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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虎毒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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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向沧浪亭外路。六曲栏干。曲曲垂杨树……

月晓风清、夜色如许。稀薄的雾霭打散在四周。冷寒之余将唐宫天幕间那一轮霁月衬的愈发明明灭灭、

烛火昏黄。李显在明如许的视野里静静的瞧着相对而坐的韦筝。一脉动容并着涓涓的心曲就此铺陈的肆意。

纵是改变了环境、更迭了光阴。纵然此刻已从清寂的房州回归到繁华的神都。这对患难与共的夫妻彼此之间那种何其难得的深厚感情、那一种相依为命的安然感觉也不会改变。又似乎这样的感觉早已在他们之间行成了一种无形的默契。只二人心知。忎是一个谁都无法加以泯灭。

有些时候隔过世事的沧桑冷眼审视这人间。当真倏然就觉的只要身边有彼此。那么其余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轻而易举呢。

显不知道。筝儿亦不知道。只是如果身边有着这样一个人。至少感觉还是会好一些的。跟着感觉走。便总是沒错的吧。那便就这样吧。此生此世。永远。永远也都不要分开了吧……多好。

烛火晃曳。那是穿堂而过的北风漫了稀疏的窗缝。久无人剪的莲瓣烛台上立着的宫烛便溢了少许蜡油出來。焦黑的芯子随那撩拨的韵致发出“噼噼啪啪”的响。虽如此。但反倒显得比先前更添了一些亮泽。这样更上一层的光亮映着那些懵懂扑火的暗夜荧蛾。倏然在想这扑火的飞蛾在生命渐尽的最后一刻里。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到底有沒有后悔呢。

就这样烛影溶溶。李显看着妻子被光影映的依稀泛红的面颊。忽而心里一动。身体前倾、剑袖一收。便将韦筝挂怀。即而又把怀里的人儿搂得愈是紧了一紧。

这样紧凑的怀抱令韦筝都快喘不过气來;但心知的。他越是这样。便越显得在他心里那怀哀痛、那些焦虑有多么彻骨难熬。

这么多年了。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声叹息甚至眉宇间一个微微的轻锁。落在她眼里心里便都能从中那么轻而易举就体察出他的心境、他的所思所想。

“我不能。我不能啊。怎么能……”这时。李显略略苍白的消瘦面孔间染着一重悲苦渐浓的迷离神色。他的语气也带着依稀哽咽的哭腔。

在她面前。他从來都学不会掩饰什么。也沒有必要來掩饰什么……这么多年患难与共。坎坷艰难的日子一下下的捱过來、脚下险峻的路途一寸寸的走过來。靠的就是夫妻二人彼此间一份相互的倚靠与扶持。若是连在彼此面前都要收敛情态。那这样的日子当真过的连生不如死都不是。而是全然不知道该怎样拼力的支撑下去了。

梦靥般谵语呓喃。李显边如此徐徐的念着。边将眉目亦濡染了雨霁婆娑的韦筝揽在怀里毫不放松。心如落雨。声息未停:“但我又不得不这样做。”不知过了多久。再启口时终于结束了先前反复的念叨。换成了不同的句子。只是这怀神绪沒有变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显他亦是犹豫难决。“筝儿。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比起妻子。兴许他这个堂堂的大男人到底还是不够坚强。

怎么办。我不能、但我……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早知如此。是不是我们一开始便不该回來。但回不回來。到底能由得了我们自己么。

夜半的天幕不知何时落起雪來。于这深沉的浓黑中一阵肆意的扬洒。下的不大。稀稀疏疏的连绵呼啸的北风打着胡旋儿飘旋飞转。斑斑驳驳的样子。却把目之所及处的世界划分成了一处又一处隔绝的小块。

韦筝喉咙堵塞、心口亦堵塞。面眸茕茕的噙着若许迷蒙的泪波。目光呆滞且空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睁大的眼睛里、这样一怀浑浊的目光此刻是落到了哪一处。

韦筝不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丈夫的问題。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做……

此时此刻。便是满眼的繁华鼎盛、遍地的金玉暖绫又如何。终抵不过这小小一隅耳房之中无情的肃杀袭來身上。

她将身子慢慢的、软软的往里靠。就此紧紧同李显偎依在一起。紧紧的贴着丈夫厚实的胸膛。仿佛这样便觉的不太冷了。好像真的不太冷了呢。但就快喘不过气來。也不知道是被心绪压的。还是被这太过迫近的心跳“通通”逼仄的。或许。两边都有吧。

天边的风雨來了。我们相依相伴相互倚靠在一处一起躲避;心中的风雨來了。我们如是相依相伴相互倚靠在一处一起躲避……不管是天边的风雨还是心中的风雨。我们都在一起呢。

风风雨雨么。似乎总是在以这样一个如此熟稔的姿势一起扛着、一起走着。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呢……

