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前狼后虎,情势终要直面对
“非也啊姑母。”成器早有一重筹谋积蓄在心里。方才他原本想要遏制住太平话锋的势头。却不料太平不理他频频的暗中示意。还是把这话头给提了起來。
事已至此。成器委实无法再这么继续装聋作哑扮愚者。他的反应刻意显得极是惊惶:“太子乃一国之根本。关乎祖宗基业、身负万顷责任。成器就是一介闲人。无德无能。岂能当之。”于此又对着太平一个抱拳。尽量把气氛控制的不那么冰冷紧张。“姑母您啊。实在错爱成器了。”落言一叹、勾唇笑笑。
太平瞧出來他是在推诿。这样的推诿倒不像是刻意佯装的。她心中委实就是一急。成器承载了她一通缜密谋划中可以说全部的希望。时今若是成器这颗棋不肯迈出。这第一步棋都落子不得。又何谈日后那铺陈满盘的苦心布局。
“这可不是太过于的自谦了。”太平蹙眉摇首。面上做了欣赏之态。敛了眸波徐徐然叹息一声又道。“啧。你父皇才一登基便在王衔之外又封你为左卫大将军。这是将实质的一部分兵权给你掌控。若是你当真无才德。他岂不成了昏君。”
“昏君”二字令成器一惊。下意识想止住太平这话。但启口后又默了声息。心里明白。太平这是在激他。若是他当真忙不迭的否定。那太平就会说出诸如“所以说。皇帝是明君。他识人的眼光素來不错。你绝对担当的起太子大位”等一番话。这话还不是就在这里等着他么。
太平瞧他一瞧。将心绪并着声息都稳了下來。启口不紧不慢的继续道:“那日朝堂之上。皇上他又开门见山的提出。太子的扶立有你的份儿。”她刻意隔过了隆基不作提及。“宋王既是嫡出、又是长子。且早年武皇在时便已被立为太子……我看这当下除了成器你。决计是沒人能服得住那大位的。”后面的句调用了肯定的语气。太平周身显出一种无形的气场。这气场忽而何其凛冽、何其威仪且不容置疑。
若是旁人。定会慑于她这阵仗、这等近于跋扈的威仪而不自觉抖三抖的。可成器因心中自有一番忖度。故而他的心念并未随着太平的神情、字句往深处引走。整个人自然也就不为所动、镇定非常。
“姑母也说父皇早有提议么不是。”他唇畔那挂着的一道温弧依旧未敛。向太平侧了侧首。敛目时声色玩.味。“所以啊。这立谁不立谁的。理应是由陛下决定。父皇那里早有定论。哪儿轮得到我等臣子妄言揣测。”于此甫一抬目。平和的目光也变得噙了昭昭的凛冽。
太平心头陡震。即而压不住的心火便跟着蹭蹭向上涨。
她实觉自己那不容置疑的威仪受到了挑衅。这等明目张胆的当面儿不把她放在眼里。令她煞是不悦。似乎这也是她活在世上几十年來头遭被这么羞辱。
对。就是羞辱……巨大的羞辱感将这位骄傲凛凛的公主瞬间便吞沒。不知道这之中还有沒有些近于无赖的气急败坏。
她心中抑愤难平。心道这天底下当真还有到手的权势不要、往外推的呆者。当初李旦不肯受之、谦让皇位那是因为时局所至。他不得不那般。后來不还是当了皇帝做了天子。时今她太平公主都把姿态放的如此之低、意思表明的如此之明白了。只要李成器肯应一句。她便会鼎立助他登位。一切一切合该是一拍即合。就等他点个头儿了。这如此简单的事情。谁知道这个人他却……
不过太平的克制力素來极强。口不对心、面不由衷是这权势漩涡里最基本的自保。一任内心的波涛再怎样起伏难扼。她面儿上那么副云淡风轻、浑不为所动的姿态依旧将心情真意隐藏的滴水不漏。
搬出君臣之道來匡她。这低劣的文字游戏还真是惹她好笑……
“呵。”侧首微偏。太平软糯的绯唇勾勒出偏于凉薄的一笑。也不知沉默了有多久。灵灵的眸波闪了善睐的浮彩。她重新看定这不知好歹的李成器。“陛下是天子。他的心里自然有着定夺。可也需得你这边儿给予回应不是。”又一颔首。声色陡又肃穆。“有些时候。做不做事、怎样做事。都只由天意。半点不由自己的意愿……这个道理。宋王该明白。”尾音一凛。
成器亦一转目。太平这话里的意思很耐人寻味。他依稀嗅到了不好的味道。不止是告诫、不止是威胁……还有说不出的许多负重、许多沉淀。但终究是听來极压迫、令人不舒服的。
太平起身。逶迤了碎步曳曳踱至成器的身边。单手搭了搭他的肩膀。绕着他徐徐然行步:“时今我來了你这宋王府。这等不避讳的阵仗。定会传到留了心思的人那里去。”她停一停。真真假假徐徐然掺了邪佞。“你已与我有所交集。只怕你三弟那里……会多心的。”足步停住。黛眉一展。
成器心中隐动。这近于威胁的字句、神色、情形都令他很是不适。但他又委实不敢过于直白的对太平公主有所拂逆。心知太平这话里的意思。是说以三郎的行事。该会对他这个兄长采取些先下手为强的措施。便也由不得他不愿陷入恼人的纷争。
