见地抬步离开,心里却有些不可思议地想着她的两个嫂嫂竟然会是两姐妹。
这样也好,亲亲一家人,两妯娌是两姐妹,更有助于家庭和睦。
青田成亲后没过来两日,村里就有人上门向青苗求亲,水莲和许大山询问女儿的意思,青苗拒绝了,称现在还不想嫁人。
水莲和许大山知道他们这个女儿是个极有主见的,只一心扑在医术上,对男女之事并不看重,便也不勉强她。
这日青苗照样背着药箱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脚步一顿,被一条横在路中间的五步蛇吓得不敢动弹。
听说五步蛇会追人,这会儿直扬着脖子瞅着她,她不敢往前也不敢后退,身上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她打开药箱拿出一瓶装有雄黄粉的小瓶子,正准备往外撒,就见陈三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几步开外,他拿着一根带叉的棍子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并告诉她,“不是所有蛇都怕雄黄粉,你那玩意儿对五步蛇没用。你不要动,让我来。”
青苗站着不敢动,但还是轻轻地把雄黄粉撒了出去,如陈三丰所说,五步蛇没有任何反应,一如既往地盯着她。
陈三丰抬起手中的棍子,将棍子一头的叉从后对准了蛇的脖子,猛地往下一压,蛇头被摁住,蛇尾开始猛烈地翻滚着,露出白白的肚皮来,让人毛骨悚然。
青苗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往后连退几步,眼看着陈三丰一脚踩住蛇身,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蛇头砸去,连砸了好几下,蛇头都被砸得稀巴烂,而蛇尾还在蠕动。
在确定蛇头不再有什么威胁后,他拾起蛇尾将其甩出去老远。
青苗轻抚着胸口压下心头余惊,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救了她命的青年,柔声说道:
“谢谢你。”
陈三丰看似不在意地笑了笑,目送她离去。
第二天傍晚青苗再回家时,惊讶地看见这条共二里来长的小路两边的杂草荆棘竟被人给清除掉了。左右两边只余一些刚被砍掉的草根树根,这样那些蛇虫就不会藏匿其中,整条路也显得宽敞了许多。
早上她去医馆时路还跟原来一样,由此可见路是早上之后才修理出来的。
她心中一软,快步往之前经常碰到某个人的地方走去,就见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这会儿正坐在路边,他好像受了伤,正用身上撕下来的布条在包扎手上的伤口,用牙齿咬着布条的一头准备打结。在感觉到她的靠近后,他偏过脸来看着她,嘴巴上还咬着包伤口的布条。
在看了她一瞬后,又淡定地继续打结,青苗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我来帮你吧。”
陈三丰一脸无所谓地笑笑,“一点皮外伤而已,已经处理好了。”
青苗看了眼地上滴的一摊血渍,流了这么多血,显然伤得不轻。
“这样可不行,你弄不好会化脓溃烂的。”
说完就把药箱放在一旁,伸手把他刚系好的布条又解了开来,在看到他左手背上靠近虎口处的一道狭长伤口时,不由吸了一口凉气,血倒是止住了,但伤口很长且深,必须得缝针才行,要不然很难愈合。
“怎么弄的?伤成这样。”
她抬起眼皮瞅他一眼问。
“柴刀的刀把断了,在挥刀时刀掉在手上,刚好刀口朝下。”
“你这个得缝针,我现在帮你弄一下。”
说完就从药箱里取了些药粉倒在手心,并对他说道:
“你吐口唾沫在我手上。”
“吐唾沫?“陈三丰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对,吐唾沫调这个药粉,可以起到麻醉作用,等下跟你缝针时才不会疼。“
陈三丰犹豫了一下,说道:
“用你的吧。”
“用我的你不嫌脏?”
“不会。就用你的。”
青苗怔怔地望着他,稍一瞬后,便吐了两口唾沫在手心,跟那些药粉调和后涂在伤口的边缘,然后开始准备缝针用的医用针线。
大概一刻钟后,她问他还有没有感觉到伤口疼,他这才注意到伤口好像是不疼了,刚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都忘了伤口上的疼了,这会儿反应过来才发现伤口是真的没啥感觉了。
听他说不疼了,青苗便开始动手给他缝针,她自幼就读书习医,基本没干过什么农活,一双手纤巧柔软,陈三丰看着她那双白净秀气的手便一阵心痒,感觉怎么也看不够,他没去看他的伤口是怎么在她手中像缝衣服一样一针一针将敞开的伤口缝合的,眼和心都只在那一双俏手上,直到她说了一句“缝好了“他才猛然发现已经结束了。
青苗一边给他缠绷带一边叮嘱:
“七天之内不要碰水。”
“啊?那我洗澡洗头怎么办?“要是冬天让他七天不洗澡洗头倒也没什么,可这三伏天里一天不洗都受不了。
“自己想办法。总之伤口不能碰水,要不然不利于伤口愈合。”
她整理好医药箱站起来,看了看他身后那些散在路边根根都有她胳膊粗的栎木,“这些怎么办?”
陈三丰循着她的视线看了眼,道:
“等会儿回去让我大哥或二哥过来拿。”
说完便与她并肩往村里走去,平日一见面就拌嘴的两个人,这会儿却拌不起来了,两人间的气氛莫名地有些尴尬。
青苗看到被砍下丢在路边已被晒得枯萎的杂草荆棘,便问他:
“这些是你砍的吗?”
陈三丰朝她痞痞一笑,“闲着没事干,就做了一回好事。”
青苗偏过头去,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来。
之后俩人便没话说了,气氛又变得局促起来,青苗双手紧抓着药箱的带子,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个没注意被一块石头绊了脚,一个趔趄差点扑在地上,好在手臂被人及时拽住,稍一带力便将她拉了回来,一下撞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青苗脸颊滚烫,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可扬起的手只停在半空中,最终没有打下去,紧抱着药箱跑了。
陈三丰望着那个跑走的秀丽身影,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直达心底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