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倏忽踏九州
广德法师合十道:“贫僧的职责只是阻止施主和高贞寿勾结,只要施主离开,贫僧就不会动手的。另外,还请施主归还雪寒剑。”
姽婳冷笑道:“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可不会听从你们的指挥。”于是跃上马背,带着众人一起纵马向前冲了过去。
广德与众僧组成三角阵势,面对着奔袭而来的马队,并不畏惧。姽婳在马上提着雪寒剑,居高临下向着广德挥了下去。洛飞忍不住惊呼道:“法师小心!”
只见广德忽地俯下身,从马肚子下面钻了过去,不知他点了马的什么部位,姽婳的马突然就在奔跑中前腿跪地,摔了下去。姽婳一点地,从马背上跃起,向前飘去,落在地面上,转身一看,几名僧人已将她仅存的手下和坐骑都点倒在地。姽婳冷哼一声道:“都是没用的家伙,留着无用。”心知自己一人难敌众多无为寺高手,于是转身就向丛林中飞跃而去,想要独自逃走。
广德纵身追上去,可轻功却不及姽婳,越落越远,只见雪艳愁从头顶飞了过去,直取姽婳背后的雪寒剑而去。姽婳听得背后有风声而来,知道只有雪艳愁能追上自己,于是落在一枝树杈上,回身挥掌,一股寒气喷向身后的雪艳愁。雪艳愁在空中不及躲闪,只好出掌硬接,却被冲击得反弹了回来,身后正好有一棵树,雪艳愁在树干上一点,又向姽婳扑了过去。姽婳只欲脱身,没想到雪艳愁这么快又追了上来,速度还更快,不及反应,就被雪艳愁掌中的纯正之气击中背部,还好有雪寒剑挡住了,并未伤及内里,只是在空中失去了平衡,只好降落到地面上。刚刚站稳,广德又追了上来,伸指就点向她的环跳穴,姽婳一掌向广德挥去,广德侧身躲开,弯腰又点向她的三阴交穴,姽婳一掌按向地面,气流让她飞跃起来,却又被树上的雪艳愁用纯正之气向下压制,掉落在地面。此时僧人们都已追入林中,将姽婳团团围住。
姽婳冷笑道:“六铉大师的六门妙法也不过如此,如果你们一个一个地上,都敌不过我。原来无为寺的法师们也就只有靠以众欺寡,才能稍占上风。”
广德道:“施主一身武艺,如果一个一个上,我们的确都敌不过你。只是可惜这样高的武艺,用来助纣为虐了。如能用来普渡众生,岂不是功德无量?可惜,可惜啊!”
姽婳冷笑道:“你们懂什么?一统天下难道就不比各国对峙更好?等我夫君吞并了宋国和大理,到时天下一家,就是最大的功德。”
雪艳愁道:“一统天下又要付出多少生命的代价呢?为了一己的私欲,不顾天下人的死活,这样的天下一家,只是皇帝一人的而已,可不是天下人的天下一家。”
姽婳冷笑道:“这个皇帝可是你的父皇。我知道你从小就跟我想法不一样,可没想到你竟会悖逆父母到这种程度,亏我从小白白养了你那么多年。也罢,一个小小的大理,对于全局其实也无足轻重。”说罢一跃而起,凭空一掌一击而下,一股强大的寒气冲地而起,将尘土激扬得漫天飞舞,一时间众人都被沙土迷了眼,而姽婳早已不见了踪迹。
一僧人问道:“首座,这下怎么办?”广德道:“无妨,守住相国府不让她进入即可。”于是众僧向相国府退守而去。
雪艳愁也欲去追姽婳,洛飞叫道:“别追了,追不上了。”
雪艳愁急道:“雪寒剑还没拿回来。”
洛飞道:“连广德法师和你加在一起都拿不回雪寒剑,你一个人去追又有什么用?即使追上了也可能会被姽婳打伤。我们还是跟广德法师一起守住相国府,等她自投罗网吧。”
雪艳愁站在树颠,只见四处都已看不到姽婳的踪迹,只好跟着众僧人一起退守相国府。
守了几天都不见姽婳出现,雪艳愁正焦急间,紫溪山的信就送到了。广德法师进相国府跟高贞寿交谈一番后,就带着众僧人撤走了,临走前对雪艳愁说道:“广弘法师已做好安排,我们的职责已尽,这就要返回无为寺了,雪施主也可自行离开。”
雪艳愁问道:“相国寺不用守了吗?”
