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
陈殊脑中“轰”的一声,千万种可能在他心头闪过,四肢仿佛冻结了。
他站在原地僵了僵,嗓子干哑起来:“小女,怎么会从王爷府里出来?”
元轼端起茶盏,掀开盖子轻拂茶沫:“陈将军身上不爽利,接了本王的邀帖却没法登门拜访,只好让女儿代劳。”
“王爷!你这是……”
陈殊瞠目结舌,无论如何也不敢当着元轼的面,说他颠倒黑白,话里话外污蔑自己女儿的清白。
陈织吟忙上前两步:“爹爹,王爷是向着我们陈家的,否则也不会这样说了……”
“啪!”
她的脸颊高高肿起,难以置信地望着陈殊:“爹你打我做什么!”
陈殊双手颤抖,便是从前上阵厮杀时,他也没有这般心怯胆寒。
“陈将军,这话本王说给了你听,也说给今日在本王府外看热闹的人听。你大可放心,只要我们成了亲戚,旁的人断不敢胡说什么。”
说话间,元轼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抬头见陈殊还站着,像是在自家一般,随意指了指西侧的高椅:“陈将军怎么不坐?”
陈殊没有答话,目光直视着女儿:“回房去。”
“爹!王爷今日可是要来……”
“回去!”
陈殊大吼一声,陈织吟从没见过自家父亲如此盛怒的模样,吓得不敢多说一个字,捂着脸飞快出了正堂。
“陈将军何必动怒?将来陈姑娘进了本王府邸,你见了她,还得行跪拜礼。若本王是你,这会应该好好疼爱自己女儿,免得她将来记着你的仇。”
陈殊铁青着一张脸,关紧正堂大门,回身坐下:“王爷今日登门,到底要下官做什么?”
“难道本王方才说的不够清楚?”元轼搁下茶盏。“陈姑娘温柔贤淑,担得起梁王妃的尊位,陈将军何必这般阻拦?”
陈殊双手握拳:“下官的女儿将来做谁家的娘子,无需王爷操心。”
元轼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陈殊啊,你女儿可不是本王请过来的,而是她自己避开人,特意到本王府上来的。不妨告诉你,这般私会,已有半月多了。”
陈殊浑身一震,咬紧了牙关,却听元轼继续道:“陈姑娘同你的性子倒是不大一样,对本王是百依百顺,有些事,无需本王开口,她自己便愿意了……”
“王爷!”陈殊实在不忍听下去。“王爷这是要那下官女儿的清白,威胁下官么!”
元轼忙道:“陈将军,本王岂敢?本王只是觉得,你我二人甚是投缘,若将来做了亲戚,岂不是一件妙事?”
陈殊深吸一口气,艰难道:“下官一介粗鄙武将,生出的女儿也是顽劣,不知王爷为何非要与我陈家结亲?”
元轼不去回答,话锋转了转:“陈将军的五军营虽说勇猛,可到底比不上神机营。难道陈将军不想去神机营里摸摸火铳枪炮,甚至代替史大将军,做这京都禁军三营的总帅?”
陈殊震惊地扭头看他,目光甚是复杂,半晌才道:“王爷这是何意?”
元轼闲闲地理了理衣袖:“若陈将军与本王结亲,本王自有办法,将这三营总帅的尊位送给你。”
陈殊心思飞转,想不通他一个不问朝事的王爷,如何能帮自己取代史开宗。
可他也心动得很,自己在京中的名声不好,虽说如今还算年轻力盛,可领着一个五军营,这辈子的官途也算是到了头了,要是没有莫大的军功,无论如何都没法子做禁军三营的统帅。
“如今天下太平安稳,下官在京都守着,没什么军功可挣,怎么可能做三军统帅?”
“寻常军功,自然不能,可要是有非常手段……”元轼的目光盯紧了他。“陈将军,本王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若还是不懂,可就太蠢了。”
陈殊把他的话放在心头咂摸半晌,猛然间生出一念,顿时紧张起来。
难道他是要……篡位?
“王爷,你是陛下的血脉宗亲,陛下待你可不薄啊……”
陈殊这话说得有些气虚,他明白,要是没有从龙之功,自己无论如何也难出头。
眼下自己虽然满口效忠庆德帝的话,可对三军统帅之位,却实在心痒。
元轼从他的眼中读出了这份掩盖不住的澎湃,心中有了底,脸上的笑意也从容了:“陈将军方才说,本王是陛下的血脉宗亲。这话,呵,不对。”
他的脸色忽地冰冷:“本王才是元昭唯一的元姓子弟,是正统所在,国本所系,难道你不知?”
