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登上热搜的事情，苏开运最初并不知道。
视频是她提前一天定好时间发送的，而视频发送的时间段，她在睡觉。
为了制作那个视频，苏开运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稍一放松，她很快就沉入了梦里。
可能是她仍心怀忧虑的缘故，她做了一个很长、很光怪陆离的梦。
第二天清晨，苏开运并不是自然醒的。
不知怎么，她堆叠在床头柜的几本书倒落下来。
“咚”地一声落在地上，声音很闷，像是一棍子敲在了苏开运的神经上。
苏开运倏然转醒，眉头微皱，隐约还带着一丝不愿醒来的挣扎。
看到散落在地的书，苏开运抿着唇，顿了片刻。
在她额角意外翘起的两根呆毛，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慢慢地颓靡下去。
几分钟后，苏开运的意识终于归拢，她慢半拍地起身，慢半拍地将那些意外掉落的书捡起来，重新摞好。
而后，她又将被书带倒的闹钟规整放好。
只不过，这个用了很久的电子闹钟经此一摔，好像坏了——本该显示时间的屏幕一片漆黑，就算是充上电，也没有一丝要亮起来的征兆。
苏开运微微蹙眉。
因为不确定闹钟是坏了，还是没电了，苏开运只能让闹钟保持着充电的状态。
而她本人，虽还是有些困，但她没再睡回笼觉，而是趿拉着拖鞋，去洗漱了。
接着，苏开运就发现，她的洗脸巾，在很边缘的地方破了一个小洞。
这不是件大事，甚至该说是很正常的事，东西用久了就会坏。
但苏开运盯着那个裂口，莫名联想到她起床至今发生的事：意外被打断的睡眠、无故倒落的书、莫名不亮的电子闹钟，以及眼前这条破了洞的洗脸巾。
这已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简直就像在叠buff。
无端地，苏开运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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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不到一小时，苏开运就列出了今日购物清单：因为破了洞需要换新的洗脸巾，快用完故而急需补充的牙膏，昨天忘记买的白糖，还有仅剩一颗就快不够用的鸡蛋。
那个闹钟，不幸中的万幸，苏开运发现它只是没电了，并没有坏。
苏开运今天不用去喜乐咖啡兼职，她休息。
时间还早，但黎三枝为了能在市图书馆的自习室抢到位置，已经出门了。
苏开运吃完早餐也打算去趟图书馆，她之前在图书馆那里借了几本书，现在基本看完了——同样还是不幸中的万幸，苏开运昨晚没将自己盛有凉白开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否则现在那堆书可能也要遭殃。
用仅剩的那颗鸡蛋简单煮了碗面，苏开运边吃面，边打开手机。
她想查看自己凌晨发布的那期视频反馈；想趁着自己还记得，登录网购平台下单毛巾、牙膏等生活用品；想查看是否有人给她发送消息……
但打开手机后，扑面而来的消息直接将苏开运定在了椅子上。
该怎么说呢，那些消息多少有些令她食不下咽——但不是因为苏开运无法以平常心接收或面对那些消息，她怔愣，是因为她对自己上文娱榜热搜的事情感到震惊。
热搜。
苏开运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在青椒短视频平台内，她制作的视频偶尔也会登上站内热搜。
站内热搜对她这种up主来说，并非坏事，因为这代表了对她最新视频数据的肯定。
但其他社交应用的热搜榜，苏开运从不奢望、也不希望能在上方看到自己的名字——不同APP的用户氛围、用户想法略有差异，就像“淮南之枳”那样，可能会“水土不服”。
所以在极大概率上，登上其他应用的热搜榜，特别是那个以“追星文化”、“饭圈文化”盛行的社交媒体公共平台热搜，这对苏开运来说并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至于现在，或许应该蛮符合那个极大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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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苏不苏】在青椒短视频网站的私信后台，已经爆了。
