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叮——】
【编号50-编号350，共计300人注意——现33层出现污物，请编号内所有人立即至工具室领取二级消杀工具，前往目标地点开展今日的清洁工作。】
伴随着广播结束，地下负5层出口缓缓开放。
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外。他笔直地站着，双手环胸，壮硕的身躯几乎将走廊里的灯光全部遮挡住：“被点到的，我只给你们五分钟的准备时间，都立马动起来。”
他琥珀色的双眼扫过众人，冷冰冰地又补充道：“我在一楼的行动厅等你们，过时不候。”
说完，男人在手环上定好倒计时，转身进入升降梯。
直至铁门闭合，带着他完全消失在负5层后，所有人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怎么今天是他来领队啊，真吓人……”
有人一边穿衣服一边小声发着牢骚，语气是掩饰不住的惊恐。
他的话音刚落，就被身旁的人迅速打断。
后者谨慎地抬眼看了看门口，确认男人没有去而复返后，才压低声音道：“别乱说话，每个周月他不都得排一次班么。咱们只要埋头干活，别跟他眼神对上就没事儿的……”
偌大的平层宿舍内，整齐摆放着数百张铁质双层床铺，床上除了统一的灰黑色被褥，还有一盏固定在床沿边的金属提示灯。
此刻被指定编号的300盏灯光亮起，刺眼的幽黄如同巨兽睁大的浑浊眼球，催促着即将出工的清洁员。
编号062的床上，缓缓爬起一个纤瘦的身影，她抹了一把有些汗湿的额发，眼神迷茫地向四周看了看，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都在换衣服，出什么事了……”062不解地喃喃，不过等她侧头瞥到自己床前的灯光后，便瞬间意识到了不对。
什么情况，昨天不是已经轮值过了吗？
她没有立刻翻身下床，而是又呆愣几秒，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伸长脖颈，向着另一列的床铺张望。
意料之中的，她对上一双焦急惶恐的眸子。
两人无声地对视三秒，062眼角微颤，忽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她唇角勾起，笑容狡黠地悄悄做口型：“别担心，我不害怕，你继续睡吧。”
为了防止对方再来劝说，062转过身子，也随着大家一起往身上套工作服。
银色的防辐射衣料轻软精薄，由于材质的特殊，穿着者一举一动间都会发出“唰唰”的摩擦声。
眼下整间宿舍都充斥着这种声响，生理上不受控制的牙酸令062感到一丝不适，她手上动作没停，舌头却忍不住顶上牙膛。
她的动作极快，随意披着上衣就踢踏起长靴往门口冲，趁着其他人还忙着，062在路过其中一个床铺时，就着哗啦啦的噪声，不动声色地敲了敲那个床板。
没时间回头，她径直跑进挤满人的狭窄升降梯内。
而就在下一秒，头顶的广播冷冰冰地提示：【注意，本梯重量超载，或将停止运行，请注意疏通礼让……】
升降梯一动不动，播报声机械地重复。
062暗叫不好，她没有太多犹豫便转身后退，提上靴子跳出门外。
与此同时，其他人脸色皆是一变。
“五分钟等不到下一趟的，咱们还是爬楼梯吧……”
“我就说他是故意的，这么短的时间哪够准备的！”
“快跑快跑，只剩两分半了……”
杂乱的脚步声涌进楼道，062也混在人群之中，但她的表情很是轻松，甚至还来得及回头对刚刚打过招呼的人呲牙一笑。
视线的另一端，在编号为047的床上，一个与062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孩这才释然：“傻死了……”
她望着大门，不自觉地攥起衣角，无声为她祈祷：千万别出什么意外，也千万别被逮到错处，一定要安全回来。
不过事与愿违。
虽然五层并不算远，可根据任务要求，他们中间还要先去负2层的工具室，在乱糟糟的器具台上找到特制的消杀吸盘，并用每个人专有的身份码激活。
难就难在这一步。
由于厂区年代久远，许多机械设备不堪重负，卡顿、死机都是常事，因使用者情绪激动误触手环的强制重启功能也时有发生。
在争分夺秒的装备时间里，每一点小小的失误都可能会害死自己。
062很幸运，她轻松启动了一台消杀吸盘，正当她扛在肩上要往外走时，房间的角落突兀响起一声“嗤”的气音。
这声音对于每一个清洁员都不陌生。要么，身份信息过期，工具无法正常开启；要么，他的运气不好，恰巧拿到了一个未修复完成的坏机器。
总之非常不详。
062一只脚已经迈上了铁梯，身边还跟着几个推搡的同伴，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回头，大步继续向上狂奔。
还有一分十秒。
对于062来说，时间足够了。
她走出地下楼层，隐约还能听见一道悲愤、凄惨的男生低吼：“该死！该死！别这样……”
他大概很绝望，062想。
“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列队！”
一层大厅，男人不耐地站在正中央，满脸怒容地大喊：“说你呢，062！站在第一列，指挥报数！”
