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七
山里的花开始凋落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先是萦绕在鼻尖的花香慢慢减淡,再是泥土与新绿的清新滤去了潮意,最后才是花瓣落下枝头时泛着枯朽腐烂的气息。
在遥远的时光中,静谧的绿连绵不断。
开着白花的桃木林一路从山脚下铺展到山腰,与远山满目绯红的樱枝交融,成片的雪色与火色摇曳起来时像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又随着春色渐深,渐渐褪去了浪潮。
掌心里枯萎的花瓣打着卷,露水深重的林间弥漫着氤氲的雾气,每天清晨都一如既往为她摘来花朵的少年少见地晚归,等到阳光拨开冷雾浮荡于青石之上时,素才捧着一束香郁的花朵回来。
将屋内垂落的花枝换掉,少年心情轻快地哼着从她这里学到的歌谣,把自己亲手摘来的小礼物小心翼翼地插进了屋里简陋的花瓶中。
他第一次晚归时,明日朝没有在意。
他第二次晚归时,她以为他只是在山里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他第三次晚归时,她终于开始有些担忧。
但每每问起,他都只是笑着说没有发生任何事,不用担心。
可是,再后来,少年为她摘花的时间越来越长,摘的花也从一开始满满当当的一束,变成了零落的几朵,屋内原本总是弥漫的山野花香渐渐变成了冷寒的雾气和腥黏的泥,最后全部归于满身的枯叶和一朵破碎的花。
“对不起……”
他说。
那一天,独自走进山林的少年久久未归,在明日朝的请求下,察觉到不对劲的宗介带着自己的父亲和家中的狗,以及村里热心肠的大人上了山,终于在山间的深处找到了失足摔进沟壑里的素。
尖锐的断枝残忍地刺穿了少年的脚踝,掩在深林灌木丛下的泥沟深得透不进光,就算是经验老道的猎人也难以独自从下面爬上来。
据说,他们找到在下面的他时,素全身上下都是枯烂的叶泥和淌血的伤口,他那袭被村中少女们惊羡的金发也失去原本的光彩,那副狼狈又脏乱的样子就像从山里爬出来的小怪物。
但他的手上,紧紧攥着一朵残破的花。
猎户带来游医为他处理伤口,当准备拔掉那根横穿血肉的断枝时,对方还不忍心地给了素一条毛巾,让他咬住,这样等会拔时才不会痛得咬坏自己的嘴唇。
这个过程明日朝是看不见的,无法为他做些什么的她只能站在隔着一层木门的屋后,清晰而无助地听着前廊传来的、属于少年嘶哑的呻|吟与闷哼。
破碎,压抑,疼得失去气力……
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哽咽的声音。
院中的狗在叫,烧来盛在木盆里的热水被血浸红,在旁帮忙的宗介手脚利落地换了好几盆,待到终于止了血又洗净了脏兮兮的身子后,他躺下睡到了午后才转醒。
明日朝也终于和他说上了话:“你感觉还好吗?”
