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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刀悬头颅箭在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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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光波流转。目之所及处尽是那漫空而落的翩翩然然的花瓣。呼应着闻言入耳之后内心其里、骨血深处那一份燥燥的纷乱。

婉儿挎在玉臂上的杨柳花篮“唰”的一下破了空的萎地……她心知道。但凡來俊臣亲自出马审讯的案子。全然具有着怎样的意味。

來俊臣是酷吏啊。是武皇的心腹啊。借了他的手。除去的原不过是武皇所欲除去之人。委以酷吏审案。要的结果便只有一个。。认罪服法。

武皇此遭。她是要李旦承认自己谋反属实。她是要李旦……死啊。

心念氤氲甫至。婉儿浑然一震、即而发自心魂的无声哂笑。

传唤了酷吏中最得倚仗、为首的來俊臣。可是给了皇嗣天大的面子。婉儿突然想要将这隐在心底深处的好笑发作出來。这种繁复逼仄的厚重情态是多久都沒有过的了呢。

她这一生。有的注定只是于那谋权夺势的漩涡其里不停的辗转。在命运之间辗转、在权势之间辗转、在阴霾利用之间辗转……浮浮沉沉。如蝼蚁般的不断做着苟且偷生的绸缪。直至最终的容颜苍老。甚至可能连容颜苍老都不会有。但唯有对一个人。她会从那个人的身上找寻出那一份属于她自己的、属于“人”的清明的意识。能够感觉到自己还是真切的有血有肉的存活在这世界上的。

缘來缘去缘如水。行走在这五浊恶世、万丈尘寰的兜转背负。出來的久了便很容易就忘记了最基本的那样一怀初衷。生命的意义在里边儿便显得何其苍白无力了。但是总也会有一个人迎着那被万千业力、诸多纷杂障住的一颗心一个生魂逆流而上。化身为那纷杂世界最耀眼也最洒沓的一束光。破了阴霾万丈、直抵心之幽谷灵魂深处。做为那最后一抹能够唤醒希望、唤醒血性情识的神迹般的救赎者。去救赎他合该救赎的那个人。

李旦于之婉儿便是如此。即便这样存于血脉的真章。在素日里从未被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方言及过;即便连他们自己兴许都不明白、不知道。但是此时此刻。上官婉儿有如佛洗一般恍惚惚明白了全部。

霍而醒转。周身上下被抽.离了血气灵魂般的冰凉发颤。就在这么一瞬间。婉儿脑海里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最后一个信念、唯一的一个信念……她不能让李旦死。不能。绝不能。

呼吸紧密、思绪若焚。而终究有那么一点心念固执着自己的固执。犹如坚守不屈的灵魂:我怕。你知道么。我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但我并非是无惧无畏的……其实我一直都在怕着。这样的害怕是那样清晰嗜骨。我怕有朝一日回过头去看。却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你支鸿片羽样的影子。我不要。不要那來來去去、冷冷清清。千帆过尽处的一生沉寂……我不要。

顺应着心念的驱驰。婉儿忽然想要为自己活一次。她如此的后觉着原來这须臾二十几载的光阴她都是白活了。都从來就沒有为自己而活着过。

即便眼下她也不是为自己而活。她是为了李旦……但是这又有什么是不一样的。为李旦而活。不就是为她上官婉儿而活着么。至少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她总会有一种很强烈的潜意识。那便是每有涉及到李旦的事情。她总会下意识的认为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莲步促抬。任那精美的竹篮盛着纷飞的落花于回廊九曲间自由自在挥洒了一地荡逸的乱红。婉儿沒再理会來俊臣。甫地转身径直掠过背道而驰的人。匆忙向着披香殿的方向一路狂奔过去……李旦是皇嗣。是这江山最有力的接班人。李旦时今摆在眼前的这个危险的局面她清楚的。分明那么清楚着的事情。缘何竟连防备都沒有呢。是沒想到会这么快吧。还是因了上次李旦的那一句“武皇毕竟是我母亲”而放松了警惕。从而在跟他一起赌。赌果敢英毅的女皇那与生俱來的、隐匿在身体与灵魂极深处的母性。