“是！”
她头皮一紧，小跑上前，途中还偷偷检查了一遍着装。确认没什么问题后，062双手握着工具，保持着标准的姿势停在第一位。
地上的感应装置随着她的站定忽地亮起，手边的操作屏也缓缓升高，开始实时计数。
32秒……
已到276人。
19秒……
已到291人。
她抬眼去看男人的表情，紧皱的眉头充分展现他此时的不悦。烦躁地挪了挪脚下，男人嘴角翘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时间快到了，让我瞧瞧还有谁没有到……”
只剩5秒。
062紧紧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已到297、298、299……
还差一个人。
快点，快点……
就在倒计数即将结束的时候，062隐约瞥见楼梯间窜出一道身影，正全力冲向最后一个空位。
“等一下，这个吸盘有故障……”
男人兴奋地控制不住声音，他狞笑地摸进右手口袋：“嘿嘿，还是让我抓到一个迟到的……”
“报数！”
在他转过头的瞬间，062掐着时间高声喊道：“请所有人刷下身份编码，验证应到人数！”
她心脏狂跳，面色却没有变化，仿佛刚才的打断只是意外。
透过头盔，062看见一双裹着泥泞的军用靴子缓步向她走来，那步伐不急不徐，跺在地上时却会发出沉重的踏踩声。
威压无声漫延，她克制住四肢的颤抖，垂头认真检查实到人数，然后一板一眼地报告：“清洁员编号50-350，共计三百人，五分钟内全体到达，请监察员分配任务。”
没有回音。
眼前的监察员没接话，也不发布下一个任务指令，就面无表情地睨她。
这种瘆人的寂静持续了一分钟。
男人的手还留在口袋里，倏地低声嗤笑：“你在帮他？怎么，062，你是一厂区的大英雄啊？”
他的语气很奇怪，好像是在嘲讽她。
062不喜欢他的态度，尤其讨厌他时刻散发的对于一区众人的鄙夷。但她不敢和高等厂区的人发生冲突。
“对不起，我没有，我只是想要按时完成任务。“
“呵”，男人抬腿踹了她一脚，“连承认都不敢，我还以为你多厉害，也不过是个没开化的蠢货……”
“看好了，我来教你怎么按时完成任务。”
话音落下，一道泛着蓝色的激光从男人口袋窜出，残影飞速划过大厅，对着楼底间直直射去。
紧接着身后响起一声痛苦的闷哼。
屏幕上第300名的位置也随之熄灭。
062没有抬头，但她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防护服下的肩膀忍不住颤抖。
“你说，我要不要把你也一起干掉呢……”尚有余温的枪头顶上062的头，男人玩味的声音凑到耳边。
“我……”
“算啦”，扳机没有扣下，而是顺着男人的手掌旋转一圈，最后收回腰间，“上次我已经被警告了，你们一区的残次品杀一个就少一个，还是得收着点。”
“不过，我倒是记住你了，一区062……”
最后一句话如同死亡预告，昭示着接下来每次轮值的特别关注。
“应到300人，实到299人，也够用了……”
哒哒哒的脚步声远去，062感到一阵心慌，以至于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其他人一起到达33层。
她躲在人群后面，等监察员离开才拿着工具走到指定区域。
这一层还算干净，除了铁架上沉淀数年、已无法祛除的粘稠秽物，只剩地面上堆积的厚重灰土。
“062，刚才不是你的错，你别太有负担……”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人轻柔的安慰，她转头看了一眼编号——064。
他的个子很高，身上银色制服几乎完全绷紧，头盔后的淡绿色眼球极具特点，但062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他有过交集。
她下意识想要远离对方。
但整个一区里有“关心”这种情绪的人屈指可数，062这么想着，无声地点点头，转身继续干活。
她动作机械地拿起吸盘扫过地面，每挪动一下都能带走大部分泥污，飞溅的液体黏在墙角，她只能蹲下身擦拭。
在屈膝差点跪在地上时，她才迟钝地发现四肢早就软的不成样子。
果然，死亡的威慑力还是强大的不容抗拒。
所有人正闷声工作时，突然，走廊尽头的A型升降梯“叮”的一声打开。
四个身穿纯白色防护服的人抬着一个担架走了出来，他们步履匆匆，穿过人群时不住大喊着：“让一让！都让开，别挡路……”
担架被黑布盖着，隐约透出一个躺倒的人形轮廓。
所有清洁员全部恐惧地后退，生怕一个不留神沾到空气中的污秽。
062蹲在拐角，离升降梯很近，几乎是从最先反应过来的。
可直至四个人完全消失在33层，她还蹲在角落，后背紧贴墙壁，视线直勾勾的，一副被吓到呆住的模样。
见众人望着长廊另一侧发呆，无人关注这边，她才悄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而此刻在她的身下，藏着一个刚从担架上滑落的东西。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黑色小方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