陈殊默然无言。
他当然知道,如今的庆德帝虽说姓元,可祖父武皇帝却姓段。
当年帝被丞相杀死,孝明武皇后元清和逃到漠北,和武皇帝段煦一同起兵,这才收复了元昭疆土。
帝后情深,武皇帝受恩于元昭朝,不忍其国祚断绝,便给自己的儿子改姓元,他的孙子就是如今的庆德帝元轶。
其实当年帝后起兵时,元昭并不是没有宗室子弟,只是他们在战乱中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剩下元轼这一脉。
元轼的祖父元启,曾经也是跟着武皇帝打过仗的,可惜父子在战场上落下病根,早早亡故了。
说到底,身子里正经流着元氏血脉的,如今只有元轼一人。可当年若不是武皇帝一路征战,舍出姓氏,又怎会有元轼这个梁王爷的尊位?
陈殊稳住心神,低声道:“王爷如今也是金尊玉贵,陛下只有王爷一个宗亲,有什么好处次次想着王爷,王爷又何必……”
“本王只是想拿回属于我们元氏的东西,难道这也有错?”元轼脸色冰寒。“段煦是个什么东西?他的子孙,也配享我元氏宗庙的香火?”
陈殊飞快道:“武皇帝可是中兴之主,若不是他和孝明武皇后从漠北起兵,只怕元昭的气数早就尽了。王爷这胆子也是大得很,竟敢当着下官的面,置喙先祖的不是。”
“先祖?呵!他是哪门子的先祖?”元轼冷笑。“陈将军,本王知道,你想做三军统帅。若你能助本王一臂之力,将来封王赐姓,也不是不可能。”
陈殊喉头微动,心中对权势的渴望,涨潮般涌上双眼。
封王赐姓,何等荣华,人活一辈子,不就是求个万人之上么!
“王爷,这条路可不好走。”
“若是本王一人,自然是不好走的。可若是陈将军与本王并肩,定有通天大道。”
陈殊沉默许久,猛然间下定决心:“既然王爷看得起下官,那下官就随王爷走一遭!”
“好!”元轼忙起身一拜。“陈将军宏愿如斯,本王也算有了得力之人,将来荣华富贵,你我自当同享。”
陈殊还礼不迭,想起女儿的事,不由地叹了叹:“小女顽劣,没想到能得王爷青眼,说实话,下官心里甚是愧疚,还望王爷以后多多包容她才好。”
元轼颔首:“陈姑娘不过是活泼了些罢了,都是一家人,陈将军不必说两家话。明日本王便进宫去,求一道赐婚的旨意,保管叫陈姑娘风风光光嫁进梁王府。”
……
次日午后,魏临匆匆进了方宅,熟门熟路地来到厅堂上。
不过半茶盏的功夫,方如逸和左思音便入内坐下,余照把门闭紧,亲自守在外面,不让一个下人靠近。
“昨日听说何龄与陈织吟,在梁王府前大闹了一场,不知后来如何了?”方如逸问道。
魏临飞快道:“今日晨起,梁王进京,出来时求了一道赐婚的旨意,和陈家结亲。”
左思音望向方如逸,有些惊诧:“逸儿,还真是同你说的一模一样,梁王果然要娶陈织吟进门。”
魏临奇道:“方姑娘早就猜到了?”
方如逸点了点头:“何龄与陈织吟,虽说两人身后都有些依仗,可梁王毕竟是个王爷,绝不会舍下身段,娶一个商户女进门,更别说这个商户女从前还同我这个官眷闹出过人命关天的事。眼下,梁王的野心还没到显露的时候,定是极重名声。何龄那头,他只需吊住心思,陈家,才是他所谋所图。”
左思音面色低沉:“看来梁王是铁了心要反,否则也不会寻来寻去,都在武将家打转。陈殊领着五军营的兵,又在京郊镇守,梁王选他,还真是一步好棋。”
说着说着,她心中颇为担忧:“逸儿,如今梁王和陈家联手,又有何家相帮,想找出他们的破绽,只怕很难。”
可方如逸却笑道:“嫂嫂,恰恰相反,至少今岁,我们不必太过担心,能暂且放放手,把铁冶生意做起来。”
“这是为何?”左思音不解。
“何龄与陈织吟都喜欢梁王,不论她们中的哪一个成了梁王妃,另一个岂会善罢甘休?”方如逸饮了口茶,徐徐道:“只要她们两个斗上一阵,一方得胜也好,两败俱伤也罢,你说,到头来,谁人得利?”
左思音低头一想,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怪不得要把陈家女私会梁王的事,捅到何龄那边去……”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没等三人反应过来,余照在门外喊道:“姑娘不好了,来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