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对口
女人的语气轻松写意，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郁小白感到一丝不舒服，她转过头，真心实意地凝视着配瓶中女人：“你这么说话，是非常失礼的。”
说这话时，她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点热。
不是因为阳光太好，而是因为她的血液在发烫——这是由同情转换成的愤怒。
事实上，自从经历了这两次“被迫逃出鬼怪幻境”之后，她就察觉到自己一直平淡如古井的心湖开始有涟漪泛起。
并不很明显，但确实在发生变化。
她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同情、怜惜。
“哦？”
瓶中女人捕捉到她细微的感情波动，夸张地挑眉：“你生气了？就因为那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小丫头？”
“现在有关系了。”郁小白掏出了自己的钱包：“我给她花了很多钱，护工费很贵。”
“……”女人卡了下壳，随后撇了撇嘴：“看来她真的没死，真是可惜，不然我的极阴之水又能多小半瓶。”
郁小白眉头一动，极阴之水，那是瓶中美人的生命源泉，由怨魂炼成。
这么说，眼前这女人果然是阵中那只女鬼。
柳梵真放下手中茶盏，青瓷轻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张柏遗落在阵法中的二魂六魄我已经帮你练好，你的瓶中水，至少能支撑你一年。”
女人眼波流转，一声轻笑：“多亏有你。”
“可惜，顾招娣那丫头本来必死无疑，区区凡人，却敢召唤我出来，还借走我的阵盘献祭灵魂布下杀局……她真是命好，竟然能得到你们相助。”
柳梵真闻言一笑：“她命好，是因为有人替她选了坏的那条路。”
他轻敲了桌面两下，郁小白忽然感觉周围一阵阴风四起，桌上的茶盏忽然自己打开，看不见的茶水注入杯中，荡起层层涟漪。
恍惚间，郁小白看到了一双苍老又惨白的手，正端着茶壶隐入虚空。
“小梅？”
瓶中美人柳眉一竖：“你竟收了她做鬼仆？”
“是她找上门的。”
柳梵真淡笑：“她自愿为仆三百年，求我出手帮她保住姓顾的小丫头，我刚醒过来，正好缺一个帮手，便收下了她。”
“自愿……”
女人的脸色飞速变坏：“呵，真是感人！”
“她活着侍奉我的时候，我天天劝她死后跟着我做鬼，她就是不肯！为了那么个抛弃她的小丫头，她却自愿放弃投胎，做个孤魂野鬼？”
她一脚踢翻茶杯：“气死了！什么破茶，不喝了！”
她提起裙角跃入大花瓶中，溅起一大朵水花，大花瓶一阵扭曲后消失无踪。
眼看着客人是走了，郁小白想了想，坐在了客人刚才的位置上。
她把自己的卤菜放桌上，拆开一次性筷子，还顺便问了问柳梵真：“吃吗？”
“嗯。”柳梵真接过筷子，将所有小菜都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我会做了。”
“厉害。”
郁小白真心夸赞，然后问道：“小梅，是指梅姑吗？”
柳梵真点头：“是。”
原来如此，所以一开始拜托柳梵真入阵救人的，就是梅姑。
“她家祖上是鬼修，瓶女是她家族的珍藏，自从几百年前就一直由她的族人世代祭祀，代代相传。”
“他们学习术法，捕捉危害人间的冤魂炼成极阴之水，供养瓶女，瓶女作为报答，会教给他们更多的修炼法门。”
“不过几百年来，他们家人丁凋零，到梅姑这一代只剩下她孤身一人。本不出意外的话，收养来的顾姣姣会是她唯一的继承人，可顾依依的死，让一切成为泡影。”
“原来如此。”
郁小白吃了一口鲜香爽口的脆笋：“没有人提供极阴之水，瓶女小姐接下来要怎么办？”
柳梵真敲了敲茶杯：“她不能亲自捕杀冤魂，更无法自己炼化极阴水，她需要尽快找到下一个供养者。”
说着，他稍稍顿了一下，小心地瞥了一眼郁小白：“我会收留她一段时间，直到她找到下一个宿主。”
“哦。”
郁小白对邻居家收留什么客人，并不是很感兴趣。
她拿起一个猪蹄开始啃：“对了，张柏的灵魂被炼化了，他还能投胎吗？”
“一魂一魄，亦可投胎，但只能流入畜生道。”
柳梵真说着，看了眼猪蹄：“运气好的话，转生成鸡鸭猪牛，来世任人宰割，运气不好的话，化为蝇虫，朝生夕灭。”