早些时候,素的身边都是游医和猎户在照顾,宗介尽心地安抚有孕在身的母亲和担忧的妹妹,明日朝则是立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直到他的情况好转大家相继退去休息后,她才静悄悄来到了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醒来的少年一开口便是一句:“对不起……”
他说:“害大家这么担心,给大家添了麻烦……”
明日朝屈膝端坐在他的身边,摸黑为他轻轻掖好被褥,软声说:“先别管这个了,好好睡一觉吧,虽然医生说你接下来只需静养些时间就好,但你的伤要是烧起伤来就不好了。”
他闷闷地“唔”了声,一只手反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说:“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好的。”
她轻轻“嗯”了声,掌心往上摸,终于摸到了他柔软的脸颊:“下次别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完全生不出责怪或生气的心思,她垂首,披肩的长发垂下,轻轻贴着他的心口,惆怅道:“我会很害怕。”
不远处的炭盆燃起淡淡的白烟。
午后摇曳的光影在她的脸上晃荡,荡着,荡着,就变成了虚幻的游鱼。
好半晌,他才轻声说:“对不起,附近的花朵都凋谢了,我只是想走得更远些找到一朵花送给你……”
明日朝一愣,不禁俯下身抱住他。
他失落而愧疚地说:“对不起,早上摘的那朵花,好像被我自己揉碎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呢喃着,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哭了。
她觉得自己得为素做些什么。
她想为这样的人做些什么。
她决定为他做些什么……
……
过了些时日,暮春已至,大地褪去了花衣,葱绿的树梢渐深,太阳也慢慢变大了起来。
素的伤如他自己所说的,好得很快,甚至没多久就能如以前一样下地走动,饶是游医都有些惊奇。
期间,村里的大大小小都来看望他,待到他好时,大家看着他又能活蹦乱跳都十分高兴。
另一边,椋子的腹部也开始拱得明显,家中对待这位有孕的母亲变得愈发小心翼翼起来,几乎是每时每刻都有人寸步不离地呆在她身边。
明日朝可以说每天都陪在椋子的身边。
不知从何时开始,明日朝总要让素摸摸椋子的肚子。
素本来是害怕的,相比椋子腹中的小生命,他本就更忧心椋子自身的状况,前期让他触碰椋子时,他好像也总害怕自己会不小心伤害到她。
但是椋子是位温柔的人,她耐心地引导素,告诉他没关系的,不用害怕,于是,慢慢的,他才从小心翼翼的抚摸到能用耳朵贴着对方的腹部倾听。
那是一次相当笨拙又漫长的尝试。
有了第一次后,接下来就是慢慢接受的过程了,与明日朝料想的一样,素渐渐喜欢上了那样的触摸。
等到他对椋子腹中的孩子由畏惧转为好奇与期待的时候,椋子便对他说:“我们早已将你和明日朝当成一家人了,等到他降生的时候,你就是他的哥哥了,他会成为你新的家人。”
对此,少年因为这样亲昵的新身份而茫然,一时间惊惶得不知所措,惹得椋子欢笑连连。
春末的清晨,明日朝说想出去走走,素便充当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牵着她,去往附近的山间散步。
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当某一刻,她不小心被脚边的石子绊倒时,少年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
熟悉的温度和怀抱,和过往的任何一次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怜惜又温柔。
待她站稳后,他才放开她。
他们一路往前走,少年顺道摘了些野菜蘑菇,说要回去煮给椋子吃。
在力所能及的方面,他可以说是尽心尽力的。
但再次谈及她腹中的孩子,他不再像之前那么忧愁,反倒安心地笑道:“有了孩子的椋子也变得很脆弱,但是又感觉很强大,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这么说的人低低的声音轻得像呓语:“虽然你们很脆弱,但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你们这样柔软的腹部竟然能孕育一个孩子,能诞生一条新的生命,真的很神奇,也许,你们比神明还要厉害也说不定。”
对此,明日朝忍不住笑着歪了歪头。
她打趣道:“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难为情地搅动手指,似乎为自己以前的看法而害羞。
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第一次抚摸椋子的肚子的时候,我确实能感觉到一条崭新又蓬勃的生命在颤动,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欣喜,后来,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好像,就好像……”
左右形容不出来的素带着有些笨拙的笑意,他颤动地笑,当瘦削的身躯挨着她时,心脏的跳动都清晰可闻。
她听到他吐出的言语都带着难忍的惊喜,那是生命本能中属于新生的喜悦。
哪怕是还懵懵懂懂的少年,好像也能对此感同身受。
明日朝趁机告诉他:“人类就是靠着这样微弱又渺小的希望生生不息的。”
因为感动,因为对生命的敬畏,所以才会在他人受难时力所能及地伸出援手。
“不管是收留我们,还是村中的大家帮助怀孕的椋子,帮助受伤的你,帮助老烟头下葬……”
“也像你一样……”
初见时,面对身为陌生人的她,没有避之不及,也没有抛弃她,少年选择向她伸出了手。
脆弱的人类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没有灭绝,是因为对生命的敬畏,对生命的团结和帮助。
她在葱葱郁郁的山间这么告诉他的时候,少年出奇地安静。
“老烟头去世了,但椋子腹中的孩子就要诞生了,人间就是这样来来往往。”
他们一起走下山,淌进春末的麦田中。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就像你所寻找的春天的花谢了,但还有夏天的、秋天的,就算是万籁俱寂的冬天,也会有梅花绽开。”
轻风拂过蓝天下的水波。
翻涌的草浪连着她的长发胡乱飘扬。
她说:“就算接下来都找不到,就算会因此觉得寂寞,但来年的春天,花朵一定又会再次绽放,所以,不用着急这一时,也不用觉得太难过。”
对此,他似懂非懂,略带寂寥的声音却又问:“但是,来年绽开的花还会是我想要并寻找的那一朵吗?”
