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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记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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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早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来自过去的光景闪现,回溯她身为人类最初的画面,是一条呲牙咧嘴向她扑过来的野狗。

凶恶的畜生无人驯养,四处流浪,饿得瘦骨嶙峋,还抢走了街上行人的食物,被追着打了几条街,最终钻着二条街的某道墙洞进了贵族的偏僻院府,反过来将对人类的恐惧深深烙印在了她幼年的心底。

记忆的开关从此打开。

理所当然的,第一个被她记在心里的人,是突然出现为她赶走了野狗的姐姐。

在牙都还没长齐的年纪,连话都还没有学会好好说,就算想模仿他人叫出「姐姐」这个词,她也只能对着那个比她高些的身影磕磕巴巴地喊道:“尼尼……”

“尼尼——”

“尼尼。”

豆大的泪水溢出眼眶,她在对方不知所措的安慰与怀抱中哭泣。

在尚且懵懂的幼时,她就像初生的婴儿,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只是本能地哭泣,就算野狗突然闯进她所在的院中也不知道逃跑,就算饥饿又惧人的觅食者叼着骨头朝她威胁性地呲牙,还好奇又傻乎乎地想要摸摸它。

而她的姐姐保护了那样愚蠢又无知的她。

就像一张白纸上最先拥有色彩的英雄,那么小的身影曾经也那么高大,勇敢又温柔地拯救过她年幼的生命。

也是那份原始的恐惧和由她赋予的安心矛盾地拉开了记忆的匣子,拉扯着她懵懂的灵魂迈上人生的长河,让她从那以后,总爱追在年长她些许的姐姐身后。

“尼尼……”

“尼尼——”

“尼尼。”

“姐姐。”

从“尼尼”变成“姐姐”,只经历了一个春夏秋冬。

再长大些,大人的忽视和下人的敷衍便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从来没有人陪她玩,除了家族必要的宴席外,她一直住在偏僻的院子里,所谓的姨母并非疼爱自己的母亲,就连唯一想见的姐姐,也只有一起学习书画和歌时才能在一起。

可是,她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更加亲昵,反倒开始疏远,最后变得避而远之的陌生人。

对此,年幼的她困惑、不解、伤心,追逐跟随的脚步也随之变得迟疑、犹豫、止步不前。

好几次,她站在原地哭,眼泪垂在眼睑处,最后难过地落下,很想要询问那个冷漠离她而去的身影为什么不再理她了。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是我太爱哭了吗?”

“为什么不再理我?”

“不是说会保护我吗?”

“姐姐……”

无法从当事人身上得到的答案,是从喜欢窃窃私语的下人口中得知的。

“那位生得可真漂亮,像她的母亲,就算现在小小年纪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将来定像她母亲一样貌美,勾了无数公子的魂。”

“相反,她上面那位就不太行,和夫人一样,相貌上平平无奇……当年,夫人和她的妹妹也是这样,所以最后被选定送进宫中当女御的是那位夫人,可惜啊,她自己搞了个私生女出来,断送大好的人生……”

虽是惋惜的口吻,但是却夹着莫名其妙的窃笑,爱嚼舌根的下人总是喜欢说些上面人的风流韵事打发苦闷的时间,他们三三两两聚在光线黯淡的柴房里调笑,丝毫没有想到她会在门外偷听。

他们说:“不过就算如此,那等好事也轮不到夫人,当年夫人可忌妒自己的妹妹了,两人其实很不和,据说还曾经为了同一位公子争风吃醋,所以如今夫人对这个外甥女大概也是不喜欢的,很怕自己的女儿走了自己的老路……”

当时还不懂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也不懂男女间的爱恨嗔痴,她只是迷迷糊糊地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个母亲。

而且,在下人口中,她的母亲病了,还病得不轻。

明明还很年轻,可是嘴上却总是信口胡诌,说着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鬼话。

明明在大家过去的印象里,是个文静且优雅的贵族之女,可是却在生了孩子后一夜间变得粗鲁且无礼。

往日擅长的和歌诗赋通通被嫌弃地抛之脑后,曾经恪守的规矩礼仪也覆灭在了她风风火火的十二单下。

据说她用膳时的动静很大,奔跑起来的身躯不像套在束手束脚且沉重的衣物里,而是犹如带风狂冲的野兽。

除此之外,就算见外人她也没有以扇遮面的意识,贵族女眷间流行的黑齿白面她嗤之以鼻,就算告诉她这是贵族的象征她也坚决不弄……还有好多好多在别人看来非常丢脸不堪、甚至可以说是难以启齿的事情都发生在她身上——可以说,几乎所有的礼仪都被她以自己的方式扭曲成了怎么舒服怎么来的风格。