对这个回答，郁小白非常满意，她吃完猪蹄，又拿起卤鸡爪开始啃，“如果做家禽，我希望他做一只好吃一点的鸡。”
“嗯。”柳梵真端起茶杯，掩去眸底冷色。
饭足水饱，郁小白看着对面老神在在的千年老鬼，想起来一件事。
她摸出一个小本子，打开给柳梵真看：“你欠我的钱，准备什么时候还？”
叮当——
柳梵真手里的茶杯一晃，看向那本子上写的内容：“代捉鬼救人业务，单次收费三千，三次可打九折。”
“你一共征用了我两次，收你六千，但是上次结束时你牺牲鬼力帮了忙，给你减免第一次的佣金，你只需要给我三千元整即可。”
说着，郁小白伸出手：“怎么付账？”
“……”
从未想过这事的柳梵真整个鬼都僵住了，连腰下的黑雾都不翻滚了。
他紧紧捏着茶杯，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绯色：“我现在……没有阳间的财物。”
“哦，那先欠着。”
郁小白从善如流：“但我建议你尽快找到工作，就算融不入社会，也要找到赚钱的办法，毕竟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三千块可不好挣！”
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催债，柳梵真低下头：“好，我会的。”
“好了，我要去工作了。”
郁小白满意地收拾好垃圾，看了看手机购物平台的后台，她经营的小网店这两天已经积累了不少的订单，还有几个同城的宠物店需要补充宠物饲料了。
“收到，马上送货！”
她干劲十足，准备立刻去发货。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龚叔脚步如飞，带着几个熟悉的人跨进了小院！
高大肥硕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美丽的少妇，还有个不停在嘬棒棒糖的小男孩，不是刘大富一家又是谁？
“小白，你看我带谁来了？”
龚叔一把拍了拍郁小白的肩膀，低声道：“他们醒了之后，就一直求我带他们来找你，还买了好多东西……”
他努努嘴，目光扫向刘大富提着的大包小包：“看，都是高级货！你等下可得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帮了他们忙的！”
“哦。”
郁小白越过龚叔，和刘大富几人目光相触。
“恩人！”
刘大富先绷不住了，他一把扑上前来握住了郁小白的手：“总算见到你了！”
刘莹也拉着小枫上前，热切地看着她：“恩人，真的特别感谢你，要不是你，我们一家人根本不可能逃出来……”
面对着热情的两人，郁小白的社恐有些犯了。
她推开刘大富，往后退了一步：“梦里的事，你们都还记得？”
“记忆深刻！”
刘大富咬牙：“醒来之后，我们还到刑警队提供了线索，本来那段记忆我和莹莹都不知道怎么的忘记了，但是梦里全都想起来了！”
“有我们作证，再加上那些尸骨，那些杀人犯，人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刘大富握紧了拳头：“绵绵已经由她的家人带回老家安葬了，我每年都会带小枫去祭拜她的。”
刘莹的眼睛也红了：“对了，上次在墓园门口，真是不好意思……”
她眉目已经不如幻境中年轻，但添了几分坚毅和成熟，第一次见面时的戾气更是消散无踪。
“我几年前从那里逃出来之后，明明过得不错，却还总是一直暴躁易怒，身体里像是埋了个火药桶一样！”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次入梦，再清醒过来，我感觉一身轻松，再也没有那种无缘无故想发脾气的情况了。”
“你真的是我们一家人的救星！”
说着，两人猛地把那些礼物往郁小白手里塞。
“这都是些小小心意，恩人请一定要收下！”
“你要是不收下，我们都要睡不着的。”
郁小白连拒绝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手上顿时挂满了东西，有山珍海货、香氛糖巧、大牌护肤品……实在是琳琅满目。
“对了，恩人，那个……”
刘大富搓着手，畏惧又期待地看着郁小白：“梦里最后我昏过去了，不知道那个恶鬼最后是怎么样了？”
刘莹紧咬着嘴唇，也是攥紧了小枫的手。
