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声惊雷过后，瞬间开始狂风暴雨，紧接着一阵银蛇般的闪电划破天空，将院内的屋舍瓦顶照的忽明忽暗。
雨水如飞驰箭矢般倾泄，打在重重叠叠的砖红瓦片上，又迅速随着屋檐顺流而下，落进窗台边的一碰兰草中，期间寒风裹挟着树枝肆意摇摆，空气里也多了些泥土青草的芬芳。
躺在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的萧姝玥因那突如其来的惊雷顿时睁开了眼睛，听着外面雨声阵阵，也渐渐没了睡觉的心思，便起身坐在床边，顺着夜色看了眼远处摆放在案头的沙漏，寅时未过。
穿上鞋来到罗汉床边坐着，透着花窗，萧姝玥还能看到在空中随风摇曳的树叶。
须臾间，萧姝玥倒是生出了些羡慕的念头，尽管每日的日晒风吹，可终究还是那些比被条条框框束缚的人类来的自由些。
前院临风堂
邵君攸听完下人汇报后坐回到榻上，心中思索，最终还是拿起屋内的油纸伞走到了萧姝玥的门外。
本想推门进去，可又怕吵醒屋内的人，遂走到花窗边上听里面是否有动静，却正好听见屋内传来细微的叹息声。
之后又一直等到屋内走动声消失才走回前院，此时已过去了半个钟头。
天刚蒙蒙亮，邵君攸从屋内走出，一阵风吹到脸上叫人忍不住瑟缩。
尚付走到面前，看到那眼下那淡淡青黑，“殿下昨晚没有睡好？”
“雨声太大，对了，让那些人提前一个时辰准备。”
尚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今日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都透露着一股喜庆，只因太子即将携太子妃归来。
不过要说府上最激动的还没人能超过萧元柏，早早地就来到府门前等候，生怕漏掉一丁点细节。
却不曾想自己还是差点错过，巳时刚过，风中夹杂着车铃声很快传到萧元柏耳边，倒是让萧元柏觉得有些意外，怎么来的这么早。
可当看到马车后，萧元柏也不管时辰的问题了，能见到三妹妹就是好的。
马车停下后，萧元柏刚想上前，却又想起些什么，停在原地。
首先下来的邵君攸，三步并两步走很快走到地面，随后转身伸出手臂。
萧姝玥一掀起车帘看到邵君攸的手臂时还愣了一瞬，随后面带微笑的扶着邵君攸的手臂走下马车。
“多谢殿下。”
邵君攸嗯了一句当做回应。
而萧元柏对邵君攸见礼后便领着二人进门，直到崇华院。
“我说你今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给谁看呢。”院里响起萧母不大不小的声音。
“你管那么多作甚，你今日不也是吗，还说我，我还能有元柏那小子过火，早早地就跑到门口等候。”
萧元柏听到后，看着萧姝玥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都显得无力，“没有的事，刚到，刚到。”
说完，又跑进院中，心中暗道后悔早知道不做这些惊喜事了，真是让人看自家的笑话。
“阿爹，阿娘，快别说了。”
听到萧元柏的声音，萧母二人皆是一愣，随后在看到邵君攸二人出现后，更是连忙上前，刚要行礼，就被邵君攸出声阻止：“不必多礼，阿爹，阿娘。”
几人先是一愣，像是没想到会从邵君攸的口中听到这些称呼，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否该接下这称呼。
不过除了萧姝玥，因为前世邵君攸也是这么做的。
果不其然，回过神后的萧母脸上也是笑开了花，心中更是放心下来，说：“快进，快进。”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这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呢。”萧母边走边说。
“姝玥说想早点回来看看，我们二人就先来了。”
说这话，邵君攸鲜少地笑了下，让那对本就摄人心魂的桃花眼更加迷人起来，叫人忽视了自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其后，萧姝玥被萧母拉到一旁东次间说话，邵君攸也留在外间与萧父，萧元柏坐在一起。
“姝玥，殿下他……待你可好？”萧母小心翼翼询问着。
“挺好的，阿娘。”这话倒也是不假，萧姝玥也就如实这么说了。
“那你二人……？”
“阿娘放心，殿下他知道分寸的。”萧姝玥低头做出害羞模样小声回应着。
“那就好，那就好。”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萧姝玥的手。
邵君攸只觉得鼻下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倒是打断了萧父的问话。
“今晨雨下的不小，殿下莫不是受凉了？”
邵君攸听出萧父话里的意思，为了打消萧父心中疑虑，抱歉着说：“可能吧，今晨起来发现院中地上有不少海棠残枝。”