这样的叛逆理所当然遭到了家中长辈的唾骂和摒弃,往日乖巧的女儿突然变成了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异类,当家的对此总是唉声叹气,不愿承认自己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儿。

她的母亲将这一切解释成了自己的失忆,说自己生了孩子去一趟鬼门关喝了孟婆汤回来全忘了,可另一方面,她有时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让人听不懂的话,于是,大家认定她得了癔症发了疯,一直将她关在府中的偏院。

据说她曾经试图逃跑,还翻墙爬树,最后被别人撞见,直接从二条的大街上拽了回来。

当时她蓬头垢面,一边哭,一边咒骂,其形象完全不像贵族家的女眷,还让京中的人们取笑了好一阵子。

后来,为了防止她后面再次逃跑,或是其疯言疯语让家族蒙羞,上面便下令从此将她囚禁在那里,无事不得外出,更不许他人探望。

所以,身为女儿的她也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但是,在得知了对方的存在后,心中就像埋下了一颗种子般,有什么难以形容的东西开始破土而出,以致于她经常偷偷去见她。

为了见自己的母亲,小小的她学会了爬树攀墙。

偏院的陈设老旧,但为了困住她的母亲都加高了院墙,那里就像一个狭小又冷清的囚牢,若不是院外的一棵老树生得高,幼时的她是见不到她的。

但是,那也并不轻松。

她必须避开人偷偷去,爬树的动静不能太大,还不能惊动任何人。

而且,她细胳膊瘦腿的,衣服又长又重,要爬上那棵老高的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一次,她失败了。

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衣服和长发都折腾得凌乱不堪,为了不让人起疑,她没有再继续,但是自己却在离开的路上气得狂掉眼泪,从后冷静地抚平衣裙上的褶皱。

第二天,她又再次去尝试。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前前后后折腾了半年,可能是她技术见长,也可能单纯是她长高了些,她终于如愿爬上了那棵能趴在墙上偷看院中人的老树。

从那以后,她最喜欢的季节变成了夏天。

秋天的时候,树叶开始枯黄,凋落,树上的叶子变得越来越少,冬天,老树的叶彻底落光,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哪怕来年迎来万物复苏的春天,绿芽刚冒的枝头也稀稀拉拉。

只有夏天,绿叶茂盛,蝉鸣响动,能很好地隐藏身形,就算在树上再久,也不怕被人发现。

哪怕那些日子里,大太阳晒得她脸颊通红,哪怕蚊虫咬得她起了红疹,她也能够忍耐忽视。

在那些隐秘而好奇的窥视中,她发现她的母亲意外是个很爱笑的人。

下人口中的母亲总是疯颠无理的形象,但是有时她拖着迤逦的长衣出现在院中时,那不染黑的牙齿笑起来明快又干净,没有刻意抹白的脸也泛着血色的红,比府中的任何人看起来都漂亮。

她看上去过得很好。

虽然家人常年不去看她,也不让她外出,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侍候的待遇都不比外头的好,但是她看上去过得不错,没有想象中的郁郁寡欢或是疯疯癫癫,也不会胡言乱语或忧思成疾。

风华不减的姬君哪怕被藏在偏僻的院落里,也像灼樱一样美丽,那样的人却喜欢夏天的牵牛花。

牵牛花,又叫朝颜花。

白天绽放,夜晚凋零,只有短暂的花期。

夏天的时候,那些常见又可爱的花朵会开满院落的一角,她的母亲就会在那样的景色中散漫地写写字,或是在院中讲讲故事唱唱歌,没事时甚至会直接躺走廊上睡一个漫长到天黑的午觉。

不需要注重繁文缛节,不需要与多余的人虚与委蛇,也不再需要时刻与身边的人勾心斗角,她的灵魂仿佛超脱禁闭的墙院,得到了一种另类的自由和惬意。

连下人都说她被关进偏院里后,就乖上了许多,已经不再像前期那般胡言乱语、大喊大叫了,比以前正常了许多,但是,她一次都没有提起过她这个女儿,仿佛早已将她遗忘。

第一次和那样的母亲说上话,完全是一场意外。

下着绵绵细雨的春日,阴云密布,残花飘落的土地泥泞一片,小小的她拖着长长的衣褂攀上树,却在靠近墙头时没抓稳,一个翻身就从墙头上翻进了院中。

啪叽一声。

像雏鸟落地。

疼痛让眼眶生理性发热,她皱着脸吸了吸鼻子,浑身溅满了污泥,自己努力从院中的湿地中爬起。

可是,朦胧的眼帘中突兀映入一双木屐。

紧接着是一只素白而葱白的掌心。

她愣愣地抬头,就见手的主人站在她面前,撑着油纸伞,低垂着细长的颈,朝她温和而柔软地笑:“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呢?”

