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黛玉再次见到那两位杨家老太太的外孙,是在自己家的茶叶铺子。
黛玉的茶叶铺子自打开业以来盈利十分可观,不到半年已有约莫六百两银子入账。黛玉心里高兴,琢磨着回馈一下客户。
琢磨了一会儿反倒是想到一个好主意:不如以茶为题,来一场赛诗会。自家茶叶铺子本就是前后二进,前厅左侧又是一处放了流觞曲水桌的空地,举办赛诗会,将众人诗句挂出来,往来客人皆可赏评。
琢磨了一会儿,便邀请了几个姐妹一道小坐,顺便问问她们的想法,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探春是第一个赞叹的:“林姐姐这主意妙的很呐,自古以来,咏茶的诗词不知道有多少,都是极其文雅之事,相得益彰。”
宝钗也称赞说好极了:“只是既然要赛诗会,那就还是要有彩头才是。又是头一次办,若是来的人太少,就不好看了。条件允许,发出邀请帖子就更好了。”
“帖子不好,太有针对性了,我倒是有一办法。”黛玉听了宝钗的话,顿时有了一个法子,“往日里官府有事儿要告知百姓,就贴在布告栏上。倒不如,我也让铺子贴出一个邀请函来,如此一来,往来之人皆能看到。”
“林姐姐这个主意好。”探春笑道,“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士,林姐姐的邀请帖子贴出来,也将彩头写上去,只是这彩头也得细细思量一回,若是俗气了,反倒是不好。”
“这个不难,既然是赛诗会,我这里有好几样东西,定然是极好的彩头。”黛玉一一说来,“松花石雕海水龙纹池砚、哥窑青花四卷荷叶笔洗、再配上一个松下问童子的红衫木笔筒,这三样,你们说怎么样?”
惜春抢先叹道:“林姐姐可真是舍得,这样好的宝贝,拿出来做彩头了。可惜我还不大会作诗,不然我一定要去抢一抢。”
见姐妹们都觉得自己这主意好,黛玉便开始策划起来,先是斟酌着写出一篇邀请帖子,修修改改了几次用词才最终定稿,又让紫鹃雪雁帮着裁出大小合适的纸张,待要提笔,又觉得自己笔墨还嫩了些,可若是送出去请人代写,又着实无趣,思前想后索性还是自己动手,楷体书写,为的是让众人看得明白。
挑好日子定下规矩,邀请帖子送去让贴出来,黛玉反倒是担心起来,害怕到时候来参加的人不多,害怕那些人写出来的诗不好。
索性赛诗会的前两日,黛玉同贾母禀告后,先回老宅去住。只是到底经不住好奇心驱使,黛玉悄悄命紫鹃和雪雁替她准备一套男装来。
紫鹃雪雁不敢做主,劝又劝不住,紫鹃这才反应过来:“好姑娘,我说怎的忽然要回家来住着,原来是姑娘想着这事儿呢,如今这宅子里头,姑娘是唯一的主子,奴婢们说什么可见都不好使了。”
黛玉被紫鹃戳破了心思反倒更是坦荡起来:“这有什么的,春柳都能出门,我却不能,可见有些规矩着实无礼。再说了,我们都换上男装,谁也认不出来,到时候去了赛诗会,让我亲眼瞧瞧,不是更好?”
许氏知道了,紫鹃原以为许氏会来劝着些,哪知道许氏反而送了男子穿的青衫来:“姑娘要出门,又是只去家里的茶叶铺子,倒是不妨事,只是小心收拾,不能让人瞧出来了。”
连许嬷嬷都这么说,紫鹃雪雁再也不能相劝,反倒是一心一意替黛玉好生收拾起来。但即便是收拾妥当了,紫鹃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如何看不出来呢,姑娘生的这样好,一双眼睛就是养在清水里的黑珍珠似的,这男装反倒是显得更娇俏了。”
黛玉从镜子里头照了照,倒是笑紫鹃:“那是因你认得我,不说别的公子哥儿,就是宝玉,不也就是这样子吗?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来。”
提到宝玉,紫鹃想了想,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这样想来,紫鹃又觉得黛玉说的很有道理了。且又有林苍伯亲自陪着,雪雁也会跟着,且店里面也都是自己人,紫鹃倒是放下心来。
一来是茶叶铺子的邀请函写的有趣,二来又有如此深得文人喜爱的彩头,诗会当日来的人还挺多,不过其中也有一些,并不是来参加诗会,反而是来瞧个热闹的。
黛玉就在瞧热闹的人之中,看着那些诗被一首一首的挂在了店铺外那曲水流觞桌子的后面,原本桌子后头种了一排秀箭竹,这类青竹不会长得太高太大,多作为庭院布景做天然竹篱使用,这会儿将一首一首的诗歌挂在枝桠上,白纸黑字与秀气翠竹,竟组成一幅极为美妙又颇具雅趣的画面,引来不少人纷纷驻足围观,就连大街都被围观人群给堵住了。