她一愣,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失望的沉默随之而来。
脚下开垦而出的田埂弯弯曲曲地延向前方,绿油油的麦草长至腰间,平原的风卷着雾气从她的指尖飘过。
她抬头,像是在望上天的太阳。
但事实上,眼前只有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
即便如此,她依旧笑了出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仰头看着少年所在的脸颊被渐大的太阳晒出了火热的温度。
她说:“花期确实很短暂,但是,我会永远记得你这个春天为我摘的花,就算很残破,就算只剩一朵,可今后,就算别人送我再多、再好的,都无法与你的那一朵花相比。”
她在这样的言语中,轻轻牵上他的手。
春末与初夏的罅隙,心跳随着风和麦浪涌动,空气中似有尘埃飘浮,她轻轻抱住他,踮脚,温热颤抖的呼吸像即将死去的睡蝶一般,极轻极轻地掠过了他的嘴角、鼻尖、眼睫,最后虚虚地落在了额心。
她说:“你在我的心中永远不会被取代,任何人都无法比拟,你会是那一朵特别的、独一无二的花。”
“……”
那一天,少年又难得地落了泪。
明明就算被断枝刺穿了脚踝也不曾哭泣,但是却再一次在她的怀中,在她的亲吻下泪下落来。
在回去的途中,他们一起途经了一片开满蒲公英的草坡。
将眼睛擦干,他突然问她: “……明日朝,你想回家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呢?”
她说。
“因为,椋子说我们是家人。”
他说。
远山的风吹来,毛茸茸的蒲公英被吹得满天都是。
他说:“我从没想过会和谁成为家人,但是椋子说,他们把我们当成家人,家人会住在一起,会相互陪伴,宗介也这样对我说过,还有村里其她的女孩……如果这就是家人的感觉,那我觉得自己能一直呆在这里,但是,比起我,你一定有着自己的家和家人,对吗?”
轻轻的声音这样淡淡诉说着,却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明日朝抬起头,突然很想知道他说话的表情。
脚边细长的草叶摇曳,铺天盖地的绿意窸窸窣窣地响。
“因为我,你才不能回家。”
他无悲无喜地说。
“这样的我,与那将喜欢的人类隐藏起来的神明有什么区别?”
“……”
明日朝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喜欢将一些不可违抗的事情归于自己的过错,明明她是因为眼睛的问题才无法回家的,这完全不是他的错。
但是,她还是顺着问道:“那如果我说自己想回家的话,你就会带我回去吗?”
他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如果你想回家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回去的。”
“即便会离开这里?”
