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袭
方如逸驾着车,在官道上行了一个时辰。
虽说已经到了山南,不似京都那般炎热,可入伏的暑气却免不了要追着人跑。
她那握马缰的手心早就潮了,脸颊红彤彤的,身上也被日头晒得热汗黏腻。
可她不敢停下歇息,紧紧跟住那些奔在前头的客商马车,一心想着早点赶到安岭县。
余照在车厢里坐立不安
她活到二十岁上,从未坐过自家姑娘亲自赶的马车,眼看方如逸额间冒了不少汗珠,她赶紧拿了帕子,探出身子来帮她擦。
“照儿,不必忙这些。”方如逸握住她的手。“日头毒,这汗哪里擦得尽?”
余照抹汗的手不肯停,眉间忧忧愁愁:“姑娘,都是奴婢没用,不会骑马又不会驾车,竟让姑娘亲自做这些。”
“不妨事……”
突然一声马啸嘶鸣,跑在最前头的那辆马车猛地翻了起来,里面的客商被狠狠甩出,“砰”地摔在地上!
方如逸一惊,忙收紧缰绳,想逼着还在飞奔的马赶紧停下。
“砰砰砰——”
好几辆马车来不及反应,也跟着人仰马翻,连车轴都摔得裂开。
“有埋伏!”
一名骑着大马的眼尖客商惊呼一声,马腿擦着众人跌倒翻车之处堪堪停下。
这一头,方如逸总算停稳了马车,定睛细看,果然见到一条拦路绳,顿时明白方才那些车马就是着了这绳子的道。
八九个赤膊大汉从官道两旁的林子里现了身,见他们都不曾蒙面,方如逸心里后悔不迭。
今早就应该挽留一下沈馆主的,挨他两句气话也不会怎的,好歹能把命保住!
“姑、姑娘,这可、可如何是好……”
余照哆哆嗦嗦地抓着她,害怕得就要哭了。
方如逸拼命稳住心神,瞥了眼附近的林子,树木茂密,很是深幽。
她压低声音:“走,去林子里。”
幸亏她们的马车落了同行客商们老大一段距离,那伙贼人又守在官道前方,还不曾注意到她们。
方如逸猫低了腰,轻手轻脚地从马车上滑下来,余照浑身颤抖地跟着,快步跑进林中。
这林子果然幽密得很,此刻日头当空,可落在树木间的天光却隐隐绰绰。
两人急奔了一阵,呼吸也乱了。
余照艰难地吸了口气,拼命伸手去够方如逸:“姑娘,我、我不行了……”
方如逸顿住脚步,拍着胸口顺气:“那我们先、先休息会。”
“你们两个小姑娘,这么快就跑不动了?”
一句调笑声起,方如逸猛地一惊,后背顿时僵硬。
恐惧顺着她的脖颈,密密麻麻地爬上来,她极力稳住心神,回头一看。
说话之人虽有些面丑,可却穿戴齐整,不像方才那伙赤膊的贼人。他手里提了把大刀,舌尖舔着嘴,眼神在自己和余照身上乱瞟,像是要把衣衫都扯开。
方如逸呼吸急促,双手暗暗往身后背去,脑中不住地回想那日江与辰教自己的三个保命招式。
“你可是要求财!”
那人“哧”地一笑:“我金银不愁,何必求你这个小姑娘的财?”
方如逸暗叫不好,右手握紧了藏在后腰上的匕首:“你是谁!要做什么!”
“杀你。”那人语调闲闲。“可杀你之前要做什么,我得再想想。”
“不准伤害我家姑娘!”
余照忽地跃上前,挡在方如逸面前,可她的身子却抖得厉害。
“哈哈哈——”那人仰头大笑,把大刀往地上一拄。“没想到你才跟了你家姑娘没几日,竟成了个忠仆。放心,待会儿定让你跟着她一起去阎王殿里报道,下辈子投胎做对姐妹,岂不妙哉?”
方如逸眉头一蹙,听这人话头里的意思,似乎早就对自己和余照的事一清二楚,不像是个山贼,倒像个专冲自己来的。
她攥紧拳头,撑出一口气,缓步上前:“你不是劫道的贼人,你是特意来杀我的。”
那人眼中闪过丝惊讶:“这都瞧出来了?看来你这条命,我得速速取了才好。”
“不许动我家姑娘!”余照急得大喊。
那人瞬间闪身而至,左手疾出,“啪”的一声将她打倒在地,右手挥动大刀,直冲方如逸而去!
刀面在昏暗的林子间闪着寒光,顷刻便到了方如逸跟前!
她慌得侧身避开,那人“咦”了一声:“你竟还有些功夫。”
方如逸不吭声,咬牙上前两步,瞅准机会抽出匕首,右手在他腰间一旋一抛,飞快向左迈了一步,登时接住了跃上来的匕首!
“噗!”
