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临近晌午，刘氏差人去请清焰用午膳。
清焰去了静安堂，见方淮与柳氏也在。刚对众人请完安，便听柳氏道：“清姐儿，你今日不是要去明川医馆吗？怎么没去？舅母晓得你心中不岔，但人只要活一日，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可对？”
清焰笑道：“舅母说得对，那我明日再去罢。”
刘氏昨日已从柳氏口中听了大巫所言之事，担心得整宿没合眼，便料定清焰亦是如此。好在方淮方才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便让其说与清焰听。
方淮便将今儿早朝所发生的事说与清焰与柳氏听了，末了又道：“现在看来，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陛下走后，我听诸位大臣言语中对那大巫甚是唾弃，只是见朝中尚无人发声，又惧怕陛下威严，才缄口不言罢了。”
清焰听了，脸色稍霁。
她昨夜里梦魇后便辗转反侧于榻间，到天蒙蒙亮才再次睡去。忍冬不忍叫醒她，便由着她睡了个回笼觉。
清焰一觉醒来，见已日上三竿，加之心神不宁，便没有去医馆。
可只要一想到那巫祝一日不除，迟早会有人死在他的祭祀台上，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清焰忽然就觉得无比厌倦。也许她当初就不该听母亲的话前来投奔外祖家，不然也不至于刚从另一个泥潭拔腿又一脚跳入另一个沼泽中。
果然是皇城之中事非多。
柳氏闻言转头对刘氏道：“上京城中听信巫祝之言的大有人在，毕竟连陛下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但我母亲与兄长却是不信的。”
刘氏一听她提起柳府，便来了精神，抬头问道：“今年我们送去的年货，老亲家可还钟意？”
柳氏笑笑：“母亲让我代她谢过您老人家。”
“如此甚好，甚好！”刘氏听了一阵点头，苍老的面容浮现一抹浅笑。这意思便是收下那些东西了。难怪柳氏还有心情安慰清焰。
这十几二十年来，每年临近除夕，方府都会准备一车年货让柳氏送去柳府，然而次次都是怎么去的怎么回来，而柳氏每每从柳府回来，脸色都阴沉得吓人。
看来清焰那一跪不止解了柳氏心结，也让柳府与方府有了重归于好的可能。
柳氏接着又道：“我从外家回来，刚下马车便见陆将军身边的副将骑着马往我们府门囗一个劲儿张望，想必是从哪里听见清姐儿没去医馆，所以巴巴儿过来瞧瞧的。”
说罢又转头睇了清焰一眼，眼里全是揶揄，“清姐儿，你屋里那只猫儿不就是那参军送的么？想必当日在我弟弟的坟前，也是他求将军救的你吧？”
清焰没想到卫聪只是拦了她的马车给她送了只飞睇狸，竟让整个方府的人都误会了，可她又不能说那只飞睇狸是陆秦弓让送的，不然她更是说破嘴皮也解释不清了。
“舅母，他们只是去探望旧部时碰到了我，这才将我送到医馆。至于那只飞睇狸，卫副将只是托我养几日罢了，其实我与他们并不相熟的。”
“哎呦呦瞧你说的，不熟能将这么金贵的猫让你养吗？”柳氏不以为然，转头又对刘氏道：“母亲，要我说，虽然武将看起来五大三粗，可那卫参军却是个难得的懂得体贴的，不比小宋大人差多少。”
柳氏的心思很好猜，如果卫聪真的对清焰有意，那么比起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熬出头的宋怀昔，她更属意背靠国公府的卫聪。虽说一切全看刘氏与清焰，但动动嘴皮子说两句又不会损失些什么，指不定还能全了她的心思呢。
“我看小宋大人就挺好。”刘氏道：“武将整天打打杀杀，指不定哪天外敌来犯，人就这么没了。还是文官好，至少日子安稳。”
看来指望不大，柳氏只好笑道：“母亲说得极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清焰只默默听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这时有侍女来请去用膳，清焰陪着刘氏几人用过膳食后便回了揽月斋。
“忍冬，明儿我想做松子饼，你找喑姑将东西备下罢！”清焰道。
忍冬问：“姑娘又要给将军送点心了吗？”
“不是，是给邹先生与杨姑娘的。”
忍冬便领命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清焰便起身去了小厨房。
她昨夜里已经背着忍冬拟好了一封绝笔，虽说事情还未走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可万一皇帝老儿不讲道理，真的直接派人冲进来将她抓走，喑姑和忍冬怎么办？所以她便趁着还有时间早早地将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当，好让自己能安心些。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剩下的便听天由命吧。
清焰还不能久站，忍冬端了张凳子来给她。松子饼比红豆蛋黄酥饼还要简单，她一个人很快便做好了。
喑姑点了个炉灶在熬牛乳粥，暖黄的火光映在她被岁月冲刷了一遍又一遍的脸上，温馨而宁静。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忍冬忽然有点羡慕喑姑。上天为她关上了一扇门，却也为她开了另一扇窗。她每日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小厨房，哪怕是一碗最简单的白粥，她也下了十二分用心去烹煮。她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周遭的纷纷扰扰仿佛与之无关，清净怡然又自得。