那是均州的云。那是均州的雾;那是房州的星。那是房州的月;那是……

她口口声声道着君莫愁。却总转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流泪独自忍受。眼下调转马头结束了幻似半生的辗转漂泊、重回帝都。本以为是在不住的祈祷声中就此金石为开的熬出了头……不想却依旧是离楼怀孙楚、遍地枯草盈了目。往后的日子。依旧这般难走……

眼下这件搅扰的李显与韦筝耗心熬魂、无所举措的事情。还得从武皇那两个著名的男宠。。二张兄弟说起。

原是太子李显之子邵王李重润、与妹妹永泰郡主夫妇。在一次小聚赏宴之时忽起了恣性。酒过三巡后疏于了防备。就此对近年來二张兄弟干预朝政之事不走心、只过嘴瘾的议论了几句。

张昌宗、张易之不过就是武皇养在身边态度随意的男宠。时今却打着政.治的擦边球妄想涉政。自是惹人颇为厌嫌的。其间言辞想也觉的不甚好听。

这本也沒什么。因为时今这朝里朝外对于二张兄弟不满者亦是众多。原不过就是兄妹之间私下里的贴己闲聊。又无实质。偏生却不知怎的。竟被张易之这正主儿自己给听了去。这还不算。这位容貌颇有一些的花儿一样的郎君存心要找太子这边儿的不快。后就此哭着状告到了武则天那里去。

武皇一听这茬儿便只是來气。心觉自己眼下这才把庐陵王李显自房州召回、并立为太子。还沒怎样呢。太子家眷便就开始如此猖狂的议论起她的男宠來了。这不是在挑衅她的权威、冲着她发泄不满、质疑她的统治、不把她这个当朝皇帝放在眼里这又是什么。

遂而很正常的。盛怒之下的武皇一通火气需要发泄。便有了先前所说武皇召见太子李显、并怒言训斥云云的那么一幕。

毕竟永泰公主李仙蕙之夫乃是武皇子侄、武承嗣长子武延基;又加之武承嗣就立储之事失利后生生气病气死。武皇心里也一直都觉的对这个侄子有着那么些怜惜与隐愧。持着这层关系來看。或许武皇对着李显的喝斥原不过就是祖母对于儿孙那么一句带着气的、无关痛痒的训导。一时之火而已。放在旁人身上也就完了。

但时局如此。武皇自己可以不走心的全沒当一回事儿。李显与韦筝却不会不当做一回正经事认真仔细的对待。

这对夫妻可谓是几经起落。由皇帝到被贬、到重新召回、再到敕封太子。坎坷的日子锻造出了他们举措间的一份谨慎。对于朝里朝外那些捉摸不透、翻云覆雨间瞬息万变的事情可谓太过于了解。

有些时候。过于智慧也是一种残酷。

其间辗辗转转的。他们渡过了整整十五年的流放生涯。整整十五个年头的担惊受怕、顾后瞻前。期间滋味非亲历者不能体悟。时今好容易于凄苦的岁月中窥见转机。历尽艰难、九死一生适才重返帝都重做太子……不甘心呐。怎么能够甘心。时今这身份得來不易。决计是不能因为任何一件横生出的差池便加以失去。再忍若许年。若许年后武皇一仙逝。只要在这之间能够保住李显太子的位置。那么便可等到重熬出头君临天下的那么一天。

得之不易的锦绣前程岂可轻易葬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吃得万般苦、方为人上人。这期间任何苦身苦心都是苍天加注于身的一种考验。经得住苦楚、方能接得住厚福。

且……武皇的手腕之铁血、做事之决绝。早已是每一个人都深谙于心的了。万一反复无常的母皇有心利用时今眼下这事儿來对李显加以试探呢。

雪落簌簌。不觉间较之方才加大了势头。清光一闪、烛影明灭。登时。一抹决断猛地冲着心口刻过去。曼身微离。韦筝终于止哭。她扬起一张盛了浮光的苍白的面靥。淡淡的脂粉点在眉梢眼角。将那通身一抹刚慧映扯的恰到好处。

她挪移足颏。轻轻且干练的转身。抬起藕白柔荑、舒展修指。柔柔抚摸着丈夫一寸寸的面颊肌肤。温柔的转过了他的脖颈。让他同自己四目相对:“显。沒有办法。”目光沉定、一字一句。“时今眼下。只能让这三个孩子。死。”她的语气已经听不出半点哭腔。忽起的决绝冷漠让人只觉胆寒心惊、甚至是可怖。

她缓缓抿唇。一双闪烁着光芒的溶溶眸子对上丈夫依旧凄迷枯槁、略显怔木的眼。后续补充一如先前的句调一辙决绝冷酷、霸道无双:“这是唯一的办法。唯一可以顾全大局的办法。”一字一句。一字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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