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
黛玉姐妹花房的事儿在太上皇的一幅字后得以保全,酷暑炎炎,黛玉姐妹也懒怠出门,但黛玉既有林家老宅和茶叶铺子需要打理,又因太上皇一句话,时而与惜春商议作画,或者提笔写游记,还要读书插花,日子忙碌充实。
迎春探春二人跟着王熙凤管理家事的日子虽然还不长,可两个姑娘都乐意学习,又各有聪慧之地,荣国府婆子丫头小斯长随的一大堆人,见天大小事务不断,两人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贾母见着诸事顺遂乐呵呵的,可这一日宝玉从学里回来却耷拉着脑袋,不只是宝玉一个人无精打采,就是贾琮贾环等似乎也在发愁。
“哟,这是怎么呢?先生罚你们了吗?”贾母好奇。
宝玉摇头:“先生给我们放假,给了七天的假。”
“放假不是好事儿吗?二哥哥你以前最喜欢放假了。”惜春在一旁笑,“看二哥哥你们这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放假。”
“是放假,可是先生说。”贾环忍不住接话,“先生留了作业,说现在是水稻成熟收割的时候,让我们去观摩,回来写文章呢。”
“可是我们不知道该去哪儿观摩,京郊的田庄又不是我们家的。”贾琮在一旁叹气,“再说了,这样热的天,出门肯定晒掉一层皮。”
贾母听了先是有些吃惊,继而却觉得杨先生这个安排极好,只是就像琮哥儿说的,他们贾府的田庄不在京郊,有些麻烦。
贾母正在思考京郊可有熟人的田庄之时,黛玉在一旁提到了刘姥姥:“我屋里的春柳曾说,刘姥姥是王家庄的,记得姥姥上次来时候说过,她家也有几亩薄田的,就是不知道去,方便不?”
贾母倒是记得刘姥姥,是个风趣有见识的农家老妪,最难得的是知恩图报,当初王熙凤给她五十两银子,在贾府看来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刘姥姥却牢记恩情地里有了收成就赶着送东西来。东西是小,情谊为大。
探春在一旁听了黛玉的话也想起刘姥姥来:“我记得那时候我们问过姥姥,她说也不太远,雇车去很方便的。”
宝玉这时候也想起刘姥姥来了,不免也笑了:“我还记得刘姥姥头一次来,我还与你们说,要去体会一把‘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那时候大嫂子还笑我,说我连锄头也不会用。老祖宗,那能不能想法子,去刘姥姥那儿看看?”
“这事儿,你我说了可都不算,琥珀,去请你二奶奶来,只能让她派个人去问问了。”贾母自己其实也挺想去刘姥姥她们庄子上瞧一瞧,但若是一大群人乌泱泱的去了,只怕给刘姥姥带来麻烦。但若是宝玉兄弟去,贾母又不大放心,只怕还是要贾琏亲自陪着才是。
王熙凤得了贾母的吩咐,立刻就派了人去王家庄,可惜春到底年幼,想着自己大概去不成,赶着就在贾母面前撒娇。
贾母看着四丫头比往日里越发活泼,心中自然很是高兴,只是这一次肯定还不行:“你如今也是个淘气的了。你二哥哥他们去我还不放心呢,何况你们,小姑娘家的,又是去到乡野地方,万一磕着碰着了,那就不好了。你们也不用愁,这事儿呀老祖宗放在心上。”
见老祖宗这样说了,惜春也不好再歪缠,但惜春也不忘缠着宝玉:“二哥哥,既然你都去了一趟,那回来一定要细细给我们讲一讲。”
宝玉倒是一口就答应了,探春在一旁也羡慕的说:“都说知行合一,前些日子听林姐姐讲起上京途中见闻,已经让我羡慕不已,如今二哥哥你们有这样机会,更应该好好把握。昔日读那粒粒皆辛苦,还不能切身感知,二哥哥你们这一番,想来能有深刻体会了。”
探春这些话,更想对贾环说,可众人面前,探春还是不习惯,她曾经总觉得自己这个庶出的身份给她带来无尽烦恼,虽然无论是贾母还是老爷以及嫂子和姐妹们,从不拿嫡出庶出来看待,再者无论是去齐国公府还是南安王府,甚至于是进宫,探春的眼界也更为开阔起来,可要她彻底抛开嫡庶的影响,也并非易事。
贾母虽然有几分不放心,可到底有贾琏亲自陪着。只是当晚宝玉兄弟回来时候,竟都有不同程度的晒伤,还是着实让贾母心疼了一阵的。至于金钏儿等丫头更是忙碌起来,又是找药膏又是用藿香叶煮水给小主子们泡澡等,得了消息的王夫人更要赶过来,哪知道被贾政一顿呵斥。