不远处,朱红的浮桥架在水波晃荡的池塘上,鱼群翕动的声响夹杂着渐大的、淅淅沥沥的雨。

与她一样黑发黑眼的女人被墙角探来的花枝勾乱了发丝,将满身污泥的她从潮湿的土地上拉了起来。

被春雨打湿了翅膀的鸟雀掠过天际,她们彼此的影子在油纸伞的阴翳下交叠。

已经忘了当时的自己说了什么,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只知道,一只温暖的手不顾脏,轻轻捧着她的脸,为她擦去了脸颊上溅到的泥。

她呆滞,神情空白,耳边仿佛所有的雨声都已远去,只有自己的心跳很清晰,以及她母亲带笑的声音:“你是谁呀?”

她一时呆愣在原地。

偏巧对方还在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就此,一眨不眨的瞳孔微动。

她在黯淡的春日中像一只被雨打湿的雏鸟,脏乱的袖摆重重垂下,与此同时,一种隐秘的期待和忐忑突兀地从心间升起,她的眼底亮起光,其嘴角翕合片刻,才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明日朝。”

她轻声说:“我是明日朝。”

话音落下后,她便低下头去,不安地绞了绞自己的手指,然后抱着一丝羞赧地笑了。

她略带希冀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反应。

对方的表情不变,脸上的笑容依旧很柔软。

那样的人笑着说:“明日朝是谁呀?”

她的母亲说:“是你的名字吗?”

那一刻,她的笑就那样滞留在了嘴角。

“……”

那一天,自己是何时落泪的,自己又是何时抬袖掩面离开的,她也已经记不清了。

但是,从那以后,她没再去见过自己的母亲。

关于那天的、最后的记忆,是淅淅沥沥的雨,和满天灰郁的云。

她逃跑了。

脚下的木屐踩过残花和泥泞,奔跑时呼吸间都是急促氤氲的水汽,就像是要逃离那个残忍的女人、逃离某种命运一样,她在须臾间闯开了院落的门,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她的母亲。

就算对方困惑的声音在后面呼唤,就算跑得喘不上气了,就算像是要窒息了般,她也没有停,依旧不断地往前跑。

等到身后的声音都消失了,她才仰头迎着细碎绵绵的雨,张开沉重的袖摆和双手,像是要拥抱春天,让春雨洗涤身上的污泥似的,一头撞进了料峭的冷风中,大喊道:“我是明日朝呀!”

“是您的女儿!您的孩子!”

雨水割裂她的脸,从她的眼角滴落,她在那一刻闭上眼,仿佛隔着一面破碎的镜面一样,好像还能想起不久前自己的影子倒映在对方眼里时的表情是多么空白又伤心。

对此,她像疯了一样,在奔袭的春雨中独自嚎啕大喊:“如果,连您都认不出我,如果连您都不记得我了,那这世上还有谁会爱我?!”

理所当然的,回应她的,只有天上绵绵的细雨和滚滚的春雷。

“这世上究竟哪里才是我的归处?”

明明她就站在母亲的面前,可是对方却记不得她。

明明生活在那个家族里十几载,可是为什么心灵一点归属的重量都没有呢?

明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为何她好像一无所有?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她又到底是为什么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无私的爱?”

她曾经这样绝望地问过自己。

答案是有的。

当她抱着自己的小猫,在夜深人静时贴着它毛绒绒的身躯入睡,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无私的爱的。

她爱着自己的猫,无条件的爱着,明明它无法给予她丰饶的物质,也无法陪伴她一生,但是她还是觉得如果是为了它的话,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不管是为了它偷偷藏起宴席上的食物,还是为了让它活下去而下跪苦苦哀求家里的下人。

她曾经以为自己有机会带着它远走高飞,她觉得自己也许可以找到一个让她和它的灵魂都得以栖息和被接纳的归所,所以她一直不断地寻找。

为此,她还学会了怎么娇柔地笑,学会了该怎么梨花带雨地哭,该怎么说些足以打动人的话,还有该怎么我见犹怜地示弱,她的一切都是为了怎么看起来更楚楚可怜一点,从而打动他人的恻隐之心,为自己和她的猫谋求一些生存的空间。

她曾经觉得,只要能得到想要的,只要能得到他人的怜惜和相应的帮助,就算化作柔弱依附的菟丝花又如何?

人生在世,无非是本能地想要活下去。

若仅仅是为了得到生存所需要的衣食住行,那么一切好像也并不能很难。

但愈是如此,她愈是明白,爱是一种天赋。

一种无条件的天赋。

爱明明是这样的天赋。

就像人类生来就会呼吸一样与生俱来的天赋。

每个人都能自然而然地产生爱,爱父母,爱兄弟姊妹,爱朋友,爱恋人,以及爱自己的孩子。

但是,为什么她却得不到呢?