鉴于青椒网站的私信查看页面设计，苏开运不用一条条点开私信查看详细，单纯看私信的前面几个字，她就能看到很多人在骂她。
骂她的角度很多，像是她恰烂钱，违心安利，蹭热度，甚至还有说她骗感情，搞诈骗的……
当然，数十条消息里也掺着几条语气较为温和的问询私信。
除了骂她，还有很多人取关她，给视频点踩。
而且，评论区底下还有很多自称为“乐子人”的在看热闹，说自己是从文娱热搜词条来的。
其中也不乏一些注册不到一天的账号，频繁地在她视频的评论区刷评。
有黑，自然也有给她点赞的，为她辩解的，说她视频很客观的……
苏开运瞥了一眼私信后台以及视频评论区，稍微知晓了当前观众对视频的反馈后，就退出了青椒短视频APP。
她惯常如此，她经历过太多这样的时刻了。
因为她是影视区吐槽up，吐槽一些颇有流量的演员或明星时，那些艺人的粉丝一般都会为此跟她据理力争，为自己的偶像“冲锋陷阵”。
苏开运打开了自己的私聊软件，软件旁边圈着个红色数字“10”。
未读消息超过了一位数，这实在是有些出乎苏开运的意料，毕竟对她而言，这太少见了。
会是谁发的呢？
思考着间，苏开运点开了那个软件图标。
昨夜至今，给她发消息的有好几个人。
排在最上方的，是黎三枝的消息，她发送过来的消息很多。
接着，是苏开醒。
最后，则是苏镇远。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发送过来的消息。
或许是失神想着什么的缘故，苏开运的指尖不小心划空了。
她后知后觉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拇指，视线轻轻掠过私聊主页、被置顶在上方的、略显安静的聊天框。
顿了一会儿，苏开运点开了自己跟黎三枝的聊天界面。
黎三枝给苏开运发送过来的消息，跟她登上热搜的事情有关。
或者说，此刻会想跟苏开运发消息的，大部分都是为了热搜的事情而来。
前三条，是黎三枝今日凌晨发的。
【三木支：开运，你的视频上热搜了。】
【三木支：［图片］】
【三木支：为了保持你的好心情，我建议你不要点开这个词条。】
黎三枝第一张发过来的图片是一张拼接图。
拼接图内容是词条#卡苏不苏杨新迎演技#在文娱热搜榜的排名变化。
昨夜凌晨，这个词条先是排在第十七位，然后攀升到第十一位，接着到第七。
现在，这个词条在文娱热搜排名第三。
后三条，则是黎三枝不久前发的。
【三木支：［图片］】
【三木支：稍微跟你视频有些关系的，还有这个词条。】
【三木支：［图片］】
这次被发送的两张图片，都是截图。
第一张截图，内容截的是当前文娱热搜榜排名第八的词条。
#演员演技进步了可以夸吗#
至于第二张，则是该话题下的热门评论。
【我睡觉的时候不困】：
#演员演技进步了可以夸吗#
以前我会说，演员演技好，不是应该的吗？这是他们应有的职业素养。
但现在，我觉得，演员演技进步了、演员演技好，都可以夸。
以前总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了。
有很多青年演员，他们对演戏有热情，也有实力，但因为不会营销，没有流量，所以无人知晓，所以没有戏拍。
这是很可悲的事，我并不希望有实力的演员被埋没。
所以，演员演技好，都给我狠狠夸！！！夸到人尽皆知，夸到影视资源不断砸向他们！！！
最后请允许我再嚎一句：影视资源请通通给我砸给那些有态度、有实力的好演员！！！
【幼儿园抢饭第一名】：
#演员演技进步了可以夸吗#
“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法国博马舍《费加罗的婚礼》
所以想夸就夸，想批就批，只要不双标就行。
苏开运看完截图内容的时候，黎三枝又给她发送了一条消息。
消息很长，但很真诚。
大意是说，希望苏开运不要将那些恶评放在心上，也不要对自己上热搜的事情感到太过焦虑与害怕，目前舆论并不算太糟糕，支持她的，跟反对她的，基本持平。
怎么说呢？
在发布视频前，苏开运隐约有设想过，她觉得自己的视频或许会引起一些热议。