她笑得十分柔软:“离开把你当成家人的人们,离开你离家后寻找到的第一个归处。”
他一顿。
片刻后,他才再次点了点头。
她随手摘了一朵蒲公英,捻着枝条玩。
这期间,她故意将其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将毛茸茸的蒲公英吹散。
于是,那柔软的羽絮像雪一样飘扬开来,沾上了少年的眼睫。
她因此笑得花枝招展。
但他也不恼,反倒继续说:“我很喜欢大家,明日朝,我觉得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在这里,我懂得了很多,也感受到了很多,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动。”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引导她的掌心从自己的胸口点到腹部,然后告诉她:“每当接受他们的帮助,接受他们的善意时,这从心底里再到胃里升腾起的暖意是什么呢……也许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喜欢」吧,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我想,我是喜欢大家的,所以想和大家在一起。”
少年的声音在说:“但是,果然,明日朝,我没有你是不行的……”
闻言,明日朝的笑戛然而止。
但是,他依旧在说:“之前,你说,我不想离开你是因为害怕再次孤身一人,不是的,明日朝,我发现了,你教会了我许多关于人类的事物,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当你说你会喜欢我的时候,这从心底里涌起的情感,称之为什么呢?”
这样说的人轻轻攥住了自己心口前的衣襟。
他柔软而带着笑意的声音就像温热的风,轻轻地拂过了她颤动的心间:“就算我身边现在有很多人了,就算我置身于人海,但只要想到你不在我身边,只要想到你今后将不在我目光所及之处,我就会觉得不安和害怕,这样的心情,或许就是你所说的寂寞。”
“所以,我想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看着你,保护你。”
他说:“你愿意带我回家吗?”
“……”
耳边,风纷纷扰扰地吹。
而她在须臾间抬袖掩面,在黑暗与阳光中垂泪。
老实说,素的情感缺失超乎她的想象。
虽然结合他所说的过去,她能多少联想到他之前是那么的缺爱,但是,她万万没料到,他会连感知情感的能力都如此懵懂与笨拙。
也许他从小到大真的都是孤身一人,连所谓的爱都难以触及到,以至于如今遇到她后,才会这样紧攥着她不放。
但是,她该如何回应这样的人呢?
她自觉不是个能承担另一个生命的人。
这致使她在春末的草坡上无助地落下泪来:“我在家中也并不受宠,甚至今后可能都只能贫苦度过一生,和我回去你可能并不能得到想要的……”
如果幸运回到家后,眼睛能被治好,她或许能够继续当斋宫,但那也只是个远离京都的苦差事。
如果眼睛无法被治好,那她这辈子大抵都只能在黑暗中度过,斋宫也与她无缘,按照家中的作风,也许她也会像母亲和堂兄一样,终日困于偏僻的庭院之中。
这样的她怎么能束缚住素呢?
“或许你到时候该回到这里来。”她啜泣道:“这里的大家都很喜欢你,你可以和这里的大家成为家人,他们可以成为你的归处。”
许多女孩都恋慕他,虽然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察觉,但今后他或许会遇上一个真正心动的女子,然后结婚生子,幸福地度过一生。
而她不管是回家,还是留在这里,都只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累赘。
她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的眼瞎。
她曾经玩过蒙眼抓鬼的游戏,依赖视力的人失去光明后,就像猫被剪掉了维持平衡的胡子,有时可能连自己是否站稳了都无法判断。
这样的她能从山贼的刀下遇到他,已经是命运的馈赠。
他温柔,善良,懵懂,美好得不真切,她怎么还能够太贪心束缚住这样的他呢?
但是,伴随着这样的话,某一刻,他却突然牵着她奔跑起来。
当水滴砸在手上时,她起初以为是自己的眼泪,但是,很快,淅淅沥沥的雨丝就飘了下来,原来是下雨了。
她迎面感受到那细凉的湿意,听到风卷着草波在她的耳边打转。
也许还是太阳雨……
她恍惚地想。
那一年的第一场太阳雨。
黑暗中,温暖的阳光照旧。
只是风好像变得大了起来。
其中,少年的笑声突然朗朗地传来:“那就让我也成为你的归处好了!”