广德道:“高量成的信已到,高贞寿不会再跟金国结盟了,相国寺不用再守了。”说罢,广德带着众僧离开。
雪艳愁迷惘道:“难道姽婳真的直接回金国找完颜亮了?”
洛飞沉思道:“看来应该是的,有无为寺高僧在,她无法接近相国府,应该就直接离开了。”
雪艳愁低落道:“可是雪寒剑……”
洛飞道:“没关系,完颜亮在哪儿,姽婳就会在哪儿,雪寒剑就会在哪儿,丢不了的,你不要着急。”
雪艳愁点头道:“对,那我们直接去找完颜亮。”
洛飞问道:“麽些酋长那边怎么办?你真的不回去做他们的雪女了吗?”
雪艳愁笃定道:“酋长是有自己的主意的,麽些不再需要什么救世主。假以时日,他们自然就会忘掉什么神女和雪女,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洛飞点点头:“给别人选择的自由,也是给自己自由。这样也好,从此以后,你再不用做众人的神,你终于可以只做自己了。”雪艳愁赞赏地看着洛飞,两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
寻思着走水路比较快,于是两人直接骑马向东边的金川府奔去,打算先到江南,再北上寻姽婳。
到了金川府的码头边,两人打听着一位姜姓船家的消息,很快就有人带着他们找到了姜一舟的船。姜一舟一见是他们俩,高兴道:“洛少侠,雪姑娘,又见面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大理的?这是要……”洛飞笑道:“我们刚回来没多久,这就又要去一趟江南,姜大哥能再载我们一回吗?”姜一舟爽快道:“载你们倒是没问题,不过三年前我还是个光棍,说走就能走。可托你们的福,回来后我娶上了媳妇儿,现在可不能一走了之了。你们等我半日,我回去跟媳妇儿说一声,准备一下就出发,可行?”洛飞笑道:“走那么远当然要先跟嫂子说一声了,你去吧,我们等你。”
待得姜一舟从家中回来时,两人也购置好了一应物品,准备妥当后就拔锚启航了。姜一舟一边划桨一边问道:“您二位怎么又要去临安啊?”
洛飞道:“上次去临安是游玩,这次是有要事。”
姜一舟问道:“有什么要事啊?”
见洛飞沉吟不答,姜一舟笑道:“我也就随口一问,你们不方便说就算了。”
洛飞道:“并没有不方便,只是不知从何说起。江南……应该很快就会打仗了。”
姜一舟惊道:“打仗?谁跟谁打?”
洛飞道:“金国很快就会侵犯大宋,大宋孱弱,淮河应该很快就会失守,战火应该很快就会烧到江南。如果到时候有危险,你就先回大理。”
姜一舟沉默半晌后问道:“你们明知江南会打仗,那为何还要去?”
洛飞道:“我是大宋人,有外敌侵犯,当然要回去保家卫国。”
姜一舟继续问道:“那雪姑娘呢?”
洛飞转头看向雪艳愁,雪艳愁对着他笑了笑,答道:“我虽是大理人,但不管是大理宋金,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众生尽皆平等。战事一开,生灵涂炭,在位者争权夺利,百姓的生死存亡又有谁关心在乎?曾经有人告诉我,要为他们的生死存亡忧心如焚,尽心竭力,毫无分别。现在,就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姜一舟沉默半晌,毅然道:“雪姑娘一介女子都能有如此胸怀,我又如何能不效仿?大宋如被吞并,失去屏障,大理也会危在旦夕。江南如有战事,我和二位一起抗敌,绝不退缩。”
如梭小船沿着起伏的波涛,从湍急的金沙江一路飘摇到平缓的大江,沿途听到一个又一个关于战争前夕或好或坏的消息。比如去年冬侍御史陈俊卿弹劾主和派左相汤思退为秦桧党羽,被官家罢去相位,由主战派陈康伯独任右相。比如今年五月时,金国刑部侍郎王全来贺官家生辰,告知天水郡王已患风疾身故,还贸然提出将淮南及汉水流域划给金朝的要求。金人吞并之心昭然若揭,官家不得已作出抗金部署,任命吴璘为四川宣抚使兼陕西、河东招讨使,负责西部防区;侍卫马军司长官成闵率所部三万出戍鄂州,任湖北、京西制置使兼京西、河北西路招讨使,负责中部防区;刘锜任江、淮、浙西制置使兼京东、河北东路招讨使,担负东部抗金重任。李宝任浙西副总管,提督海船,统率水军。七月,完颜亮已迁都汴京开封,眼看着金国大军就要挥兵南下。
洛飞心急如焚,和姜一舟一起日夜兼程地划船赶路。十月间,他们刚赶到重庆,就听到完颜亮亲率大军南下的消息。完颜亮还放言,多则百日,少则一月,就能灭掉宋国。金军分三路南侵,由徒单合喜、张中彦统五万金军以攻川陕,刘萼、仆散乌者率二万金军攻荆襄,东路主力由完颜亮亲率以进攻两淮。
雪艳愁问道:“金国出兵西线,要是拿下了川陕,就如高屋建瓴,顺大江一举而下,则东线不保。我们要不先就近在潼川府路帮助抵抗西路金军?”