但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因此上了文娱热搜榜。
至于目前视频所引起的一些讨论，对她来说，无论是正面反馈，还是负面反馈，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或许是一直以来，每次发布视频她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吧——有人支持她，有人反对她。
只不过这次安利杨新迎演技的视频引起的热度更高，于是高声跟她唱反调的人变多了，可同时，赞同她的，似乎也变多了。
最初，苏开运有想过，要不要像以前那样，将安利视频发在小号上。
但不知为何，苏开运纠结几天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都说“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但反过来想，应该也是一样的。
所以，她或许也不该吝惜自己的赞美。
又或者，苏开运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单纯地惦记杨新迎说过的那句话。
——其他的都不用做，你出一期安利我的视频吧。
杨新迎都这么说了。
然后苏开运还将安利视频发在无人知晓的小号，那算什么事呢？
如果真这样做，杨新迎大概会觉得她的夸奖只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吧？
只不过现在，其实也有很多网友在揣测：【卡苏不苏】是为了蹭热度，才制作并发布了这期视频。
希望，杨新迎不会这么觉得吧。
很快，苏开运给黎三枝回了消息。
【不苏：好啦，我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的，你快点好好学习吧。】
【不苏：等下给你带午饭，学习要加油哦［加油］】
苏开醒发送了两条消息，早上发的，用词用语十分具有他的风格。
【弟弟：意外看到了同学的手机，知晓你上热搜了［惊讶］】
【弟弟：你现在，状态如何？正常吗？［挠头］】
苏开运简单回复了几句，就继续往下划。
她点开了苏镇远的聊天框。
苏镇远给她发送了两条信息，都是语音。
第一条，是他别扭的关心。
“你最近的生活状况如何？忙不忙？”
苏镇远的这种问法，其实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苏开运最初做自媒体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瞒着家里人，故而他们都知道苏开运在青椒短视频网站的账号。
因为【卡苏不苏】因吐槽出名，所以排除掉她那些有关经典影剧安利视频的评论区，她剩下的评论区都很“热闹”，骂战很多。
苏镇远不止一次，偷偷查看过她的评论区，并不止一次地询问过她，评论区里骂得很夸张的评论是否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但就像是不好意思直接询问似的，几乎每次在发出这样的疑问前，苏镇远都会找些借口，要么问问她最近有没有想买的东西，要么问问她心情感觉怎么样？
苏开运都摸出规律了。
故而苏开运边点开苏镇远发送的第二条语音，边点击输入框，她准备直接告诉苏镇远自己的现状，免得他心怀揣测，忧心忡忡。
——你看到我新视频的评论区了吧，没什么的，我没事，别放在心上，很快就能过去的。
只是等不及她敲出第一个字，第二条语音的内容就像一个长长的铁钉，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将苏开运彻底钉死在了椅子上。
苏开运没法再敲出什么字，她指尖再次划空，眼眶竟不争气地红了。
第二条语音内容不是苏镇远发的，而是林友繁。
不知怎么，她没用自己的账号给苏开运发消息，可能是害怕苏开运不回复她吧。
时隔多月，苏开运再次听见了林友繁的声音。她的音色，还是那么有辨识度。
一直以来，林友繁的声音，带给苏开运的感觉，就像是一副色彩十分鲜艳的油画，明亮清晰。
可这次，这副油画，细察之下，竟还藏着些许灰霾。
林友繁语气谨慎，她轻声又急切，问询了一个跟苏镇远已经问过的、差不多语义的问题，“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吃得还好吗？”