说完忽略掉萧父和萧元柏的视线传递。
邵君攸说这些的目的也正是为了安这俩人的心，如今东宫仅有前院临风堂栽种一棵海棠花树。
之后萧母又问了些东宫府上的情况，萧姝玥一一回答后才做罢。
不过倒是没有人说话，就这样傻愣愣的坐在下人询问是否开饭的时刻，与此同时萧母和萧姝玥也正好从东次间走出。
吃过饭后，萧父倒是找邵君攸聊了几句随后又走了出来。
眼看时辰不早，萧姝玥二人道别之后才和萧母几人依依不舍的回到马车离开安国公府。
勤政殿
“各位大臣还有事要上奏的吗？”
永和帝看着底下大臣没有上奏的动作，刚要说话，大殿上跑进来一位内臣，跪在地上，急切着说道：“圣上，江南传来急报，还请圣上过目。”
邵君攸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如今传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只见永和帝在看了几秒后，气的直接合上了奏章，向下扫视了文武大臣，说：“庆阳一日积雨五寸，临渔积雨八寸，苏城十寸！”
邵君攸在听完这番话后，便知此次江南水患不同以往，倒是苦了江南百姓无端遭受了一场天灾。
随即邵君攸就联想到若是此次参与，成功了便是万千民心，可德妃那边……
“魏勉，李温，你二人速去准备即刻前往崇州查看灾情，务必守好堤坝！”
“是。”二人出列同时答道。
萧姝玥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算了算日子，便知江南那边恐已出事。
不知为何，萧姝玥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心窝处。
恰巧被刚回来的邵君攸看个正着。
“怎么了？”邵君攸刚伸出手想要放在萧姝玥的肩膀上。
萧姝玥在听到邵君攸声音后，连忙放下手，侧过身去，摇了摇头，说：“没事。”
“今日这雨倒是下的蹊跷，我还记得小时候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去过一次宣州，本是为了游玩，却被大雨阻住了脚步，如今也不知江南道东边情况如何？”萧姝玥试探性地问。
邵君攸盯着萧姝玥的脸看了片刻，转身又收回视线。
置于身前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指腹相互磨搓着，奇怪，自从大婚当晚便觉得有什么事情变了，仿佛有些事情都跟着萧姝玥的变化而变化，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变化了。
萧姝玥看着邵君攸背过身去的背影，低头心想：难道自己记错了？不应该啊。
邵君攸转身刚想要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侍卫声音：“太子殿下，宫里请您进去一趟。”
离开前，邵君攸转头看了眼萧姝玥，正好与对方投来的视线在空气中汇合。
而萧姝玥在对视的瞬间慌乱躲开了对方探究的视线。
勤政殿
“太子，你大婚不久，刚才在大殿上朕就没把你考虑在内，可燕太傅却说如今的君攸就差个历练的机会，恰巧，朕也觉得如此，因此朕想让你和魏尚书，李侍郎一同前去江南，你觉得如何？”
邵君攸坐在下方左侧，起身行礼，说：“儿听凭阿爹安排。”
走出勤政殿，邵君攸看了眼昭阳宫的方向，即使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邵君攸动身，可邵君攸知道，只要自己一日没有登上那个位置，就不可能任凭自己的心意随时看望她。
可最终，邵君攸还是站在了昭阳宫门口，也不知宫人都在忙些什么，门外竟没有一个人把手，但也正合了邵君攸的心思。
就这样，只要几分钟就好。
可到底事与愿违，内心里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苏嬷嬷的声音。
“殿下可是来看德妃娘娘的？”
邵君攸神色慌乱，此时恨不得苏嬷嬷没有看见自己，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娘娘就拜托苏嬷嬷照顾了。”
说完也不顾苏嬷嬷回答，转身离开昭阳殿。
回去的路上，邵君攸回想起几个月前陆显允说只要娶到安国公萧氏嫡女，那么日后行事便事倍功半。
可当看到萧姝玥的画像时，邵君攸后悔了，那是自己儿时仅有的光亮，又怎能将人拉入自己这暗黑中。
可当知道阿娘在宫中的处境，邵君攸还是这么做了，唯一有所顾忌的便是萧姝玥对自己的感情。
果真，在陆显允的安排下，邵君攸亲眼看着萧姝玥走进自己为她编织的情网，定下婚约那天，邵君攸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反而是担心更多。