只是。成器委实要好笑了。心道着。我不愿成为太子、也无心那所谓大位……你却还能威胁我非得按你意愿行事不成。
他定定心神、收整了纷纷乱绪。旋即猛一转目直面与太平目光迎上去:“我素性为人如何。三弟自然知道。”因为距离已经迫近。故而现下这咫尺的对望、这样的坚定显得情势忽而逼仄。“我本就坦荡。又何需惧怕。”滴水不漏。
“你……”这一个“你”字。被太平压制着爆发在了心里。四目相对。二人的目光俱是如炬的灼烧与生铁的坚实。
周遭晚风习习。带的疏袍与发丝曳曳翩飞。汩汩的灌进衣袍里。整个人都显得何其膨胀。
逼仄的对峙沒有持续太久。却拼着积累沉厚的坚韧、深比天渊的沉淀。
太平的酥胸因气韵的流转而上下起伏。竭力的克制已不能再令她平息这气焰。她缓缓的把身子重又立的端正。睥睨着成器定定的看了一眼。
那眼神冷漠的贮藏了霜雪。凌厉的又好似要把眼前的侄子刺穿刺死一样。
成器一哂。之后起了身子对太平行步施礼、上身微倾:“恭送姑母。”声色温和依旧。
越是这表里不一的态度、和这强持故作的恭敬。便越令太平心里那簇无名火蹭蹭猛地蹿动不停歇。
她也无意多留。拼着回落于身的理性。收了自己恨恨的情丝。不再理会气定神闲的宋王。转身便行往那王府大门的方向而去。
待她渐趋行出一段距离。成器方起身。颔首时目光凝在眼前渐行渐远的这一抹招摇无匹、光艳十足的大红色身影上。心口好似有垂悬的大石一点一点的继续沉淀。旋即又一点一点重新被悬起來。
当日他进宫去向父皇请安。那对父皇表明心迹之余又委婉劝阻的一席话。父皇明白是明白了。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会不会早日下个论断、结束这徒劳无用的虚晃一招。夜长梦多。莫要。中途出了什么不必要的横枝错结才是好啊……
太平踏着这庭院里一地恍若开出水晶花的月华急急然的走。内里心思并着情念全都是起伏燥乱的。有对于李成器大大脱离自己预想的无奈与莫名火。还有一些对前景从长计议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却就这时。漫着月华游云打下的斑斑疏影她陡然一抬头。目光一下子便是一灼。连着那心都是又一定格。即而整个人都有些绵绵然软弱、沒有力气了。
便在正门之前那月华影影绰绰的地方。她与李隆基不期然便打了这一尴尬的照面儿。
隆基正抬腿迈了门槛儿进來。无心抬目间倏然瞧见正往外走的太平。他也是甫地一愣。
但很快的。二人双双都明白了彼此的來意。那心照不宣的阴霾就此如冰川一般融化于心、漫了肺腑……
太子之立。关系到太多人的权势、地位、以及今后的命脉走势。李旦一天不予决断便不会有人真正安心。而太子立谁。皇长子李成器是个至为关键的突破口。所以。宋王府这接连几日怕都是个煞是热门儿的地方。
顺着时局的解意。隆基心中不自知的铮然便是一痛。太平來此。为的该是与他一个目的。但他到底应不应该单纯且厚道的想。她來这里是为了动员大哥主动放弃、在他李隆基夺得大宝之路上做最有力的一把帮扶。呵。
夜光是最好的掩护。玄色的充斥间这面上的表情就看得不那么鲜活了。太平这头脑里铮地就是一“嗡”。果然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这一遭來动员成器本就是对隆基往日情谊的背叛。她本就心虚。却怎么还堪堪就相互给碰上了。
思绪斑驳里。她甚至想着该以怎样的理由做个遮掩、掩饰掉自己此行一遭的目的。可却委实沒有一个稳妥的理由适合遮掩。
这时。隆基那陡然僵硬的身子似乎已经渐渐平复。他重又抬步。缓缓的向里走。
太平便也牵一牵神。堪堪抬步。故意做了轻盈姿态向门边步去。
幽光冶冶中。二人不可避免的一个照面。
隆基略停。即而向她颔了颔首。面上的神情隐在夜色里。不能看清楚。
太平心里一恍。亦同他颔首回礼。算是彼此打了招呼。
然而二人就这么擦一擦肩。继续向着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行自己的路。
月色向这庭院投了一抹抹徐徐的白。分明是寡淡清漠的颜色。刺在眼里却何其突兀……两道身影向着里外不同的方向一路缓步。越走越远。越走越不容回顾。隐隐的。一如那冥冥虚空间不能看到的。那一条人生之路。
背道而驰。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