多好！
清焰将还散发着热气的松子饼装在盘子里，让慕春给各房各院都送上一份，剩下的便装入提盒带去了明川医馆。
杨晴一见清焰，脸上闪过一抹讶异：“还以为你要在家里窝到年后呢！”
清焰笑笑：“头顶的天一日没塌，这日子就总得过下去不是？”说罢让忍冬将提盒交给杨晴：“这是我做的松子饼，你跟邹老先生尝尝。”
杨晴接过，道了谢，“你来得不巧，师父今天一大早就出诊了。”
清焰微微惊讶：“邹老先生不是不出诊的吗？”
杨晴揭开提盒拿起一块松子饼咬了一口，慢慢才道：“人命关天，别说跑一趟，住家里几日都行……嗯，你手艺不错！”
清焰恍然大悟，邹仁善不是不出诊，而是她外祖母刘氏的病情还没严重到要让他跑一趟的地步。
“但愿永远没有那一天吧。”清焰自言自语。
日头渐渐升高，难得的好天气。医馆里陆陆续续来了人。杨晴丢了本《黄帝内经》给清焰，让她先找个地方坐着等邹仁善，“师父他老人家只是去复诊，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清焰道无妨，反正她窝在揽月斋也闷得慌，权当出来透气了。忍冬早已在医馆混了个脸熟，这会儿也自动自觉地帮他们将库房里的药材一一放入百子柜中添满。
杨晴见了，便对清焰道：“这些药材还是医馆重新开业那天你们方府送的，瞧着成色还不错。上京的勋贵，都爱搞先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一套。不过……”她话锋一转：“方府给的这个枣，我喜欢。”
清焰笑道：“我就知道！”
杨晴睇了她一眼，脸上笑意更深了。
清焰托腮出神地盯着忙前忙后的杨晴。她正替一位老伯号脉，朝阳在她渡上了一层暖黄，让她显得神圣又安宁，强大且自若。
果然人都是慕强的，清焰觉得此刻的杨晴灿若繁星明如皓月，美不胜收。
杨晴号完了脉，转身去写药方，抬眸瞥见清焰正一脸痴迷崇拜地看着她，扑哧一笑：“你这么看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清焰讪讪地笑着，脑海里忽然蹦出陆秦弓那张俊脸，唇角的弧度慢慢的就垮了下来。
他与杨晴一样，无论做什么，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别人要费九牛二虎之才能达到目的，他只随随便便说几句话便行了。可是并不是每个人人生来就是强大的，陆秦弓能走到今天，定也是千锤百炼出来的。
而她慕强，崇拜一切拥有坚韧性格底色的人，比如她的母亲方楚，比如杨晴，还有，陆秦弓。
“是我想多了吗？”清焰喃喃地道，目光有一瞬的空洞。
“是我想多了！”她忽地就笑了，一副拨云见日的欢喜模样。
杨晴见她一会柳眉紧蹙，一会又自言自语的嗟叹，最后竟自顾自的笑起来，忍不住叫道：“赵清焰，你这是怎么了，灵魂出窍了吗？”
清焰还未及回话，便听自进门起就坐在清焰对面盯着她瞧个不停的大娘指着她惊道：“你就是寄居在尚书府家的赵小娘子？！”
正站在百子柜前的忍冬见状，忙丢下手中的活三步作两步跑到清焰面前，用身子将她遮个严实，沉声道：“大娘又何贵干？！”
那大娘笑道：“老婆子我活了几十年，也算见过世面的，却从未赵小娘子这样天仙般的人儿，难怪坊间都传你是个红颜祸水，连太子殿下都蛊惑了。”
忍冬一听这话，顿时脸都气红了，“大娘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是要学着那巫祝，将我们姑娘抓去献祭吗？”
“忍冬，不得无礼！”清焰拉开忍冬，轻声斥道，又朝那位大娘颔首致歉：“大娘勿怪，我这妹妹一向心直口快的。”
大娘挥挥手，嗨地一声：“小娘子放心，婆子我拜的是慈悲为怀的观音大士，不是那一天到晚抓这抓那生祭的大巫。”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道：“不知小娘子可听说，那大巫昨夜里，死了！”
“什么！”连杨晴都惊了，抓药的手停在半空中，瞠目结舌。
“死了？”清焰瞪大了双眼，声音微微颤抖。
大娘将头重重点了下，道：“今早我去东市，都传疯了！说那大巫被发现时，正被吊在祭台上，胸前破了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身上还有几道疑是兽爪抓出来的伤痕，整整九道，正好是他这几年献祭的猛兽之数。那血流了一地，都凝成了冰渣子了！”
清焰听着大娘复述事情的经过，脑中忍不住想象那大巫惨死的模样，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大娘，您说的是真的吗？”忍冬又惊又喜，失声道。
大娘道：“哎呀都这么传，应该不会有假吧？有住在巫祝庙附近的人说，京兆尹一大早就赶去了那里，一大群人闹哄哄的，应该错不了。”
“太好了姑娘！”忍冬一把抓住清焰的手，喜极而泣。
清焰的两道柳眉蹙得更紧了：“这也太过巧合了……”
“哪是什么巧合呀！”大娘身边的一位壮汉忍不住插嘴：“据闻他们巫教献祭时，是活生生的在那些凶兽的心口开个小洞，血流了整整几个时辰的才能气绝而亡。那大巫就是犯下的杀孽太多了，一身的血债，如今还想以活人祭祀，他这是惹怒了五灵神，遭天谴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清焰没听过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同时又生出一种逃出生天的喜悦。
真是百般滋味皆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