担心萧姝玥有朝一日知道自己接近她的目的，担心萧姝玥越陷越深，更担心如果事情没有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发展，她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邵君攸回到府中后，便直接走向丽正殿，打算让萧姝玥在自己没回来的这些日子闭门谢客，以免有歪心思的人从自己的后院入手。
还没走近，却看到萧姝玥身边的侍女云菱站在院门口向远处望去。
“太子妃呢？”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在殿下走后不久便被皇后娘娘叫到宫里，尚未回来。”
听完这话，邵君攸心里咯噔一下，转身走回书房。
而在这时候，萧姝玥也正在回来的路上。
马车里，云香看着萧姝玥皱起眉头的模样，心想太子妃刚才在皇后娘娘那里想必是听了些不好的话。
云香如从前一般唤了声三娘子。
而萧姝玥此时的脑海里还在回味着皇后刚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姝玥，你也知道，我不是太子的生身母亲，所以……有些时候想要对太子再好些，总要设想自己是否该做？是否能做？如今可好，君攸娶了你，以后凡事就靠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成为两面人吗？
分明前几日还是一副讨厌自己的模样，今日如此做派倒是委屈王皇后了。
不过前世皇后并没有在此时召自己入宫，也就更没有提议让自己跟邵君攸一同前往江南。
自己本来是想借江南之事削弱邵君攸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可如今，倒是把自己也给算了进去。
“三娘子？”云香扯了扯萧姝玥的衣袖。
眼前事物逐渐清晰，萧姝玥侧头在看到云香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便把手放在云香的手背上，轻拍了下，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刚下马车，萧姝玥就看到邵君攸身边随从尚付走上前，说：“太子妃，殿下请您到书房一叙。”
萧姝玥在心里埋怨了下，我这前脚刚从您母后大人那回来，后脚又要去书房听您教诲，嘴上却说：“好。”
在尚付打开书房门后，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萧姝玥突然想起前世，自己与邵君攸的最后一面。
那日自己和陆显允见完面之后，便立即跑到邵君攸的书房。
可邵君攸在看到自己之后便立即把双手藏于身后，随后笑着问道：“姝玥，你怎么来了？”
冲动过后，萧姝玥便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但事关家人，到底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不是你，对不对？”
依稀记得那人在自己说出这番质问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薄唇紧抿，随后又似是想通了什么，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盯着自己的脸，说：“是。”
得到这句回答后，萧姝玥在跑出房门的那一刻，似乎听到邵君攸还说了些什么，但那时的自己却再也听不进任何。
邵君攸一抬头就看到萧姝玥眼神涣散，明显走神的样子，便想着肯定是皇后又说了些什么。
起身走到萧姝玥面前，邵君攸伸手握住萧姝玥双手，刚想要说话，只觉得握住的双手突然被抽离。
随后才注意到萧姝玥的眼神，似是求救，似是怨恨。
萧姝玥在察觉到邵君攸握住自己的手后，本想克制住自己，但身体却下意识地把双手从那双大手中抽出。
在与邵君攸视线交汇过后，迅速低下头去，说：“妾身下了马车就往这边赶，还未梳洗。”
邵君攸知道萧姝玥这是在拿自己的洁癖当做挡箭牌，至于真实度，邵君攸是一个字都不信。
二人各坐一边后，邵君攸开始说出自己想好的嘱托：“江南水患，阿爹派我和两位大臣同去，所以在我走后的这段日子里，权衡之后，还是觉得闭门谢客最好，我把鹿蜀留在府中，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他。”
萧姝玥以为邵君攸让自己过来是嘱咐去江南要带的东西，可听邵君攸说的这些话，倒像是并不知道皇后会让自己跟他一同前去江南。
抬头看向那人，若不是经过前世，怕是会被再次骗过，可如今，萧姝玥也只能伪装心里的情绪，表面上看去永远是个端庄合格的太子妃，回说：“刚才母后召妾身进宫，听母后的意思，像是让妾身和太子一同前往。”
邵君攸听到后，一开始是打心眼里的拒绝，只觉得如今情势去江南并不是一件好事，又不是去游玩。
