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僻静的角落。
芙尔图娜紧握着少年的手臂。
掌心下，对方的桡骨瘦弱纤细，芙尔图娜下意识放松了一点力道。
这个少年是叫…？
是叫做……梅洛尼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芙尔图娜想开口询问对方，为什么没去上学而是在街头游荡推销自己的“童贞”，联想到他的家境后，又忍住了。
比起放寒假这种可能性，更多的线索都指向了另外一种情况——因为这里是西西里。
一个经济并不发达，当地人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的地区。
对于挣扎在这里的温饱线上的普通人来说，上学并不能有效的改变他们目前的生存困境。
再联想到那个对待自己的孩子，表现得爱恨交加的“母亲”后，芙尔图娜无奈的揉了揉额角。
说到底，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每个人的命运都处在困境中，个人选择都离不开环境，个人对内的自圆其说，与对外的解构和立场，都不该忽视大环境这缸浑水。
芙尔图娜改变不了这里的困境，探讨太多也只会涉及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于是她选择直接询问最关键的部分：“说吧，你在哪里见到的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昨晚初次遇见的时候她的外表还是文森·布里茨的外貌，这个少年不应该会认出她才对。
出于谨慎，芙尔图娜没有松开钳制住对方的手。
“一个问题，五十美元。”男孩对着芙尔图娜伸出了另一只手，掌心朝上，轻轻晃了两下。
芙尔图娜：“？？”
……很好！这很西西里！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需要判断你的回答是否值那个价格。”她冷着脸说道。
“那先给个定金吧～”
芙尔图娜啧了一声，从包里掏出了十美元。
梅洛尼摩挲了下纸币，确认是真钞后，美滋滋的放进了裤兜里：“昨晚，在埃曼努埃莱大街。你穿了件戗驳领西装，带着一位金发的小姐……”
男孩解释了一遍他自己探查后得出的前因后果，语气颇有深意，说的内容也一语中的。
听完后，芙尔图娜愣了下，皱起眉头，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少年，肩膀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这是一个警惕和防卫的姿势。
梅洛尼舔了舔嘴唇，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芙尔图娜的表情，思维开始发散：‘会怎么做呢？应该会想杀了我吧。换我也会这么做。看在这十美元的份上，晚一点再把消息卖给布里茨家族吧～’
出乎了梅洛尼的意料，少女只是把他的手臂攥得更紧，对他狠狠地教训了起来：“你知道我做了什么还敢主动找上我？你的家里人没跟你说过遇到危险要主动远离吗？！”
芙尔图娜完全不能理解这个少年的脑回路！
跟帮派不死不休的敌人扯上关系，对他有什么好处？主动对她自爆消息，就算是想讹她一点封口费，这种做法也过于冒险了吧！
他凭什么认为她不会为了掩盖消息，突破自己的下限选择杀了他？
梅洛尼沉默了几秒，凝视着芙尔图娜，扬起一抹平静的笑容，青蓝色的瞳孔潋滟生辉：“因为没钱比死还可怕啊。有时候不是人们选择远离危险，就能真的安全的。”
少年低下了头，身体轻颤着，眼中一丝无助转瞬即逝，似乎刚才真情流露出的脆弱只是芙尔图娜的错觉。
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他做出这种选择无可厚非。
但不知道为什么，芙尔图娜还是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要杀了我的时候能温柔点吧？我死后记得把尾款给我的母亲噢～你见过她的。如果能多给点钱就更好了妈咪～”他俏皮的朝芙尔图娜眨了眨眼。
“……”芙尔图娜蹙起眉，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梅洛尼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芙尔图娜，少女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眼睛透露出不少的信息，他在里面，唯独没有瞧见杀意。
‘啊啊～果然～跟他最初料想的差不多。只需要稍微表演一下，这些同情心泛滥的愚蠢的家伙总会先退让一步。跟红灯区里那些总是自说自话，可怜着他的人一样…嘛，无所谓了，这次能得到多少钱？多一点的话母亲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吧…’
正当梅洛尼思考着的时候，被对方牢牢桎梏着的手臂突然松开。
他抬起头，仰视着对方。
少女平静地看着他，眼眸深处的怜悯缓缓消退。
‘被识破了么？’梅洛尼心想。
‘也是这样的性格啊…发现他刻意示弱后就收起无用的同情心，变得警惕了呢。’
‘跟其他人一样，只想“拯救”如天使般单纯坚强的人。对请求帮助的人总是要求理想化…’
‘这些人老是假设他们自己是救世主的角色…在发现他的刻意引导，幻想破灭后就恼羞成怒了…’
‘虚伪又恶心的自我感动…自以为是…’
‘给出金钱的前提，也是在不损害他们自己利益的情况下，才会高高在上的对他加以施舍罢了…’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梅洛尼的心情突然变得差了起来，他坦荡的收起了笑容，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五百美元，你可以买断这个消息。”
对少年表露出来的两面性，芙尔图娜并不意外。
她端详着对方，心中的那一丝异样也终于找到了答案——推销“童贞”只是一个接近她的借口。
浮于表面的脆弱感，言语交谈中侧面提及了糟糕的家庭...这些铺垫，都是想软化芙尔图娜的态度，降低芙尔图娜对他的攻击欲，试图引起芙尔图娜的怜悯和恻隐之心，来达到他的最终目的——得到金钱。
美貌的外在是他的天然伪装色，运用自己的“优势”，主动向她展露自己的“脆弱”，这些小心思都是他为了达成目的所采用的一种手段而已。
从始至终，这个少年目标都很清晰——money！
与其说他向芙尔图娜自爆消息的行为冒险又无所畏惧，倒不如说，是他别无选择。
因为他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所以无论怎样都可以接受了。
昨晚短短一个照面，少年就能快速的察觉出芙尔图娜的伪装，今天又凭借自己的观察，在人群中准确找到了芙尔图娜。
通过微表情和特征去挖掘出目标，顺带揣摩其心理并加以引导的生存方式，对这个男孩来说，就像是一种无师自通的本能。
胆大心细，像蛰伏在草丛里等待猎物经过，时刻准备伺机而动的有毒蛇类。
‘他很聪明！如果能得到更好的物质条件和最基本的基础教育，他的未来会有更多的可能性！’芙尔图娜在心里感慨道。
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冒着被她灭口的风险，就为了博取到一笔封口费！
所以，哪怕少年功利性十足，刚刚还狮子大开口，朝芙尔图娜索要了五百美元的高价封口费，芙尔图娜对他也讨厌不起来。
这朵开在污泥中的“花”，如果无视他在贫瘠的土壤中奋力生长的艰难，却埋怨他没有在一片污秽里长得阳光圣洁又美丽的话，那芙尔图娜觉得，存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就有点傲慢了。
‘梅洛尼…梅洛尼…’
“蜜瓜”的意思吗？
芙尔图娜凝视着眼前的男孩。
青涩的少年如同半熟的清香蜜瓜，由内而外地散发着诱人品尝的甜美讯息。
有些水果在贫瘠的土壤得不到良好的发育条件，没有营养供养，没有人修剪枝叶精心打理的话，注定成长得扭曲又艰难。
慢慢的，有一天就会砸到地上，最终烂到土里。
就算早已预见这种结果，芙尔图娜总归是，有点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