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
商量了两日,用最快的时间最低的损失击败黄巾卫的办法,就只有偷袭。
然而黄巾卫有八万大军驻扎在城外,虽说交战期间也止损了不少人,但绝不会低于六万,他们满打满算却只有二万五大军。
寻找了许多办法后,向荆终于从衙门一个老差那儿得知,酆都郊外平头山和九岐山中间有一个峡谷,那儿隐秘温暖,极为容易被人埋伏。
现下大雪飘飞,黄巾卫八万大军驻扎在城外山间,定然不好受。
向荆领着三百个将士出了城,打算引诱黄巾卫入峡谷。
黄巾卫上钩了。
三百将士往峡谷丢石头、射火箭,一番殊死拼杀以后,终于生擒住了黄巾卫头领。
雪地上遍地都是尸体。
向荆浑身是血,他的手在颤抖,手上的长矛滴着血。
他闭眼微微晃头。
如此,便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杀了几十个重要领头人,其余黄巾卫全部关押。
酆都四个城门大开,一批批的黄巾卫被关押入地牢。
经过衙门的大力奔走,全酆都城的人都知道黄巾卫被擒,朝廷大胜,许多百姓到城门口看热闹。
向荆两只手臂都受了伤,没法策马,潘文和白宴礼策马先行,他善后,走在大军后面。
等向荆进城时,城门口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不用被人当成猴子一般瞧,向荆也挺欢喜。
他走入城门口,脚步突然定住。
雪花像棉絮一般从天上飘落下来,落了远处的姑娘一身,玫红色的袍子落满细雪,看着沉甸甸的。
她一个人站在街角,往四处张望着,神情着急又惶恐。
向荆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痛。
每次自己出城时,她心底会不会觉得难捱。
“向荆。”清脆的声音传来。
看见他的身影,谭意飞奔而来,站定在他面前。
“你……你的手。”向荆两只手都包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还沾着血。
“没事。”
下一瞬,谭意被向荆搂紧怀中。
厚厚的铠甲搁在谭意胸前,谭意闻到几丝厚重的血腥味。
她挣了挣,没挣脱,反而被搂得更紧。
向荆把头埋在她肩膀处,低声道,“对不起,一直让你担心。”
他是个自私的人。
向荆问:“这些天是不是没有睡好觉?”
谭意沉默半晌,道,“也……还好。”
“有人……有人看着呢。”谭意推开他。
向荆低头看去,小姑娘脸都羞红了。
他握着谭意的手,“走,回家。”
……
谭意不放心向荆的伤口,另外喊大夫又看诊了一次。伤得挺重,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伤到手臂上的筋骨。
谭意松了一口气。
自从擒拿黄巾卫后,向荆便闲下来,只用在早间去一趟衙门,随后便一直待在她身旁。
过年时酆都解除宵禁,总闷在家里不算事,又恰逢元宵,两人便打算出去逛逛。
酆都主街道热闹非凡,到处挂着红灯笼,大雪飘下,糊在灯笼上,一眼看去颇有意境。
街上人实在太多了,仗着无熟人,向荆毫不避讳拉着谭意的手,裹得紧紧的。
谭意去参加哑谜,拿了一个花灯。
看着谭意笑得灿烂,他道,“这么高兴?”
“还行。”
得了花灯并不算高兴,只是气氛让她高兴。
向荆目光柔和。
走到街中部时,遇上一个小贩,小贩穿着灰色的破旧棉衣,肩膀上挑着一根竹竿,竹竿尾部挂着十几个木雕。
向荆停下脚步,看着那些木雕。
一旁的谭意也顿住脚步:“要不要买几个?”
“也好。”
看到人走近,商贩挂起笑容,连忙介绍:“公子姑娘可喜欢这些木雕?我这些财神爷都是去菩提寺开过光的,买个案桌回家拱着,可灵了呢。”
向荆没买财神爷,拿了一只小兔子。
商贩笑容淡了些,“咱两个人就买一个啊?”
向荆锐利的目光扫过去,“不卖吗?”
商贩立即不敢造次,“当、当然卖!三十文钱就够了。”
拿起小兔子木雕,两人继续往前走。
谭意突然想起那时候在破庙,向荆说,他喜欢刻木雕。
“你现在没刻木雕了?”
“没有了。”哪有哪个时间给他刻木雕。
向荆感受着掌心中小兔子的纹路,捻了捻手指。三年没碰过了,肯定都生疏了。
谭意调侃他:“后悔吗?没成为木雕大师。”
“不后悔。”只是些许遗憾。
如果当年选择了木雕,他和谭意这辈子都不可能会见面,人生就是这样,有舍有得。
向荆把那个小兔子揣进怀中。
他捏捏谭意的手背,问出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那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谭意不解。
“和我定亲。”
每每打战回来,在城门口看到谭意的身影,那会儿向荆觉得安心,但从谭意的立场去考虑,她应该很担心吧。
“阿意,如果重来一次,你会跟我订婚吗?还是会选择步步走得安稳的读书人。”
谭意抬眸看他。
或许是没读过书,向荆对读书人三个字似乎特别执着。
见谭意不回答,向荆顿住脚步,“后悔了?”