随后却又想到在自己面前也好，有什么事都由自己照看着，倒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也好，回去收拾东西吧。”
魏府
魏勉听着坐在下首的李温叽叽喳喳总也说不到重点，实在是忍不住才开口，说：“说重点，时辰不早，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李温收起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严肃，看了眼四周，才开始小声说话：“阁老，这次江南之行那太子殿下跟着也就算了，太子妃又是何意？”
魏勉抬眼看向李温，脑海里回想周围人对这位的评价：油嘴滑舌，四处逢源。
“想那么做作甚，往后你就知道了。”
翌日，四人踏上去江南的路途。
一路上，萧姝玥时不时就会看到衣衫褴褛的行人成群结队往北方逃难，期间有几个胆大的行人甚至还会拦下萧姝玥所在的队伍，只为了求取一点粮食。
“贵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马车内萧姝玥听到后，下意识地想让云香拿些吃食给外面的百姓，却突然想起此次出行并没有带任何的侍女出门，就连邵君攸也只带了善与人交际的尚付。
可当自己拿着吃食想要下马车时，却被邵君攸阻拦。
萧姝玥有些疑惑，看着他握住自己手臂的右手，刚想问为什么，对方又松开了手不再阻拦。
很快，萧姝玥回到了马车内，继续前往去崇州的路上。
见邵君攸依旧闭目养神，萧姝玥不解为何他会阻止自己救助那些百姓，难道对于没有助力的事情，他一点也不在乎吗？
而邵君攸也似乎是猜到了萧姝玥的想法，睁眼看着萧姝玥，语气说不出来的温和，“有时候，没有比有来的更好。”
这话萧姝玥听得云里雾里，却很快听见车外传来争斗声。
连忙掀开一边的竹帘看去，才发现刚刚拿到吃食的母女俩被其余十几人围的团团转，当哀求声和哭声夹杂在一起时，萧姝玥终究是不忍看到之后会发生的画面，放下竹帘后低头不语。
“是我太傻了。”
邵君攸听出萧姝玥话中的悔意，可又觉得这话还有其他的意味。
“人本利己，端看当时所处的环境，所以当哪天你真正明白自己时，做的事情才不会让自己后悔。”邵君攸说完这句话后，又选择闭上眼睛假寐。
之后尚付将关于崇州主要官员的信息递给马车内的邵君攸。
打开时，邵君攸看了眼正在闭目养神的萧姝玥，最终还是选择出声叫醒了，毕竟有些事情还是得要自己知道才能把握。
梁华，出自河北洛州梁氏一族，现年三十有五与妻子谈氏共育有三女一男，看他早年间也并无政绩可言，只能说无功无过，现如今已在崇州担任三年，明年便是最后一年。
可看他在职期间做的事情，萧姝玥都有点怀疑这还是之前的那个梁华吗？如今崇州官员除了司仓郭荣，司户冯军，司法罗明是上任刺史任命之外，其余官员大都与之有亲戚关系，无论远近。
至于这三人为何没有被罢免，冯军那人是太过会阿谀奉承，哄得梁华也不想重新找人任职，况且这人还是有点本事，要不然，也不会被上任刺史看中。
罗明和郭荣亦是因为手段过硬，能力突出能看的住下面的人，似乎也不在梁华的考虑范围内。
“这梁华莫不是做的太过了些，这两年来没人向上面举报吗？”萧姝玥将心里疑问说出。
邵君攸合上纸张，说：“如今崇州可以说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底下的人想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怕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萧姝玥突然想到圣上想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要让新婚不久的邵君攸出行到崇州，毕竟也没人会想到圣上会这么做。
抵达江南之时，刚下马车，只见当地各位官员皆站在门口迎接，其中居于首位着深绯圆领袍衫，大腹便便的官员上前，向魏勉行礼，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魏尚书勿怪，勿怪。”
李温接收到魏勉的眼神，也是立即上前，说：“梁刺史言重了，此次出行本就没有下发文书，又何来怪罪之说。”
梁刺史也觉得说多错多，打哈笑笑，此事便就结束，随后抬手伸向邵君攸那边，问李温，“李侍郎，这二位是？”
此时李温转身，介绍道：“这位是邵老爷，邵夫人，路上偶遇，得知二人本是来这崇州寻亲，却不料路途上邵夫人生了场大病，耽搁了点时间。”
邵君攸向梁刺史微微点头，对方没有回复，只看向李温，继续说着：“既如此，李侍郎怎么没有告知邵老爷关于崇州的情况，如今怕是寻亲不便呐。”
邵君攸接过话语，说：“刺史所想的魏尚书和李侍郎也与在下说过，不过这次在下是特意来寻家父的兄长，以待回去商议继嗣大事，实在是不愿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