无论是林友繁，还是苏镇远，他们都默契地没提苏开运上热搜的事情。
但奇怪极了，苏开运知道，或许对面也知晓，他们是因何发问，在为何担忧。
明明，数不清次数的评论区激吵，让苏开运慢慢学会了淡然面对那些或夸或踩的评论，学会了以平常心看待私信里的辱骂。
她习惯了给自己竖起一道厚厚的保护壳，防御了所有的攻击和谩骂。
明明，她能笑着回复黎三枝发过来的安慰消息，她也能轻松回复苏开醒的直白发问，但偏偏，苏镇远委婉的问询，林友繁简单平和的一句关切言语，竟瞬间就让她高高竖起的、如古代城墙般坚硬的保护壳，碎成齑粉。
苏开运哭了，无声。
她哭得毫无征兆，也哭得毫无缘由——只是在某个瞬间，她忽地觉得有些难过。
可能，是她累积至今的情绪罐筒再次满溢了吧。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苏开运整理完情绪回到餐桌边的时候，桌上放着的、并没动几筷子的鸡蛋面已经凉了。
看着桌子上的那碗面，苏开运忽地，就想起了林友繁煮的虾仁面。
没由来地，她蓦地有些思念那碗面的味道，那碗她自己尝试煮过很多次，却无论如何都煮不出相同味道的面。
——老爸让我告诉你，让你有空的时候回家吃饭。
苏开醒之前说过的话，又在苏开运脑海盘旋。
顿了一会儿，苏开运捞起放在桌面的手机，她给苏镇远的私聊回了消息。
【不苏：今天周末，你们在家吗？】
【不苏：晚上，我可能回家吃。】
【不苏：我想吃虾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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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串系着编织灯笼挂饰的钥匙，被苏开运带回了家。
说来也很神奇，苏开运的钥匙，自绑上那个挂饰后，已经没再被落下过了。
但提前知道苏开运要回家的林友繁、苏镇远，并没给苏开运用钥匙开家门的机会，他们早早就将防盗门打开了一条缝，安静且满怀期待地等着她归家。
可阔别多月，苏开运在家吃的这顿饭，气氛有些微妙。
以往苏开运在家吃饭，只要林友繁不谈起换工作、找对象这种话题，吃饭氛围勉强还算和谐。
这次回家，苏开运的第一感觉，就是他们都变得拘谨了，比起对待家人，林友繁更像是在对待疏远的亲戚、客人。
有热情，但也有很多顾虑。
莫名地，苏开运想起了自己一月底去参加同学聚会的事情。
那个聚会带给她的感觉，似乎也是这样。
不自在，也有些别扭。
不过林友繁所煮的虾仁面，味道没变，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吃。
苏开运心不在焉地想到。
一碗面还未完全吃完，林友繁在桌上的话题就换了好几回。
她先是克制地询问了一些苏开运的生活现状，像是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
而后，她谈起自己。
但渐渐地，她的关注点就拐到了亲戚家的孩子身上。
林友繁语速不快，她慢慢地给苏开运叙说着另一个年轻人的部分人生轨迹：努力学习，考研、考教师编、上岸、工作、结婚，以及生子。
苏开运默不吭声，苏镇远偶附和一两句。
也不知怎地，林友繁突然道：“听说，黎三枝准备考研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友繁想表达什么，苏开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但苏开运并不挑明，也不回答林友繁的疑问。
她只是抬眸，用她那双黢黑的眼眸定定看住林友繁，唇角微微抿着。
苏开运在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抗拒。
混迹社会多年、比苏开运多几倍阅历的林友繁，怎么可能读不懂气氛。
她能察觉到苏开运对这个话题的抵触，故而她讪然一笑，选择了退步：“怕自己听岔了，想问问你这件事的真实性。”
这是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谎言。
苏开运瞥了林友繁一眼，没拆穿她。
钟爱的、思念已久的虾仁面，苏开运吃到后面竟有些食不下咽。