为什么在她这里,爱会变成奖励呢?

她得用乖巧顺从才能换来长辈的夸奖,她得用自己虚伪的笑脸才能得到别人的青睐,她得违背本心地讨好他人才能换点爱。

她一直试图用这样矫饰造作的自己换点爱。

人啊,若仅仅只是为了获得活下去的食物那该多轻松呀……

但是,即便如此,依旧有人失望地对她说:“你是一个凉薄的人,明日朝,你其实根本不懂得怎么爱人。“

对此,她曾经不甘心地反驳:“怎么会呢?”

在京都,十二岁是个特殊的年纪,每到那一年,就能行元服之礼。

所谓元服,意味着成人,男子剃去总角长发,女子垂下遮面的竹帘,双方可以开始走访婚嫁。

在还没正式十二岁前,她就陆陆续续收到了许多封书信,里边大多写满了动人的和歌。

公家贵族的公子风雅,总喜欢在染上熏香的书信和歌上差上一枝樱花,隔着车辇羞赧地递来。

她曾经以为,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终于能从那么多封和歌里得到一份爱。

对此,她说:“我怎么会不懂爱呢?”

“爱一个人,不就是对他好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怎么会做不到呢?”她这样说的时候,其目光像在看一个做错了事的坏孩子,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种近乎慈悲的宽容。

她甚至轻轻抱住了那个人,像过去一样,轻轻倚着他的肩角,试图打动他:“我可以对他笑,说他爱听的话,他冷的话,我就抱着他,捂热他的手,他如果有苦闷的心事,我也愿意彻夜倾听,他想去哪,我就陪着他去哪,他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帮助他,就算他耐不住寂寞,想去流连花丛也没关系,只要他开心……”

可是,对方还是摇了摇头,既而失望怯懦地推开了她。

而她则是依旧像当年那个被姐姐抛在身后的稚子,没有一丁点长进,只能伫立在原地,破碎而空白地垂泪,做出了最后不再欺瞒的、破罐子破摔的挽留。

“……我没感受过爱,又要怎么去爱人呢?”

他没有回头。

那一刻,她还想对他说,或许,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

但是她知道,这世上是有无私的爱的,只是它不属于自己而已。

……多讽刺呀,她对爱的领悟竟是来源于不被爱。

“人除了爱自己外,真的能够爱上另一个人吗?”

十二岁以前,她无数次这样问过自己。

“爱到愿意付出性命,爱到愿意为其死过一回?”

因为没有爱过任何人,所以,无法想象,更无法理解,所以,也才会在她的小猫被活生生打死时,没能抱着赴死的决心勇敢而无畏地扑上去阻止,而是选择了逃避和无用的哀求。

但是,在十二岁那个阴雨绵绵的春天,当她趴在椋子微微隆起的腹部上时,她听到椋子这样轻轻笑道:“怎么不会愿意呢?”

耳边是对方随着腹部而起伏的呼吸和心跳,属于生命的跃动藏在那位母亲柔软的肚皮下,她能感受到了对方正在用温暖的指尖轻轻拨弄着她的长发。

椋子说:“如果是为了我的孩子,就算会死,我也愿意将他生下。”

“今后,若是有一天为了保护宗介,杏杏子,还有腹中的这个孩子需要付出性命,我也愿意。”

那一天,屋外,湿冷的细雨蒙蒙。

鱼骨串起的风铃挂在屋檐下叮叮当当地响。

清风送来熟悉的气息。

她在黑暗中闭上眼,嗅到了蜂蜜的甜香,来自过去的记忆中,那个雨天里,有谁柔软的发丝垂下,拂过了她的眼睑,那双带着清风与花香的臂弯伸来,将趴在椋子身边昏昏欲睡的她怜惜地抱起,揽进了一个单薄但又温暖的怀抱里。

她听到对方的声音温软得像在哄她:“在这里睡着会着凉的,明日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雨好像停了。

漆黑的世界变得寂静。

当被那个来自过去的怀抱横抱起来时,如蛛网的黑发飘扬铺展开来,她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白天鹅一般,卸下了所有气力,在那副属于少年的、纤瘦但有力的臂弯中将耷拉的脖颈撕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任由脱离地面的背脊软化,任由沉甸甸的头颅死去般顺势垂下。

那样的放松令她无比的安心。

那样美好的怀抱来自死前的走马灯。

而椋子逐渐远去的声音就像摇篮曲一样,化作了一场温柔的春雨包裹着即将坠入美梦的她:“明日朝,人只有感受到了爱,才能真正地去爱别人……”

“所以,你遇到那样的人了吗?”

“爱到不惜付出性命,爱到愿意为他死去也不会后悔……”

“……明日朝,你已经遇到那样的存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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