洛飞摇头道:“川中有吴璘,吴家军在川陕经营几十年,从没让金军在西线占到过便宜,应该是能守得住的。而且中西两路只是起牵制作用,完颜亮亲率的东路才是战局的关键。一来金军和宋军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东路,不管中西两路战况如何,东路才是决战之地。二来大宋都城在临安,从完颜亮的部署来看,他应该是打算渡过大江后直取临安,又派了工部尚书苏保衡率领水军从海上向临安进军。这陆上和海上两军对临安形成了钳形夹击攻势,临安要是再被拿下,就如同第二次靖康之变,大宋国运尽矣。所以我们还是得尽快去东路,拦住完颜亮。”
于是小船继续日夜兼程地向东顺流而下,沿途都没有时间停留。洛飞站在船头,见到江北的百姓拖家带口向着江南仓皇奔逃,默默无语。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战胜方统治者受益,战败方统治者受损,而普通百姓从来都只能承担其中的离乡流亡或是家破人亡。可要是国破,被完颜亮统治,更会残暴蹂/躏百姓。所以,国不能破,洛飞暗自在心中下定决心,即使拼上性命,也绝不能让完颜亮的铁蹄踏破大江防线。
到达建康府时,已进入十一月。此时战局已直转急下,负责淮西防务的建康府御前诸军都统制王权畏战不进,导致淮西事实上并无设防,金军由此从容南下。而当王权一听到金军已渡淮南侵的消息,又立即弃庐州南逃。金军如入无人之境,推进到滁县,宋国再次面对金军临江的险恶形势。官家只得立即以金字牌召回在淮阴抗击金军的刘锜退兵扬州,全力守江。
雪艳愁和洛飞进入建康府时,城中已乱做一团,王权所部刚从江北撤回,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呆坐,连城防都顾不上了。眼见士气低落成这个样子,洛飞心急如焚,如不能迅速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兵临城下如狼似虎的金军很快就能摧枯拉朽地将大宋这个嘎吱作响的破旧花架子给拆了。他拎起一个士兵,厉声问道:“你们长官呢?”士兵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城中的指挥所,洛飞和雪艳愁一道连路问了过去。
冲进建康府指挥所,连个守卫的兵士都没有,只见一个白面长官瘫在高堂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闭目叹气。洛飞高声问道:“你是王权吗?”那人睁开眼看了看,见是个平民少年,又闭上了眼,并不回答。洛飞皱起眉头,走上前,一脚踢飞了那人面前的桌子,抓住他的衣领拎了起来,再次问道:“你是王权吗?”那人吓得颤抖着声音说道:“我就是王权,你是何人?怎敢如此对官家认命的御前诸军都统制?”
洛飞咬着牙质问道:“你还知道你是官家任命的御前诸军都统制!你丢下淮西的国土和百姓南逃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自己是官家任命的御前诸军都统制?你呆坐在建康衙门放任手下兵士士气低落不组织抵抗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自己是官家任命的御前诸军都统制?”
王权哆嗦着答道:“少侠不知,金人向来凶残狠戾,粗鲁蛮横,实不是我等读书人所能抵抗的。我的确是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但我也没有消耗浪费一兵一卒。我把儿郎们都带了回来,没让他们枉死在金人手中……”
洛飞怒吼道:“你们是军人,你们的职责是保护自己的国土和百姓。就算是敌人再凶猛,就算是抛头颅洒热血,你们也不应该这样轻易舍弃自己的责任!你这样带头一跑了之,你知道淮南的百姓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大江的防卫会承担多大的压力?国家都快亡了,还留着你这副无用的身躯有何用?”