锋利的匕首没入那人右肩,他震惊地回头:“你还会杀招!”
方如逸冷笑:“想取我的命,没那么容易。”
她拼出全力,将匕首狠狠划动,鲜血从那人的右肩迸到前胸。她正要使那第二招,手腕却被那人倏地捏住!
“你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那人话音刚落,方如逸便飞了出去,“砰”地摔在地上。
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没法同长年在刀尖上舔血的杀手抗衡。遭了这一摔,她后背吃痛,眼中直冒金星,恍惚间听见大刀滑过泥土的“簌簌”声,脖颈顿时一寒!
“方姑娘,有人想要你的命,等去了阎王殿,你可别寻我的仇。”
“是谁要我的命!”
那人不答,握着大刀的手猛地发力,眼看就要割破方如逸的喉咙!
“噗——”
一腔滚烫的血喷在胸前!
她的双眼总算恢复了清明,却瞧见方才要自己性命的那人脸色僵硬,死气翻涌,心口上露出锋利的刀尖。
他被人从后背捅了个洞穿。
“刷——砰!”
刀尖抽出,那人向后一仰,没了生气。
方如逸心口乱跳,双眼被淌了一地的鲜血染得失神,连呼吸都不会了。
“方姑娘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飘过来,她喘上来一口气,怔怔地望着凑到眼前那人。
是江与辰。
他来救自己了。
他心里明明气着,但还是不顾一切地来了。
“沈……沈馆主……”
方如逸脑中乱得不行。
刚才她握着匕首拼命反击,是为了能活下去,那些会让自己腿软心慌的恐惧,被她死死压着。如今大祸得解,绷着的弦一松,她这才觉出了害怕,惊惧和慌张翻江倒海,一阵阵涌上来,逼出了眼角的泪。
“沈馆主,我……我……”
她哭得字不成句,身子颤颤抖抖,力气仿佛被抽走了,紧握着的匕首也落了地。
见她的鬓发可怜兮兮地乱着,粘了土的脸颊淌过泪,愈发让人心疼,江与辰盘算了一路的讥讽嘲笑,登时散了彻底。
他忙上前扶她起来,想安慰几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一急,后背不住地冒汗,胸口也阵阵发紧,堵得厉害。
方如逸的泪流个不停,他想拿块帕子出来替她擦擦,可在身上摸了好一会,却什么也没找出来。
他暗恼自己怎会连块帕子都没备上,正要回头问问魏临,却见方如逸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慢慢拭着眼角。
“方姑娘,我来了,你别哭。”
他苦思冥想,只堪堪说得出这么干巴巴的几个字,忍不住暗中骂了自己两句。
明明在说话一道上,他从未落过下风,为何眼下见方如逸哭得如此,他却好似那些嘴笨之人,连半句宽慰的话都说不出。
方如逸定了定神,渐渐平复了心绪:“沈馆主,多谢你来救我。如此大恩,将来我定会报答。”
“不妨事,随手为之罢了。”江与辰兄弟似的拍拍她的肩。
方如逸想起余照:“照儿呢?”
“她晕了。”
魏临的声音传来,他正抱着余照,检查她身上的伤势。方如逸忙越过江与辰,跑过去细瞧,脚下踉踉跄跄的。
“照儿怎么样?”
魏临神色自若:“她没事,就是摔着了脑袋,若是等今晚我们到客栈后还没醒,我再想个法子让她醒来。”
他说着望向方如逸,目光停留在她的脖颈和手背上:“方姑娘,倒是你,脖子上有刀伤,手背也擦破了,得赶紧敷药才行。”
方如逸这才感觉脖子和手背颇疼,膝盖也痛得厉害。
“我扶着你吧。”江与辰伸手过来。
方如逸想着自己如今双脚不利索,也顾不得什么拘礼不拘礼了,一心只求赶紧离开此地,便点了点头,伸出手准备搭他的肩。
可江与辰却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左手紧紧扶着她的腰,好让她的双腿在行走时,能少用些力气。
魏临抱起余照:“公子,走吧……”
“嗖——”
一支冷箭突然从林中射来!
江与辰“当”地挥刀打落,左手用力,将方如逸抱得更紧,身子一旋,右手握着的大刀,立即朝射箭的方向疾飞!
“砰!”
刀身没入树干,惊起几只飞鸟,簌簌声过,却不见那藏在暗中的人影。
魏临放下余照,跑过去拔出刀,回来后急道:“公子,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江与辰眉头紧锁,抱住方如逸的手半点不敢松开:“鬼鬼祟祟的,想是没打算和我们正面交锋。罢了,给方姑娘和余照治伤要紧。你看看那刺客,身上可有什么信物。”
魏临点头应是,在刺客身上翻找片刻,摸出一块腰牌,递给江与辰。
腰牌上刻着一个繁复的花纹,江与辰并不认得,可方如逸却惊呼起来:“这是何家的东西,是何龄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