是的。这段时间武皇一直在为一个问題而搅扰烦心、拿捏不定。。立谁为大周太子。

究竟是立自己的儿子先前的皇帝、还是立同为武姓同属一支的武家子侄。

拥立接班人从古便是历代皇帝一个不可忽视的、至为关键的决策。况且武皇时今已经不再年轻。她也明白在自己有生之年、心智意识尚且清明英颖之时选定一个优秀的接班人那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但就是因为这样放在心里、挂在面儿上的明明暗暗反复辗转、左右倾向而难下决策。故才一次又一次的按下了事务议程不作提及。时今武皇却不期然的对李旦來了这样突兀的一出。看來。她是已然下定了决心。是为立侄为储、传位于武了。

婉儿这一路的狂奔猛赶。直恨自己足下的步子不能飞跃的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更快一点儿。直恨自己为何不能肋下生双翼的一下便飞跃到武皇面前去。

她有着极机变的反应与决定的才思。即便是在最危急的关头也依旧冷沉如斯临危不乱。她并沒有因为牵心李旦而奔往李旦所处的宫殿。因为她明白那样除了把事情搅浑之外根本半点儿也救不了李旦。所以她基本是沒做什么犹豫。径直便往武皇此刻所在的披香殿去赶。因为她知道这样的事情除了武皇谁也做不得半点儿的逆转。

这一路上分明是不多的路程。但于之上官婉儿却有如过了漫长的整整一生。

记忆如潮。过往的卷轴就此堪堪的打开。其间那研心血之墨绘就而成的一点一滴、一走笔一勾勒出的昨日画面都是那样的生动光鲜。虽然待要细细去忖度记取。却又惶然的发现只能看到一团团深浅不一的磨痕。但就此抹去浓墨重彩的瑰丽浮躁、打掉波光溶金的缭乱眼帘。隔过这些深浅不一而逐的磨痕之后。却寻到了那一段最直白的人间铮铮风骨。婉儿终于看到了最真实的东西。

旦。她不会让他死。不会。不能……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这一座美丽的乐土盛世。终究会有一日这万千繁华都做了土。但那又有什么。横竖禁锢不了这一段曾经光鲜绮丽、刻骨铭心的最至为纯粹的绵绵旷世之恋。

这样由小见大并不消怎样天崩地裂之大阵仗、只有平素一点一滴积累而成的自然而然的爱情。自身有着可动辄乾坤宇宙的大玄力。不须声势大造。这沉淀质朴且真挚饱满的感情就在那样。它本就是一场神迹。又何需烘托造势。

大智多沉寡、庸才常噪嘘。不需顷刻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如此穿花过眼奔走于风中的一瞬。无为而为。便已经抵达了最为大成的地老天荒。

一道颓然的闷声划破了原本静谧非常的小小院落。那是正殿大门一个猛子前倾时却又被卡住的沉缓音响。仿佛那是一扇描着漆着一道又一道古老图腾的玄秘之门。仿佛推开的是通往宿命深处的许多秘密。

李旦双手往身侧徐徐的伸展。将那通身的疲惫做了一个尽数的释然。袖口间流转着的那些明黄、属于至尊的颜色在天波中又生就出一段熠熠彩光。宛似青冥云巅真龙黄鸟的双双扶摇。

扶摇。呵。他心里明白。这此生此世浩浩命途里的最终一次扶摇。其实就要离涅磐不远了呢。

面着眼前这样的局势、身处在这样的境况中。连他自己都不能十分清楚。不、或者说根本沒有去耗费那个心思忖想。他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在面对这无比荒唐的一切的呢。

是坦然么。为什么可以这样平静……好似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似乎早已预见到的。故而当它真真切切的发生在眼前了。也便不会觉的有多突然、多不能承受。

來俊臣才一进门。才对着皇嗣李旦行了一个规整无错的恭谦礼仪之后。很快便将身转了过去:“來人。”一道厉声断喝。

來人……可以感觉到。当來俊臣利着音色唤出这两个字眼的前一刻。明显有过片刻的迟疑和停顿。但只是迟疑。终不会犹豫、不能犹豫。他是酷吏、是武皇的心腹。他只能为主上办事。从沒有犹豫与否的权利。

很快。应声得令的内侍自院落四角鱼贯而來。簌簌的足音荡涤了恐怖的韵律。恍若來自地狱最底层的催命符咒。暖暖的天风被染就了血腥的肃杀。带着茹毛饮血的疯狂。那样的使人绝望。

李旦是无奈的。却又不太无奈。他只是凄惶。内心有一种想要仰天哂笑的冲动而生就出的彻骨的凄惶……然而实质却是。今时今刻持着中庸的避世之道也仍旧堪堪的落到这样的境地、这被生身母亲亲手缔造躬身逼迫而至的这样的境地。他连笑的心力怕都已经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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