听到这里，郁小白总算是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了。
手里的礼物实在是有点重，她把这些东西都搁置到一边，想了想，认真地看着两人：“你们放心，一切都过去了。”
“墓烛村的犯人被绳之以法，那个作祟的恶鬼，也已经被……我收起来，不会再出来害人了。”
“太好了！”
夫妻俩齐齐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最后一丝担忧。
“姐姐，那个哥哥是谁？”
一直以来不做声的小枫突然开口，他指着郁小白身后的柳梵真，脸上满是好奇：“他怎么和我们不一样，他没有腿诶！”
他看得到？
郁小白一愣，她观察过，除非柳梵真主动显露真身，一般的人类是看不到他的。
这时，她注意到小枫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破旧又夸张的红色塑料表，上面印着奥特曼的模样，样式已经过时很久。
本能的，她感受到一丝阴冷的气息。
“小枫，你胡说什么？”
刘莹一把扯过孩子，有些畏惧地看向郁小白身后明明空无一人，却摆了两套茶具的石桌，“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要是冒犯了，请您见谅！”
“冒犯谈不上，不过他手上的表是哪儿来的？”郁小白忍不住问道。
“这个？”
刘莹一把薅下那个塑料表，神色紧张：“这表有什么问题吗，这是他在墓园外的公厕里捡到的，他非要留着，我就没丢掉。”
“那上面，有一个灵魂。”
柳梵真手指轻轻化了个圈，那手表上便飘起一点莹绿的光芒，飞到他的指尖，如蝴蝶般停驻。
光芒飞走后，小枫突然睁大了眼：“咦，哥哥不见了！”
闻言，刘莹更是害怕得把手表丢了出去，一把抱住了小枫：“这手表有什么问题吗？”
刘大富更是一脚踩在那手表上：“什么坏东西，不许害我儿子！”
“没什么问题，不过是柳绵的残魂附在上面罢了。”
柳梵真手指轻拢，将光点握入掌心：“柳绵的魂魄并未被我的鬼珠吸收炼化，而是在幻境结束后逃逸了出去，没想到附在了这个东西上。”
“看来她对这个孩子还有留恋。”
这话刘莹几人听不到。
听到一切的郁小白沉默了片刻，却轻轻笑了笑：“没事，一点点阴气，只是会让人产生一点幻觉而已，丢掉就好了。”
“你们要是不放心，就带孩子去道观里拜拜，去去晦气。”
她没有说出关于柳绵的事。
“太好了！”刘莹如释重负。
“那就好，我们现在就去道观里拜拜，恩人，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刘大富更是一刻都不愿意再等，抱起小枫就风风火火往外走，“我们去最贵的道观！”
“什么最贵的，要去就去香火最好的，肯定最灵。”刘莹反对。
小枫靠在爸爸怀里，大声问道：“爸爸，道观是什么地方？我看电视里说拜拜，都是去寺庙啊！”
“我们不去寺庙，爸爸最近都不想看到佛祖了！”
“为什么不想看到佛祖啊，佛祖得罪你了吗？”
“你个臭小子，别问些有的没的！”
一家三口吵吵闹闹着离开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柳梵真看着郁小白，“柳绵是这孩子的生母，她不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郁小白收拾起那些刘家人带来的礼物，冷静地回答：“可人是要向前看的。”
“柳绵已经死了，不舍和留恋对谁都没有好处。那孩子现在有疼爱他的母亲，等他长大了，他自然会知道亲生母亲的伟大，我相信刘大富不会瞒着他的。”
“而且，如果一直和阴魂待在一起，我觉得小枫可能会倒霉。”
柳梵真笑笑：“你倒是看得开。”
郁小白没有说话，她整理着礼物，想着如何处理这堆东西。
礼物翻动时，一张色彩艳丽的宣传单突然从包装袋里飘落下来，盖在她的脚面上。
她定睛一看，那是一张密室逃脱的宣传单，应该是刘家人购物时收的传单，没注意夹进去了。
“七七密室馆，给你最恐怖的沉浸式体验！”
“快来感受绝佳的感官和心灵刺激，给无聊的人生加点料吧！”
捡起这张单子，她慢慢回头，看向身后的柳梵真：“我记得你的鬼珠是可以做出精妙的幻境的？”
柳梵真点头：“没错。”
郁小白想了想，认真地开口建议道：“我找到适合你的工作了，专业非常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