洛飞抓着王权的衣领越来越紧,勒得王权喘不过气来,王权挣扎着想把他的手给掰开,却敌不过洛飞的力大,只好低声嘶吼道:“你以为我不想为国出力吗?可我身无缚鸡之力,家有老人孩童,就算我以身殉国,于国又有何用?我留着这条命,至少还能护佑我的家人!你想送死你就自己去,别拖着我一起下地狱。”
洛飞吼道:“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才有家人?淮南江北的百姓也有家人,所有的大宋子民也都有家人。正是为了家人,所以我们得守紧国土,一步不退,否则国破家亡,会有多少子民多少老人孩童丧生于敌人的刀下?”洛飞仰天长叹道:“我大宋就是养了太多你这样毫无硬骨的投降派,才会沦落至此。要是岳少保还在,要是张宪还在,国家何至于被耽误至此!”
门口突然传来高亢激昂的声音说道:“我还在,你还在,只要大宋的脊梁和热血还在,我们就不会亡国!”
洛飞向门口看去,惊喜地叫道:“虞正使,你怎么也在这儿?”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虞允文,他看着洛飞,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说道:“洛少侠,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原来官家任命了知枢密院事叶义问兼督视江淮军马,统一指挥江淮战事,中书舍人虞允文任督视府参谋军事。他们先去了镇江,刘琦退守瓜州后,在皂角林设伏,金军大败而退,可此时刘琦已病重,回到镇江后,叶义问命李横代刘锜指挥军事,又来到建康督察军事。
这时虞允文接着说道:“王权,你胆小如鼠,弃城南逃,官家已撤销了你御前诸军都统制的职务,由李显忠接替你。你就自己回临安去向官家认罪吧!”
王权垂头丧气问道:“你是谁?”
虞允文道:“我乃督视府参谋军事虞允文。”虞允文又指了指身旁的一名官员道:“这位是督视江淮军马叶义问。目前李显忠尚未到任,建康防务由我们接手。来人,将王权押下去。”叶义问身后的两名兵士上前将洛飞放下来瘫软成泥的王权拎了起来,带了下去。
虞允文问道:“洛少侠,你们是何时从金国返回的?”
洛飞道:“我们也是刚到建康。金军临江,朝廷接下来究竟打算如何安排沿江防务?”
叶义问道:“还好王权从庐州带回的兵力并无损耗,但目前士气低落,防务空虚,而金军已兵临大江,我们现在急需将建康沿线的防御体系建立起来。接下来由我坐镇建康,允文你去上游的采石。”
洛飞急忙道:“我可以跟虞正使一起去吗?”
虞允文笑道:“当然可以了,现在还敢去前线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贺正使了,你叫我虞参谋就好。”
洛飞高兴道:“太好了,我还是叫您虞大人吧,今后您的安全就交给我了。”
虞允文也高兴道:“有了洛少侠的帮助,老夫一定事半功倍。”
安排好建康的防务,叶义问说什么也不敢去金军聚集的采石,虞允文只好带上洛飞和雪艳愁自行前往。采石距离建康六十里,是采石矶下的一处小镇。熙宗时,由于采石矶下水势湍急,不利舟楫通行。为缓和水势,沿采石矶东平畴冲积土地带开凿出一条新河,从此大江在采石江段的流速转为平缓,可在这里打造战舰,操练水军。
三人登上采石矶,向北岸望去,此时的大江北岸已布满密密麻麻军容整齐的金军,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而采石矶这边,零零散散地坐着王权从北岸带回来的兵士,一个个垂头丧气,毫无士气。洛飞不禁皱紧了眉头,叹道:“金国二十万大军来袭,我军才寥寥两万,战力差距也太大,难道我大宋果真还是要被完颜亮的铁蹄给踏破了?”
虞允文道:“现在的局势虽对我军不利,但也并非毫无办法,毕竟大江天险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只要尽快组织起防御体系,鼓舞兵士士气,我们还有一丝胜算。”
此时北岸突然响起阵阵气势如虹的鼓声。三人一惊,往军阵中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队列中竖立有一个高台,正中摆着一张胡床,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影走上了高台,坐在了胡床上。一顶黄盖撑在他的头顶,身旁还跟着一个女人。虽然看不清楚那女人的模样,但雪艳愁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那个女人身后背着一柄银白色的巨剑。雪艳愁不禁眯起眼睛,捏紧拳头,轻声道:“是完颜亮和姽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