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听完少年的话，高观音按住想要去瞧热闹的小巧。
“走，随我去杨国公府。”
谢侯如此大张旗鼓地去藺家提亲，只怕早就传到杨怀瑾那边了。高观音眼下有点担心弟弟的情绪。她不是没看出来杨怀瑾是对藺芸娘有情的，若不是因为自卑，只怕这两人早就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了。
“高小姐，已经去通报少爷了，你先喝杯茶。”管事的命人奉上茶水。
“多谢。怀瑾今日可是出门了？”
“少爷适才出门说办点事，可不到片刻又折返了。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管事知晓高观音与杨家的亲密关系，自然没有隐瞒。
“我知道了。”高观音看到杨怀瑾进了门，悄声说道。
此刻杨怀瑾神色自若，宛如无事一般，笑着与高观音打招呼：“今日得了一些好玩的小物件，本想稍后派人给你送去。没想到你自己来了。”回身对着管事吩咐道，“等下把我带回来的东西收拾下，稍后让高小姐带回去。”
管事应允后，便退了出去。
“你今日怎么来了？”杨怀瑾坐了下来。
高观音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表情，暗暗心疼。
“你不知道？”高观音反问道。
杨怀瑾顿时收起了笑意，淡然道：“这样不是很好吗，谢家是个富贵人家，而谢必安人品也不差。”
“可是芸娘喜欢的是你，不是吗？”高观音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杨怀瑾，她的弟弟曾经多么意气风发，现在的自卑与隐忍都像一把刀似的插在自己身上。
闻言，杨怀瑾苦笑道：“我不适合他。你是她的好姐妹，你应该多劝劝她。”
同样的事情，藺太医曾经也提过。那时候高观音也问过藺芸娘的意思，没想到娇弱如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世上，我只喜欢怀瑾一人，若是他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只愿一辈子陪其左右就好。”
高观音庆幸弟弟能得到如此真心之人，从此绝口不再提这事了。
“我不是没劝过，可她铁了心只认你。作为女子的她尚且勇敢至此，你堂堂男儿却一再退缩。”
杨怀瑾缩起了手，闭口不再回答。
高观音眼睛一眯，猛地站了起来，抓住他的手，气愤地说道：“你倒是不必每次都这样，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不是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吗？”
杨怀瑾满脸通红，甩开高观音，冷笑道：“正常人的生活？你倒是说得轻巧。我再也不能上战场，去为爹爹与大哥报仇。这和废人有何区别。如果可以，我真想用这条腿去换回亲人，而不是仅剩我一人苟活至今。”
“你——”高观音被怼得哑口无言。
“午夜梦回之时，我总会梦见那场惨败的场面，满地的血红色，那些好兄弟昨日还同你饮酒笑谈，今日都冰冷地堆在一起。爹爹的刀断了，身首异处，惨不忍睹。哥哥更是血肉模糊，全身找不到一处好的……”
“别说了——”高观音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这些画面。杨怀瑾痛苦，她的心更疼。虽然不是亲眼见到，但听到杨怀瑾描述出来，高观音只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高观音跌坐在椅子上，小巧瞧着她脸色苍白，呼吸困难，着急地从她的衣袖里掏出药丸。
“小姐，你快吃点药。”见高观音顺畅了些，小巧这才安心。
“小表妹，今日是为兄的不好，吓到你了。”杨怀瑾歉意地俯身认错，他没想到高观音差点被自己吓出病来。
“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考虑过你的难处。但是，小表哥，逝者已逝，与其悔恨终身，不如放下执念。我想仪君表姐他们也不想你如此执拗至今。”
“多谢小表妹。”杨怀瑾这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显露情绪，自从姐姐也走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可倾诉的对象了。今日在高观音面前，他不知为何有种想要解脱的舒畅。
“杨家的事情，怀瑾只怕一时还很难释怀。我不想再蹉跎藺姑娘的年华，我与她终究是没有缘分。”
就在这时，管事又折了回来。
“何事？不是说了今日不见客了吗？”杨怀瑾严厉地看着似有难言之隐的管事。
“是是是，本来也是这么回拒的。但除了藺家小姐外，还有两人。”
“谁？”
“谢侯与谢小侯爷。”