黛玉好不容易才挤到前排欣赏那些诗文,颜体柳体草书等各有风格,五言七言或是小令或清新或别致或意味深长,一首一首的读过去只觉受益匪浅。但看到其中有一首诗后,黛玉忍不住就先向雪雁偷偷笑道:“这首诗,只怕出自孩童之笔,这句子实在稚嫩,就是宝玉的,也比这好些呢。”
黛玉不曾想到的是,这首诗的主人,就在旁边,还将黛玉的话听了个全乎。
萧祺真是气死了,他生平第一次听见有人将他的诗说的这样一文不值,当即便气的直接转身看着黛玉:“这位公子的诗,想来定是不凡了,不知道是哪一首,在下好拜读拜读。”
黛玉着实吓了一跳,她方才并未多想且又是压低了声音同雪雁低语,哪知道竟被人听了去,且瞧着这样,不用问也知道这首诗就是眼前这人写的。
哪知道一抬头,看见的竟是那日在杨家见到的两个公子,忙低了头:若是被对方认出自己来,那可就麻烦了。
萧祺压根儿没在意黛玉的脸,他这会儿一颗心都在诗上,很是不服气的冲着黛玉又来了一句:“总不至于这个公子只会说大话,不会写诗吧?既然不会,又怎敢如此放肆评论别人的?”
黛玉从未见过如此无赖,自己写的差还不让别人说了,何况自己又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于是不想理会转身要走。
哪知道被那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吃痛的黛玉低呼了一声“啊——你放手——”
这声音?萧祺这才看到对方的脸,怎么这么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呢?
而黛玉的好胜心及愤怒都被成功挑起,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对方然后语气冷冰冰:“既然公子要看,那就放手。”
萧祺慌得一下子赶紧放开对方的手,到底不甘心,追着出去。只见那公子取过一支玉管笔,压根没有思考提笔就行云流水一般写来。
也有人好奇,凑过来看,更有人下意识就读了出来。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
就一句已经引得众人叫好:“果然腹有诗书。”
另一个又赞叹:“这一笔柳体自有风骨,让人眼前一亮啊。”
“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
这两句写完,黛玉搁笔,引来满堂喝彩。
“今日魁首,定是小公子了,有茶,有蝉,悠然自得,不负此生啊。”一人叫好,众人纷纷也夸赞起来。
黛玉反倒是有些不要意思,只觉得自己还是太鲁莽了些,一面赶紧低头,店铺掌柜的周旭见状赶着上来解围,向众人笑道:“这是我们家少公子,自然不参与了。”又招待着众人继续品赏众人的诗歌,“再过一刻,大家便可以将手中花瓣,贴在自己喜欢的诗词之上,待会儿现场统计,胜出者便可获得彩头,但所有参与者,均可获赠小店备好的夏日消暑茶叶一份。”
趁着周旭与众人说话时候,黛玉赶紧上楼去了,脸也发烫,胸口也发慌,生怕真被人认了出来,一面后悔一面却是非常生气:“都怪刚刚那个冒失鬼,雪雁你说是不是,龙井新茶龙井泉,一家风味称烹煎,这不是小孩子写的才怪了,就是惜春妹妹,比他还强些,他居然还敢不服气,真是没有见过如此厚颜之人。”
雪雁见姑娘生气了,忙给姑娘倒茶,也附和着说了对方几句:“横竖姑娘也写了一首诗羞羞他,他这会子只怕没脸见人,都走了呢。”
可雪雁却想错了,萧祺这会儿还站在黛玉写的诗面前,呆愣着读了好几遍,转头对着自己的伴读文珣:“你知道这个茶叶铺子的来历?他们是哪一家的?”
文珣赶紧摇头,不知道这个皇子到底想干什么。心底却是十分的无奈:平日里谁敢说皇子的诗写的不好啊,众人对着都是一顿猛夸,猛夸的结果就是皇子自信心十足,偶然看见街头居然有赛诗会,摩拳擦掌的要来试试。
试试的结果就是被一个小公子给嘲笑了,嘲笑了还不说,人家小公子看起来比他们年纪小但随手写出来的诗,那真是高出了不少去。
“而且,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个小公子,看起来格外面熟?”萧祺微微抬着头想了一会儿,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好像,不对,不对。”文珣倒是想起自己外祖母过寿的时候,当时有好几个容貌出众的姑娘在外祖母身边的,但不对嘛,这个明明是个小公子,于是赶紧先自我否定了。
“我可不管,回去一定让人查探一下。”萧祺转身就要走,文珣当然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