她觉得，不用吃面，单纯靠她胃里慢慢积蓄的那一堆负面情绪，她就已经不饿了——毕竟那些负面情绪，容易堆积，却难以消化。
明知道苏开运没那么喜欢这个话题，林友繁却并没有停止她的试探，只是“明试”改为了“暗试”，仿佛这样试探多了，苏开运就能被劝说动，就能下定决心考研、考编了。
林友繁又一轮暗悄悄的试探结束后——
“嗒”。
苏开运将筷子搁下，站起身。
这碗面，她终于吃完了。
没看林友繁，也没搭理她的那些试探性的询问，苏开运将用过的碗筷收拾了一下，离席去洗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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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开运将碗筷洗干净，走出厨房的时候，苏镇远温声问了她一句，“今天晚上在家里睡吗？床单、枕头都给你换新的了。”
苏开运眨了下眼，犹豫。
林友繁坐在沙发上，没说话，但她藏在眼睛里的期待、藏在眸眼里的欲言又止，就像是一团安静的焰火。
仅仅是不经意瞥见，苏开运就被灼烫到不敢再往那边多看一眼。
没看林友繁，苏开运低声回复，她既是说给苏镇远，也是在给林友繁听，“不了，明天我还要上班，先走了。”
没等他们有什么回应，苏开运就拿上挎包，在玄关换好鞋，拉开了家里大门。
她落荒而逃，不敢、不愿仔细看苏镇远跟林友繁眼里的落寞。
未关闭的大门，依稀能听见林友繁跟苏镇远的对话。
“她这么急着走，是不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话她又不爱听了？”
“我看你呀，也别劝她换职业了，她今天回来状态挺不错的，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折腾吧，不也挺好？”
“好什么好，你不觉得她瘦了吗？脸色也有些苍白。”
……
苏开运关门的动作一顿。
密长的睫毛扑闪，在她眼底落下一层很淡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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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开运没直接回黎三枝的公寓，而是去了附近的夏岩公园。
夏岩公园的绿化一直很不错，此刻各处的照明灯都已被开启，苏开运走在公园的步行道上，漫无目的，她好像是在想着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夏岩市最近的天气一直很不错，冷色调的照明灯立在步行道两侧，树荫之下是斑驳的光圈。
漫步在绿荫下，苏开运习惯性从葱茏树影的间隙抬头往上看。
可她既望不见月亮，也窥不见星星。
夜空一片漆黑。
她的思绪也一片漆黑。
一直以来，苏开运都很难说清自己对林友繁的感情。
有时候，苏开运讨厌她，讨厌她的强势、古板、毒舌、顽固、不讲道理。
可有时候，苏开运又很爱她，因为苏开运能感觉得到，林友繁也很爱她——虽然林友繁的爱，时常令她感到难过与窒息。
被这种矛盾的感情拉扯，苏开运经常会觉得自己很“精分”。
有时候，她想靠近林友繁；
但也有更多的时候，她不想看见林友繁。
烦躁，且无力。
苏开运不知道应该如何调解自己跟她的关系。
突然，苏开运搁在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下。
苏开运掏出手机，意料之外的发信人——杨新迎给她发消息了。
【Tsuki：你现在方便接语音吗？】
苏开运怔了下，四下扫视一圈，然后就离开了步行道。
她在公园角落、没有人坐的石椅上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她给杨新迎回了消息。
【不苏：我现在可以接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杨新迎并没就这条消息回复什么，因为苏开运的手机界面很快就显示：【Tsuki】给她发起了语音通话邀请。
看着那个因为语音通话邀请而变大的月亮头像，苏开运深吸一口气，点击了绿色的接通按钮。