“平日里就是被你给宠坏了,不过是晒了一下,又能如何?那是他学堂先生交代的课业,你懂什么?就跟着瞎掺和。”贾政反倒是觉得挺欣慰的,往日里不爱读书的儿子,自从杨先生来了以后变化很大,这些贾政都看在眼里。
王夫人还要说话,贾政又抬出贾母来:“老太太让你在佛堂反省,你这会儿还是好好念经才是。外头有老太太又有丫头们,你去了也是无用。”
王夫人本就不是口舌伶俐之人,如今又被贾母去掉了左膀右臂的陪房,连管家权也没有了,这时候哪里还敢得罪贾政,于是只能垂首不语。
黛玉姐妹也都前往探视,原本还有些担心宝玉兄弟会因此就打退堂鼓,哪知道宝玉却长叹一声道:“这点儿晒伤算的了什么呢,我们今日正好看到一个姥姥,年纪比刘姥姥只怕还大些,在稻田里割水稻,不小心割到手,那血汩汩往外冒,当时我们都吓坏了,可那姥姥只用几样不知名的野草揉碎了止血,止住后又开始干活。”
就是贾环都在一旁也点头道:“往常觉得读书苦,今日去亲眼看了,才知道读书哪里算的上苦,根本就是享福。我们今日还只是在田间地头上走了一走,看别人收割水稻,而且热起来的时候琏二哥早就带着我们回去了,但就是这样,都晒伤了,可那些庄稼人,一直顶着大太阳,还要不停劳作,我看见他们汗水浸泡了衣裳。”
他这话一说,探春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那你们明日还去吗?”惜春在一旁问。
“去,自然是要去的。”宝玉等都一起开口,宝玉看了看弟弟和侄儿,“今日我们和一些庄户人家说了话,听他们说起来,他们辛苦种地,可一年下来除却上缴公粮的,剩下的实在是少的可怜。果然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往常都夸赞当今是太平盛世了,可真正的盛世,我觉得不应该是这般模样。”
黛玉听了点头赞叹:“果然二哥哥有进益了,我也曾听春柳讲起,就是家里有田地,日子也不好过,何况许多人家,家里根本没有田地,只能靠租田租地,这样人家的生活就更加艰难了。”
贾琮平日虽然读书不大行,但方才黛玉说的这话,他今日却是了解过:“可不是,这王家庄一大半的田地,都属于唐家,唐家又十分苛刻,拿走了佃户们七成的收成。”说到这里,贾琮还压低了声音,“我还听一个老汉说,唐家,就是当今忠孝王爷的舅舅家。”
宝玉贾环都不知道还有这事儿,吓了一跳,贾环立刻就说:“这话可不要乱说,回头要是传出去得罪了人,我们可就麻烦了。”
听见这话,宝钗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贾环,口内笑道:“竟不知环弟如此敏锐,不过唐家的事儿我们姐妹早就知道了,就是老祖宗也是知道的。”
宝玉等不解,探春便将前些日子昭宁郡主想要她们花房的事儿说了:“幸好有平宁郡主和皇后娘娘帮忙。而唐家的事儿,就不是我们能有法子的了。”说着又将春柳嫂子家的事儿告诉他们几个。
宝玉听后又是一声长叹:“这才真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黛玉听了反而摇了摇头:“二哥哥,你可别忘了,我们也在朱门呢。”
这话一说,不只是宝玉,当场所有人都有些愣住,黛玉却继续道:“杨先生让你们去田间地头,这一番苦心只要不被浪费了,朱门也有朱门的担当嘛。”
哪知道一直没有说话的贾兰开了口:“我很喜欢张载先生的那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一说完,探春先点头赞了一声好:“难怪兰儿你用心读书,只是这四句话做起来,可不容易。”
“二爷,这也早晚了,该歇着了。”金钏儿进来催促。
黛玉等便起身告辞,迎春见贾琮等人还要各自回去,想着自己姐妹和黛玉四人一起住在不晚园中,比起往常更为自在舒适,且姐妹之间或读书交流,或对弈画画,取长补短,彼此都能更有长进些。
现在迎春跟着学习管家,知道家中也有类似园子,于是同探春商议,是否问问老祖宗,让宝玉兄弟也住一起。
探春却有几分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