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听到两广乱了之后,安玉没有那么镇定,她想象中的乱该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可在加急赶路之后,到潭州的路程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悲苦。有时行走在乡道,仍是炊烟渺渺,老者倚在土屋门口,孩童在田间玩闹。
看到这副景象的安玉问父亲,为何南边都乱了,可其他地方看起来还是一派祥和。
安如山驾着马车没停,眼睛目视前方跟安玉解释道:“乱不是一下子乱的,有些偏僻乡间,或许换了个皇帝他们也不晓得。”
安玉接着问:“父亲,南边的形势您能跟我讲一讲吗?”
安如山将手中的缰绳松了一松,马上就要到潭州府界内,潭州在荆湖平原,水系众多,历来是产粮大府,颇为富庶,就连这附近的官道也修的很是宽敞平坦。
此时大路坦荡,安如山松了缰绳后,马匹速度明显加快。“玉儿,你平日喜看地理图志,应该知道大聿之南一直都很稳定,没有什么祸事,南方其余小国不足为惧,大聿边防难题一直在北边。”
安玉将腿一盘,坐在辕座上点着头。安如山话风一转:“所以,这次南边大概是内乱了。”
安玉一惊:“内乱……”
“玉儿,你可知道若真是内乱,咱们面临的将是何前景?”
安玉沉默了一瞬,想起她对大聿之南的了解全部来自于顾夫子和那些书卷上,身居市井对庙堂之上的东西实在知之甚少。安玉开口道:“内乱多不同心,荆湖那边我还真的不好猜测。”
“你这话不错。”安如山继续说到:“我们这一路行来,逃难的人多带一点百越的口音,极有可能是广南两路来的。”
“广南两路……”安玉接话,“那边山中密林极多,地形险峻导致两广几乎是自治而为,许多风俗和习惯都与咱们都城不同。”
安如山道:“若真能自治也就没有如今的祸乱了。”
安玉扭头看向爹爹,突然想起杨随叮嘱自己的那些言语,心底还是犯起了慌乱。之前在都城,即使北边倭寇一直作乱,朝廷页应对不力,可自己觉得外敌入侵总有解决之法,想着当时远在北地的父亲,又看看身边的安柏和杨随等一众武士男儿,安玉并不担忧。
可如今出了都城却得知内乱近在眼前,安玉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内乱远比外敌更能扰乱民心。
又连续奔波了数十天,离外祖家已不剩多少路程,许是近乡情怯,细腻的安玉明显察觉到娘亲有些不安和激动。马车厢内,她依偎在周墨的身旁,听着娘亲不停地给自己讲小时候的故事,听着听着安玉便在担忧之余对外祖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能够教出娘亲这样的女子,不说别的,外祖家必然不会是那种顽固的家庭。
“娘”安柏的声音带着激动,从车厢外传来,“马上要进城了,潭县!”上次来外祖家还是安柏小时候,那些印象中的记忆都已经不太真切,可那时候在潭州的快乐倒是连如今都记得清。
周墨连忙理了理头发,顺带手将安玉的头发衣裳理了一翻,然后眼睛含笑地对安玉说:“到家了。”
——
潭县离潭州城不远,因地理位置好,是进潭州的唯一要道,所以县城颇为热闹。马车驶入县城后,安玉掀开车帘往外面看。
潭县是傍江而建的城,与都城的汴河不同,潭县的江更大更宽阔,充足的水系让湿润的空气迎面洒在脸上,很是舒服。马车拐了一个又一个巷道,待耳边摊贩行人的吵闹声渐渐远去,马车也停在一个僻静深幽的巷道口。
周墨此时已是激动难耐,安玉还从未看见过娘亲这个模样。“墨娘,要下车了。”安如山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玉儿,快。”周墨急切地又理了理头发和衣衫,“娘这行头不乱吧?”安玉伸手,将娘亲鬓角的发丝梳理好,“娘,你美得很。”
四人在车旁站定,安玉看到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前等了几个人。安如山牵着马,阔步走在前面,周墨紧跟在旁。安玉拉着安柏落在后面,悄悄咬耳朵:“哥哥,这是外祖家吗?”
