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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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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如逸缓缓点头:“左将军身在玄海滨,只怕听见的都是傅世子昏迷不醒的消息,是该有个靠得住的人,亲自过去告诉他。”

江与辰侧头看她,她的脸色比去岁更好,两颊也丰盈了些,想来每日都在好好将养身子。如此,自己离京一段时日,也算放心。

他坐直身子,眉间闪过一丝歉然:“如逸,这几个月我忙着春闱,眼下又出了傅杉的事,都顾不上何家还有梁王了。本来说好跟你一起对付他们,没想到世事变幻,甚是无常。”

“这算什么,你竟还慨叹起来了。”方如逸不甚在意。“春闱是要紧的,傅世子的安危更是要紧,你当然得先顾一顾。我这边有照儿,还有魏临,他时常带武师过来帮我,算到底,也是你的功劳。”

江与辰望着她,她那些宽慰自己的话,甚是好听,连日来的苦涩焦心也消散了泰半。

他的脑中不知怎的,反反复复地浮现傅杉那句“你喜欢他,但你自己不知道”,原本言之凿凿的念头,此刻也动摇了。

难道这就是喜欢?

他想不出答案,可他知道,自己的心绪,从未有过如此起伏又沉稳的交错。

好像只有每回见到方如逸的时候,才会心悸难当。

“在想什么?”方如逸打断了他的沉思。

“没什么。”

他低下头,想着傅杉的事要紧,自己的心绪本就还乱着,等从山南回京后,再理也不迟。

“对了。”他想起一事。“左家一门子的武将,心气高,念头直,要是这段时日忽然气不过,非要去汝阳王府讨要说法,只怕会对傅杉不利。”

方如逸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会时常去左家拜访。不过,如今左家同梁王说着亲事,登门的由头好找,可就怕去了,左家不愿让我进府。不如你先暗中知会他们一声,就说我也知晓此事。”

“他们已经知道了,昨晚我就把带余照悄悄过去把脉的事,全都说了。”

方如逸点头:“那就好。”

厨下送上来一桌席面,两人慢慢吃着,江与辰一改素日含笑随性的神色,方如逸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不说话时,他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瞧着格外沉默。

方如逸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费劲寻了两句安慰他的话,说出口来,却也只是勉强。

一顿饭用完,江与辰准备离开,方如逸却喊住他,举起一面铜镜,指了指他下巴上的青黑:“你就准备这么去山南?”

江与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胡子拉碴,满脸愁容。

方如逸让余照去自己房中取来皂角和刮胡刀,搬来一块硕大的铜镜,摆在桌几上。

她拉着江与辰坐在铜镜前:“我哥哥是个懒虫,在漠北的时候,总是让我给他刮胡子。”

她举起刮胡刀:“这把刀也就一直在我房里搁着,前岁搬到这里,忙忙慌慌的,竟一并带过来了。刚好今日派上用场。”

江与辰强撑着笑道:“胡渣而已,我回去随意收拾下就好。”

他起身要走,方如逸却一把按住他:“坐好。”

想离开的心思,顿时散了彻底,双脚也迈不动了,他感觉自己像个偶人,方如逸说什么,他就怎么做。

却是心甘情愿的。

方如逸往他身后塞了两个软垫,一上一下地叠着,恰好抵住他的腰身和脖颈。

“你昨晚一夜没睡,定是累极了。”她的左手在在江与辰肩头,向后轻轻推去。“靠着软垫眯一会,等给你刮完了胡子,我再喊你。”

江与辰听话地闭上眼,不一会却睁开:“眼前黑了,心里就烦闷,还是同你说说话的好。”

方如逸把皂角一点点抹在他下巴上,柔声道:“傅世子那般克礼守制的人,竟然和你这个浪荡子如此亲厚,想想也是怪得很。”

“哪里怪了?是他总是扒着我,小时候最不喜他来家中。”江与辰眼底总算浮了些轻松神色。“他从小没爹疼,容宁郡主又常年吃药,顾不上他。平日里,他就去左大将军家待着。

十三岁那年,我爹非要带我去左家串门。一进后院,我就瞧见他举着一把重剑,比比划划。那时魏临已经开始教我习武,我心里一痒,就跟他比了一场。”

方如逸好奇起来:“结果如何?”