藺芸娘会来，高观音不觉得意外。但谢家两父子一同到访，着实令高观音颇为意外。
“我与你爹也算是旧识，今日特地来上一炷香，也算了却我多年的思念。”谢侯拜完杨澍灵位后，对着杨怀瑾亲切地说道。
“多谢谢侯挂念。这边请——”杨怀瑾将人引到了前厅，谢侯坐在上座。
“我今日来，主要便是为了祭拜你父亲。不想路上遇上藺姑娘与安儿，想着他们应该是有事寻你，便顺路一起了。”谢侯一句话将自己择出了三人的尴尬局面。
“这位小姐是？”坐在一旁的高观音，引起了谢侯的注意力。
“民女高观音拜见侯爷。”高观音颔首。
谢侯望着她，摸着唇下的一瞥小胡子，笑道：“原来就是你啊。好好好。不知高小姐可否带着老夫四处逛逛。”
高观音当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留给三人足够的空间来解决事情。
“多谢侯爷。”高观音带着谢侯在院中闲逛，一老一少聊天之余，高观音谢道。
谢侯目光扫向她，笑道：“你现下谢我，若是真让安儿娶了藺姑娘，你的心里只怕怪我咯。”
“如果真是这样，我绝不会怪侯爷。这也许就是命。”
“命？”谢侯停下了脚步，视线一滞，似乎回想起什么。片刻，只见他扬唇轻笑，“老夫也是过来人，知道其中的百般苦楚。”
“听侯爷这话，似乎有一段往事。”高观音颔首，好奇地问道。
“这故事可就说来话长了。曾经的确有这么一位姑娘。所以我很理解安儿，这世上除了武艺，他难得在我面前提及旁人。藺姑娘便是其一。”
“能让侯爷倾慕的女子想必不凡。不知现下这位女子何处？”高观音莫名对这位女子心生好奇，难得这世上竟有人放着玉树临风的谢侯不要的。
谢侯想了想，转头望向方才祭拜的那个屋子，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杜如玉。也是怀瑾的母亲。”
高观音瞪大了眼珠子，震惊了。因为她从未听父亲提过这段前尘往事。
“所以你现在该明白了。”
高观音缓缓道来：“侯爷自然是明白人。你看出了藺芸娘钟意杨怀瑾的事实，但又不想伤了小侯爷的心。于情于理，你为了儿子，一定要上门求亲。”
“你这女娃娃真是聪明。我该做的都尽力去做了，若是安儿没有这个缘分，他只能自己认命。”
“我替杨家谢过侯爷了。”高观音庆幸谢侯的明事理，藺芸娘得到了可以自己争取的机会，也不枉她多年的坚守。
谢侯细细端详着高观音，蓦然乐了。
“杨家那闺女我也是见过的，方才你的一言一行，我差点误以为是她了。这世上形似的人有很多，但神似却很难寻到。”
高观音陪笑道：“也许是因为我与仪君表姐亲近些，学到了九成。”
“据老夫所知，她从未离开过京城，你也未曾踏出过蒲州。不是吗？”谢侯狐疑的眼神，令高观音脊背发凉。
“罢了，老夫老了，许是老眼昏花也指不定。”谢侯摆摆手，笑着继续往前走。
高观音肩膀一松，顿时吐了一口气。这谢侯果真不简单，短时间内差点抓到重点，却又避重就轻地绕开了。
逛了一小会儿，谢侯托说自己累了，先回去了，还拜托她进去与杨怀瑾说一声。
高观音受到托付，也不敢怠慢，亲自护送侯爷出了府后，又跑回了前厅。
“杨怀瑾，你当我是什么？”
这脚刚踏进门口，就听见藺芸娘的呵斥声。
高观音匆匆小跑进来，只见藺芸娘站在杨怀瑾面前，展开的手臂似乎是要拦下他。
“芸娘——”高观音轻声唤到。
藺芸娘转头，那双眼睛红通通的，含着的泪珠儿在见到高观音瞬间，纷纷掉落下来。
“藺姑娘，我杨怀瑾就是个懦夫，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杨怀瑾低着头，压抑着声线。
“好，杨怀瑾，你听着，我藺芸娘不是物件，我的去处自有我自己作主，轮不到你来安排。”
说着，不知何时竟从身上掏出一把剪子，抓起自己的头发。
“我今日就算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就在她要用力绞断头发之时，一旁沉默许久的谢必安眼疾手快，一脚踢掉了那把碍眼的剪子。
高观音一把抱住藺芸娘，安抚着她。
“杨怀瑾，你真是一个懦夫，我算是看走眼了。”谢必安眉心紧拧三分，厉声道，“我一度还拿你当成努力的目标，现在看来，你们杨家不过如此。枉费我父亲一直对杨家儿郎青睐有加。”
“你——”杨怀瑾不能容忍有人对杨家诋毁，“我们杨家一门双烈，你有什么资格评论他们。”
“是吗，我只能说，你太让那些战死的杨家军蒙羞了。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我觉得杨家不是战败，而是蠢死的……”
杨怀瑾气恼地攥紧他的衣领：“不许你这么说他们。”
谢必安却无所畏惧，推开他。
“如果你真想让世人看到真正的杨家儿郎，那么就好好准备，三日后与我对上三局，如何？”谢必安朝他的瘸腿瞥了一眼，冷笑道，“也许我可以让你一局，毕竟你腿脚不便，是个废人。”
“废人？”杨怀瑾紧握双拳，眼神坚定地看向他，“即便如此，我也会让你看到杨家军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