谭意迎着他的目光:“如果我说后悔了,你会跟我退亲吗?”
两人四目相对,周围都是欢声笑语,无数行人从身旁经过。
向荆挪开目光,拉着谭意继续往前走,“退亲不好,你岁数大了,不好嫁了。”
谭意:“没事,总会能遇到不嫌弃的。”
向荆又不说话了,直到好半晌才听见他道,“我不嫌弃。”
谭意:“……”
路过一个栗子摊位,向荆要了一包糖炒栗子。
“给你吃。”
谭意:“多谢。”
酆都的元宵节流行放河灯,把祝愿写在河灯上,然后放入河中,让河灯顺着水流飘向远方,也把祝福带到远方,所以酆都街道,到处都是卖花灯的摊子,然而向荆喜欢天灯,异常执着非得要放天灯。
走了几条街,终于在卖灯笼的小店中,找到一个天灯。
“我们去放天灯吧。”
谭意走的脚酸,不懂向荆一个受伤的人为何如此有兴致。
“这儿离放天灯那些许距离,如今天色也晚了,要不我们放个花灯。”
“不要。” 向荆直勾勾看着谭意,“我想去放天灯。”
最终,谭意还是败下阵来,打算同着他一起去放天灯。
路过一个写家书的摊子,向荆兴致勃勃要在天灯上写祝福。
向荆给了摊主五文钱,提笔在天灯上写字。
这是谭意第一次瞧见向荆写字,他写得很虔诚,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密密麻麻写了一堆,感觉不写满整个天灯不罢休。
一旁的谭意轻笑出声。
向荆手上停顿,转头看谭意,“好笑吗?”
谭意忍住笑意,眨眨眼睛道,“你写这么多,神仙看着都害怕啊。”
向荆一本正经:“不会的,我跟别人不一样。”
这三年他捐的香火钱都足够买两套宅子了,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干收好处不做事。
向荆写了满满一天灯,只空出了一块位置。
不久,那块空处也被补上了,“愿谭意平安喜乐,愿两人白头偕老。”
“好了。”向荆把毛笔递回去,双手捧着天灯。
两人拿着天灯往人少的地方去。
两人往人少的地方去。
风大,不一会儿就把天灯上墨渍吹干了。
毫无征兆的,向荆突然道,“两年前我从选拔营出来,便开始读书写字。”
“愿奶奶偿命百岁,愿向荆平安喜乐。”
谭意神情一顿。
“虽然迟了一点,但我看懂了那年你对我的祝福。”向荆笑,“迟来的一声谢谢。”
那年谭意写的一手好字,而他却连字都看不懂。
时隔经年,两人之间终于没有了遥远的天埑。
谭意看着他,笑得灿烂。
……
潘文看到从京城传来的作战计划时,心中颇为服气。
不得不感慨,俞世安确实有些东西。
密密麻麻的几十张作战计算,兵力后勤统统都算无遗策,潘文只需要看着这些纸,他都觉得胜利在望。
以前得知俞世安三年都只是个七品地方通判时,潘文心底多少有些优越感和得意,他凭着自己的能力爬得比俞世安高,甚至可以比肩他父亲。
他开始觉得俞世安身上所有的荣光都是因为他有个知府爹。
现在看到这份作战计划,潘文心里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他清晰认识到,十九岁的探花郎真不是徒有虚名的。
白宴礼放下茶杯,“既然京城那边来消息了,我们就不能拖后腿了,明后日得启程去蹲点。”
“不然京城动了,我们要是更不上,绝对没好果子吃。”
“来人,去通知向将军,说是京城来消息了,最迟后日得启程。”
向荆得回上京,谭意将由他副将送回岳州。
“等我回六善村,我们就成亲。”向荆摸摸谭意的鬓角,他笑,“你家门口的香樟树肯定很
高了。”
谭意笑不出来。
皇帝一直在病中,几个王爷蠢蠢欲动,这个档口向荆升迁势如破竹,成为新一代朝廷新贵,手中握着十万兵权。
她再是愚蠢也该知道风雨将至。
谭意紧紧握着向荆的手,眼底都是惶恐和害怕:“你得快些回来。”
向荆要去一个很危险又一无所知的地方。
“一定。”
走之前,谭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表哥是不是与你一道的。”
向荆点头:“是。我们是一道的。”
谭意听懂了。
那就是向荆死,俞家一起死,向荆活,俞家一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