江与辰有些尴尬:“输了,不过我是心服口服的。他六岁就跟着左大将军习武,同我认识的时候,都练了八年了,我自然打不过。”

“原来傅世子只比你年长一岁,我还以为他快而立了。”方如逸喃喃道。

江与辰微微紧张,身子也靠不住软垫了:“你见过他?何时?何地?他可是定了亲的人……”

方如逸把他按回软垫上:“他有无定亲,与我有什么关系?前岁我进京,皇后娘娘要见我,出宫的时候,恰巧遇上傅世子,远远地打了个照面罢了。”

江与辰暗自松了口气:“他是个山崩地裂也不惊的,常年板着个脸,瞧着确实比我年长许多。”

方如逸抹好了皂角,俯身下来,凑到他跟前,小心地举着刮刀,在他脸上摩挲。

那声音微若不觉,只有冰冰凉凉的触感在脸颊上,一下一下地走。

每走一次,他的心就跳得厉害一回,方如逸的双眸近在迟尺,温热的呼吸柔柔地铺在他脸上。

他忽然浑身发烫。

一股说不清的气息,在他心口野火似的烧起来。

若是这张如玉般润泽的脸,能抵在自己心头熨一熨就好了。

他被这突然窜出来的欲念,惊得心跳如鼓,一把捉住方如逸的手,别过头道:“我,我有些喘不上气。”

“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睡,身上不舒服?”

方如逸颇为着急,忙转身要去喊余照过来搭脉,江与辰的手未松,一把将她拉回来:“现下好多了,如逸,我没事。”

“真的没事?”

她满脸担忧,放下刮胡刀,指尖在江与辰的手腕上滑来滑去,却寻不见脉息。

江与辰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捻起她的两指,稳稳抵在脉搏上:“在这里。”

方如逸甚是尴尬,一张脸红到了耳朵根,勉强听了几息,故作镇定地收回手,别过身去:“好像是挺稳健的,我听你说话的声音也顺畅了。不过,等会出去前,还是让照儿再把一回脉,如此,我才安心。”

胡渣已尽去,江与辰拿起摆在一旁的丝帕,随意抹了抹脸,走到她面前:“这段时日我不在京中,若是梁王跟何龄找你麻烦,能避就避,千万不要逞强。”

方如逸低着头道:“要是事事处处都避开,何时才能扳倒他们?”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江与辰叹气。“罢了,也是白叮嘱你。这样,我把魏临留给你,若需要高手帮忙,就找他去。”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嗓音竟沙哑:“如逸,我在这世上没几个朋友,傅杉算一个,魏临也算一个,再有便是你了。你……你不能出事。”

方如逸缓缓仰头望着他,他眼神里的心绪,缠结往复,害怕失去的恐惧,层层叠叠蔓延开来,辨不清爱恨情仇,有几分深浓。

“魏临在这里,照儿也在这里,我不会出事,你只管放心去山南。你若回来得早,说不定还能赶上三月春风。”

江与辰笑了笑:“要是三月能回来,我带你去京郊放风筝。”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方如逸送他出了门,直到马蹄声在巷口消失许久,才转身回来。

从前她不觉得离别有什么难舍难分的,不过是来来去去,人生如旅,说好了会回来,就总有相见的一日。

她心想自己曾经也送别父兄,送他们外出巡视,一走就是好几月。

那时她并不觉得有何不舍,但今时却是怅然。

她在房中呆坐良久,夜色起了,窗格子上摇摇晃晃的身影,怎么看都是江与辰。

她这才发觉,几个月了,自己对他的情意,竟是半点都不曾褪却。

可那又如何呢。

江与辰对自己,不过是知交情谊。

长相思,长相忆,终究都只能是眉头方下,心头却上,凭它如何辗转来去,偏是不能说出口。

“姑娘,怎么不点灯呢?”

余照的声音催她回神,她胡乱应了一声,点上灯火,可坐了不到一刻,心里却乱糟糟的,干脆喝了碗安眠汤,沉沉睡去。

翌日起来,方如逸的神思安稳了许多。午后,魏临派人送了信,说江与辰已然出京,傅杉那一切安好,让她不用担心。

她把这两年备下送礼的金银头面搬出来,细细择选,想着挑一支样式简素,又通体贵气的,好在登左家门时,送给左思音。

就在这时,余照匆匆跑来,皱着眉提过来一张邀帖:“姑娘,说是梁王府的人送来的。”

方如逸接在手里一看,的确是元轼的字迹。

“梁王为何忽然邀我去踏青?送信的人有说什么不曾?”

余照摇头:“那小厮嘴巴紧,奴婢什么也没套出来。”

方如逸深思片刻:“这几日忙着傅世子的事,却没留意梁王与何家都在做些什么。

那日我摆了他们一道,梁王多半是骗过去了,可何龄两次被我邀来,都跌得惨重,只怕心里生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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