十几年未回,安柏也记得犹豫,“是的,我们跟着母亲就行。你放心,外祖和舅舅们都很亲切的。”安玉点点头,朝前方看去。
许是看到他们一行人走的近了,门前站的几个人突然激动起来。站在最前方的老奶奶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向前指着。安玉看着娘亲再也慢不下步子,大步跑向了那群人。到了老奶奶面前,径直扑到了她的怀里,语带哽咽地喊着:母亲。
安玉在后面看着,也不禁有些热泪盈眶,原来这就是娘亲的家人。
两人抱着落泪,惹的一旁众人一时都有些泪眼婆娑。待两人稍稍收敛了情绪,安如山上前行礼,这时众人才将目光转移到安玉他们身上。
等看清安玉的面容,老奶奶眼泪又一次抑制不住,急着上前两步拉起安玉的手,“这是,玉儿?”周墨在一旁拭泪,“母亲,这就是我的玉儿,您还未见过的玉儿。”
周墨话音未落,面前的老奶奶一把将安玉搂在了怀里,“玉儿……,这是我墨娘的玉儿啊!”安玉一时被搂得有些不知所措,听着耳边哽咽的话语,安玉抬起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自己外祖母的背,细细安慰到:“外祖母,玉儿来看您了。”
眼见大家都有些激动过头,站立一旁的舅舅们连忙招呼周墨一行进家门。潭县周家不算名门,但在当地也是望族。周老爷子经商起家,大儿子继承衣钵发扬家业,小儿子则走上了科考仕途之路,余下只有一女便是安玉的娘亲周墨。
按理说,生长在这种家庭里的周墨不应嫁给安如山这样的武夫,可当年周老爷子见过安如山之后,反而消除了成见,一句“有勇有谋”成全了女儿的婚事。
一家人围坐在正厅叙旧,安柏和安玉颇受稀罕。周家的儿女都生的一副南方的清俊婉约,而这兄妹俩四肢修长、体态大方,多年练武形成的精气神让周家的表兄妹们艳羡不已,舅母们更是一句接着一句不停地夸赞。
饶是安玉这种厚脸皮,也被夸得有些受不住。她悄悄扒拉一旁的安柏:“这说的是咱俩吗?夸我倒还能听出来几分,夸你是真听不出来。”
见安玉埋汰自己,安柏把袖子上的手断然拂去,转头跟年龄相仿的表兄妹交谈:“你们夸得那个跟仙女儿似的人在哪呢?我咋没见着?”
安玉:……
——
一大家子吃罢饭后,周老爷子喊上两个儿子周易、周吾和安如山进了书房,面色有些沉重。
安玉被安排在了娘亲以前的闺房,地方不大但打扫的非常干净,几十年过去,屋子不见破败,甚至还能保持原样,足以看到外祖家对周墨的宠爱和思念。夜已深,安玉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坐在了桌前。
刚刚入夏的天气,晚风还有些微凉,安玉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夜空,星星如同在北方一样,明晰可辨。回想这一路走来,安玉总觉得南方的事没那么简单,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叹了一口气,安玉拿出笔墨开始记录这几天的经历,一路的随笔已经积攒了满满一箱,一路风光景色与之前看的书里描述的有很大不同。整理好见闻录,安玉终于静下心开始给都城的好友写信。
而周家的书房此时气氛却很凝重,甫一进门,周老爷子便详细讲述了南方近几个月的变动,安如山越听心里便越沉,“如山,这一路行来想必你早有猜测也早有准备,广新那边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周家历来本分营生,如今你来了,”周老爷子顿了顿,“周家也算有个保障了。若此后势态不明,还请劳烦贤婿日后照应我们这一家老小。”
安如山听到这,连忙站起身子:“岳丈言重了,某不才只有一身武力,定会拼尽全力护大家周全。”
听到安如山如此承诺,周吾开了口:“两广地区不似北地,地处大聿最南部,与都城距离确实太远。这次都在传言”周吾压低声音后谨慎开口:“两广怕是有人故意……”
“我这一路行来,操着两广口音,拖家带口往都城跑的不在少数。即使如二哥所说,可看着百姓的样子,也是艰难的很。两广虽与荆湖相接,可始终差荆湖一大截,就怕有人作乱却控制不了局面。”安如山打断了周吾的话语,示意他噤声。“前几天走到潭州边界,已有一些百姓聚集,若官府再不做些什么,怕是为时已晚。”
周氏父子三人相互看了看,皆是一脸愁容,周老爷子叹了口气摆摆手,周易这才开口:“实不相瞒,前几日周家的铺子从挨着两广的昌宁县撤出来时,城中已被流民占据,可见不过月余,内乱就要祸及咱们潭州了。”
周吾也接着补充:“奇怪的是,两广那边官府毫无作为,荆湖州府还未收到朝中旨意。”
听到这些,安如山陷入思索,周氏父子也不再吭声,书房内一阵难言的沉默。“二哥,听说潭县的县丞目前空缺,官家还未派人下来?”
周吾点头:“县丞去年年底就已告老还乡,可听说知府大人的上奏一直没见回信。去月科考结束,听我那同僚们闲聊,说是终于派了一位年轻的进士补上这个空缺。”
“既然如此,”安如山沉声道:“那就麻烦二哥先帮我引荐一下县尉大人,真乱到潭州,总不能一点应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