就此,狂乱的风好似掠过了他们彼此的灵魂,绿油油的草浪被压得低低的,蒲公英满天的飞,天上的飞鸟垂下亮晶晶的翎羽,远山送来清凉的风,她的长发胡乱往后飘。
许是快要夏天的缘故,少年的手炙热得像捧了一颗热乎乎的心。
她像被烫到了般,颤了颤眼睫,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跑远。
那一刻,世界突然变得万分的宁静,所有的喧嚣好像都被他们抛弃远离,盛大的轻盈感将她托起,少年飘飞的衣角和发丝勾勒出了黑暗中浅薄而漂亮的暖色。
他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细雨中,滤去了安静的底色,好像化作了一只雀跃又明亮的雏鸟,用轻快而嘹亮的声音,试图盖过风、也盖过天上骤然惊响的雷鸣:“你可以选择回家,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不管如何,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我会陪你百年!陪你长命百岁!陪你到生命的尽头!”
就此,她仰头,恍神地望向雷响的天空。
……之前说过,她很害怕雷声,也讨厌打雷。
小时候她偷偷养的猫,最终还是被姨母和姐姐发现了。
一只不是哑巴的活物不管如何藏都终究藏不住,爱嚼舌根的下人将其告诉了她们,很快,它就被处理掉了。
不是扔掉,而是活生生打死了。
那夜也下了雨,打了雷。
下人们在姨母的默许中,当着她的面,用棍棒一下一下打死了它。
当时天上的雷声一阵一阵,混着凄厉的猫叫,叫她无论怎样捂住双耳都无法阻挡心中惊起的恐慌和无助。
但是,奇怪的,当她在那场火急火燎的奔跑中再次听到雨中的惊雷时,她却不觉得害怕了。
她甚至在某一刻停下脚步来,转身追寻着雷鸣消失的方向,鬼使神差的,对那个少年轻声笑道:“春雷响起后的第一场春雨会带来万物复生,你喜欢的花又会再次绽放,如果是这样,我不但不讨厌它了,还愿意期待每年的春雷响起……”
言毕,仿佛因此获得了某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她竟在那样的狂风骤雨中明媚地笑了起来。
在他空白的目光中,她终于告诉了他,说她其实是平安京卜定的伊势斋宫,是连接天照大神和人间的祭司与使者。
那一瞬,灼热的阳光好像穿过了她的身体,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原来是那么有价值,这致使她对眼前的少年笑道:“带我回家吧!素!”
“如果能回家,能再次成为斋宫,那这次我愿意心甘情愿承担起自己的职责和命运!”
……成为斋宫后,也许她能拥有力量去做斋宫能做的事。
也许,她也能去帮助他人。
也许,她也能成为谁的归处。
像他一样……
“素……”
她笑着唤他的名字。
“我想……”
恰逢稍大的风来,吹扬了她眼上的纱带。
眼皮下意识地掀起,她眨了一下眼。
耳边,滚滚的雷鸣不知何时渐渐远去。
雨丝也已经停歇。
当再次睁开眼睛时,前方刺目的光突然争先恐后地拨开了熟悉的黑暗,就此,生疼的眼球扼制不住地流下泪来,她虚虚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抬起五指挡在眼前。
待到眼睛终于适应后,她才又眨了眨眼。
那是极其短的时间,短到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眨第一下时,她看到了满目葱绿的山野。
及腰的麦草像海浪一样,在她的周身翻滚。
眨第二下时,她看到了连绵的远山和雪蓝的天空。
雪白的云絮掠过低矮的树梢,一望无际的山野草坡卷着缭绕的雾气拥簇着她单薄的身影。
眨第三下时,她看到了太阳。
温热明亮的太阳,金色璀璨的阳光铺满大地,婆娑的光影游离在她的面上,宁静而盛大的日光照耀着她这抹好不容易才变得充实而轻盈的灵魂。
但是,眼帘中,除了她外,空无一人。
风中只有她自己茫然而空白的呢喃:
“我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她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素?”
……
后来,她救下了一个人。
……本来,她是可以活着的。
若在十二岁以前,她不会救下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本来,她是可以活下去的。
但是,她想成为像素一样的人……
所以,十二岁那年的春末,纵使眼前的少年突然消失,纵使她在恢复光明的那一刻又突然变成了孤身一人,但她也依旧向樱树下受了重伤的神明伸出了手。
“明日朝,这是我的名字。”
“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她救下的其实是一位罪大恶极的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