其实，苏开运有轻微的电话恐惧症。
但可能是因为，此刻见不到的月亮她在杨新迎的头像上看到了；又可能是因为，她此刻感觉到有些孤独。
所以，她才会回复说，自己方便接电话。
虽然点击了接通，但苏开运并没有主动说话。
“我看到你发布的那个视频了。”
“很抱歉我现在才看到，最近我一直在山里，信号不是很好。”
杨新迎的声音经过电流传递后，略有些失真，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依旧动听。
原来他之前是没看到啊。苏开运心想。
心想归心想，苏开运下意识问他：“那你现在怎么……”
……怎么还能打语音电话给我？
其实苏开运是想这么问的。
可话说到中途，苏开运才恍然觉得，她好像询问了一个很私人的问题，故而她的询问戛然而止，徒留下一个只说了一半的问题。
但杨新迎就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自然往下接道：“我跟着道具组老师的车下山了，所以现在手机能连接上信号了。”
苏开运沉默地点点头。
而直到点完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通电话，于是她忙不迭改用声音回答杨新迎：“嗯，这样啊。”
她情急之下蹦出的言语，依旧苍白无力。
苏开运莫名觉得有些羞耻——为刚才截然而止的提问，也为现在笨拙的反馈。
但对面并不能感觉到她的羞耻，杨新迎沉默了一会儿，蓦然道：“很抱歉给你造成的困扰。”
苏开运眨了下眼。
很奇怪，这句话里，杨新迎并没详细说明他在为何道歉，但苏开运竟莫名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或许，刚刚杨新迎也是这样听懂了她未尽的言语吧。
“为什么这么说？”苏开运问。
为什么要为我视频上热搜的事情道歉？
又是一阵停顿。
杨新迎咬字清晰：“因为我的演技还存在争议。”
意料之外的答复。
苏开运的目光渐渐放得很远。
手机那端，杨新迎继续在说：
“如果我能够再厉害一点，到那时候，你再怎么夸我，都不会因此而登上热搜了。”
或许是早上被吵醒的缘故，苏开运今天一整天，胸口处都好像是憋着一股浊气，吐不出，咽不下。
硌得累，也硌得她有些难受。
不过杨新迎此刻说出的这句话，却让苏开运倏然觉得，她的呼吸好像稍微畅快了一点。
但其中缘由，苏开运也想不太通。
可能是杨新迎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声音很好听吧。
至于杨新迎所谓的道歉……
该怎么说呢？
其实苏开运并没那么在意杨新迎口中的“困扰”。
但思来想去，她还是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暂时收下你的道歉吧。”
跟杨新迎重逢至今，苏开运还从未跟杨新迎说过这种略有些俏皮的话。
可此时此景，苏开运却找不到比这更适合回复的词句了。
杨新迎：“嗯。”
一时间，接通语音的两方都没人说话，但也没谁先挂断语音。
轻微的呼吸声在响着，被晚风吹过的树叶也在簌簌响着。
空气里，有浓郁的青草香，有清新的花香。
安静了一会儿，苏开运突然道：“杨新迎，你那里能看见月亮吗？”
可能是信号不稳定的缘故，杨新迎的回复姗姗来迟：
“能哦，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的月亮很大，很漂亮。”
苏开运轻轻道：“是么，我这边看到的月亮也是，很漂亮。”
那轮苏开运漫步时还不可见的明月，此刻正高挂夜空，泛着盈盈光辉。
晚风徐徐地吹，苏开运听见手机那端，杨新迎温柔道：
“月色很美。”
“所以，苏开运，不要不开心。”
苏开运一怔，她后知后觉，知道了杨新迎给她打语音通话的原因。
回复的文字会撒谎，可声音不会、情绪也不会。
杨新迎想知道她真实的情绪，杨新迎在意着她的开心与否。
像陡然被戳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苏开运的眼眶一阵发胀，然后慢慢红了。
待酸涩的情绪退去，苏开运放缓声音，像害怕吵醒了自己的难过与忧虑般，细声跟杨新迎说：“没有不开心。”
至少此时此刻，她没有感到不开心。
“谢谢。”苏开运低声又道。
谢谢你送给我今天这一片刻的开心。